第884章 商於六百里

第884章 商於六百里

第884章商於六百里

秦始皇三十八年六月二十日,在派人護好自己後路后,黑夫已率大軍,抵達上雒(陝西商縣)。

上雒便是所謂的「商於之地」,以在洛水之上源,亦曰上雒,本來是晉國之壤,戰國初屬魏,後來楚、魏戰於陘山,魏國為了拉攏秦國,許秦以上雒。所以秦佔據此地不過百餘年,秦孝公時衛鞅封於此地,遂為商君。

來到這,便算是正兒八經進入秦地了,但上雒卻沒有秦川普遍的富裕,後世更是著名的貧困縣。之所以貧窮,多是受地形所限,正所謂「窮山惡水黑石頭,八山一水一分田」,東可望見熊耳山,西邊則是秦嶺,兩山相夾,唯有一條丹水兩側狹窄盆地可容人居住。

窮是窮了點,但地利卻十分重要,後人有詩云:高高此山頂,四望惟雲煙。下有一條路,通達楚與秦。用來形容上雒,真是簡單明了。

這時候,黑夫先前堅持打秦朝旗號,未曾另立門戶的效果開始顯現了,在門縫裏瞥見玄色的秦字大旗后,上雒人皆道:

「再不濟也是秦軍,上雒沒有抵抗,他還能屠城不成?」

黑夫在武關的事迹被吹得神乎其神,在大軍敗退後,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

過了一會,一些里巷中的門扉被叩響了,上雒人戰戰兢兢地詢問,打開后卻發現是自家奉二世之命,征去武關禦敵的子弟,本以為是被俘被殺了,如今卻完好無損站在面前……

這便是黑夫在商地做的第一件事,讓人將俘虜中上雒籍貫的降兵統統釋放,任其歸家,依靠他們宣揚北伐軍政策。儘管當地百姓仍將信將疑,但至少再沒有聞北伐軍至,便大肆逃難入山的情況出現。

第二件事,則是聽聞上雒牢房裏,有四位因欲出奔關外而被緝捕的博士,分別是唐秉、周術、吳實和崔廣,本是秦始皇之博士,扶蘇事件后遂逃至此地,為官府所拘,至今已兩年有餘。

「這四人是諸子百家裏,哪個學派的?」黑夫問御用文人叔孫通。

「是黃老。」

雖然有些不情願,但叔孫通還是如實講了四人的事迹:「四人分別號稱甪里、東園公、綺里季、夏黃公,多是關東齊人,學黃老之術。」

不同於作死的方士和上躥下跳的儒生,秦始皇時期,黃老雖然也有人被強征入博士,但這群人都是比較佛系的,能不爭就不爭,更不會死命強諫,見秦始皇只是將博士當裝飾點綴,遂閉口不言。

「將四人赦免。」黑夫笑道:「既然撥亂反正,昔日的落難的博士們,也該歸於其位了。」

但他這回卻是自找沒趣了,牢房裏的幾個黃老竟拒絕了黑夫的徵辟,還送回了一首詩:

「莫莫高山,深谷逶迤。

曄曄紫芝,可以療飢。

唐虞世遠,吾將何歸?

駟馬高蓋,其憂甚大。

富貴之畏人兮,不如貧賤之肆志。」

叔孫通心裏一喜,念完后,罵道:「這群黃老之徒,便是如此不識好歹,君侯,彼輩是要效伯夷叔齊,明知紂王暴虐而武王仁德,卻非要為商守節,不食周粟啊!」

一些個將尉也氣呼呼地請求黑夫,將這四個老傢伙宰了喂狗。

黑夫倒是不以為忤:「胡亥都只是將其囚禁而未殺,我若殺之,豈不是告訴關中人,我的心胸比胡亥更狹窄?人各有志,發點盤纏糧食,且由他們去罷。」

第三件事,便是去到當地「勛廟」,祭祀商鞅。

來到商縣城東,抬頭望着香火未絕的勛廟,黑夫慨然道:

「十二年前我入咸陽途經此地時,曾欲尋商君之冢祭拜,卻一無所獲,也找不到商君之廟。」

看來商鞅被車裂后,秦人不憐是真的,這也是大多數改革者的下場,執政時無人叫好,倒台時人人稱快。

還是黑夫向秦始皇提議,為秦有大功之人,如商鞅、白起、司馬錯等立廟祭祀,以顯其功勛,於是各地才驟起廟宇,時隔百餘年,商鞅的靈位才回到了商地。

但就在黑夫入廟前,卻有一人攔在面前,向黑夫作揖道:「下臣以為,君侯不當拜此廟,而當毀之!」

……

黑夫定睛一看,卻是前段時間他奪取南陽后,抱着一堆私藏的《尚書》等書籍,來投靠叔孫通的儒士伏生,眼下在軍中做主薄之職,也有進言之權。

黑夫瞥了伏生一眼:「為何當毀?」

伏生不顧叔孫通朝他眨眼間,肅然道:

「臣以為秦政之敗,由商鞅始!」

「商鞅廢禮儀、棄仁恩,並心於進取。行之兩年,秦俗日敗,故秦人家富子壯則分田而居,家貧子壯則只能出贅,如此便使得宗族離散,人無親情。臣昔日在關中所見,做兒子的借父耰鉏,竟面有不快;母親借其掃帚而未歸,子女立而唾罵。婦人抱哺其幼子,胸乳外露,卻不知羞恥,公然與其公並坐;婦姑不相說,則反唇而相譏……此秦俗之壞也。」

「上法術而棄禮儀,猶如舍本而逐末,豈有不亂之理?」

黑夫旁邊的軍正樂不樂意了,譏諷伏生道:」你這儒生休得胡言亂語,這些父子婦姑爭吵的事,哪個郡沒有?人之本性如此,豈能全怪到秦法律令上?依我看,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於是棄禮儀之秦,卻兼并了那些尚禮儀的六國!」

伏生反駁道:「秦人並心而赴之時,尚且能威逼六國,兼并天下。然而功成之後,卻因為不知修仁義之厚,盲信兼并之法,一味繼續進取,終於使得天下大敗。」

「故我以為,武忠侯當撥亂反正,毀商鞅之廟,以示不用刑法!」

二人爭吵不休,黑夫卻指著勛廟道:

「這廟可是我倡議建的。」

「今日又毀之,豈不是出爾反爾,自打麵皮?」

「更何況,法者,天下之儀也。所以決疑而明是非,百姓所具命也,依你看,不以律令秦法治國,當如何治國?」

伏生抬起頭,大聲道:「以德治國!」

「仿照周公之政,明德慎刑、為政以德,至於律法,數章足矣……」

黑夫笑了。

儒生就是這樣,總以為父慈子孝便能解決社會的一切問題,但將複雜的問題簡單化,只會滋生更多的麻煩。

這就好比一個新木匠不會使用規、矩,於是反過來責怪這些器具不好,捨棄之後隨手亂畫一樣。

樑柱大廈這樣亂畫亂修必然坍塌,國家機器也一樣,它是人類最複雜的發明。

咸陽還沒進,黑夫的勢力里,針對未來如何治理國家,儒法兩家,已經磨刀赫赫,試圖向黑夫施加影響了,這場仗,劇烈程度恐怕不亞於接下來的藍田大戰。

瞧瞧臉紅脖子粗的儒生,始終板著面孔的法吏,再想想那四個不願任官,寧可隱居自閉的黃老博士,這三家混跡一堂,還真是好玩。

於是黑夫道:「汝之言倒也有些道理,是應當法、德並用,修訂律令之餘,禮儀風化亦當提倡,不過律法為政教之本,禮儀為政教之用,商君之廟非但不能毀棄,還要大修!」

言罷毅然入廟,向商鞅靈位行大禮,只剩下外面的叔孫通拉住還欲再勸的伏生,嘆息道:

「伏生,你啊,還是太急了!」

伏生嘟囔道:「我不能看君侯重蹈秦始皇帝覆轍,希望接下來能有不同往日的新政。」

叔孫通搖頭:「這點不必擔心,君侯有仁君之相,更有容納諸子百家的胸襟,與秦始皇帝決然不同。」

「但君侯也一直以為,儒者難與進取,但可與守成。吾等現在要做的,是儘力在未來朝堂佔據一角,勿要落得秦始皇時說不上話的境地,至於法、儒以誰為主,但憑君侯之所欲,豈是你我三言兩語能決定的!再者……」

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你我及所有其他儒生加起來,說話的分量,都趕不上陸賈一人。陸賈尚在君侯入主咸陽前,只以遊說短長之術輔之,而鮮少提及儒術,何況吾等呢!」

……

祭商鞅是為了告訴秦吏,北伐軍不會大肆更改過去的律法秩序,釋俘則是向普通百姓示好,赦囚則是讓站在昔日政權對立面的反對者安心。

黑夫在上雒做了這三件事後,基本讓商於之地十五邑從秦吏、百姓到刑徒,各個階層都不再對北伐軍心懷恐懼。

穩定了橋頭堡后,算算上路韓信兵線也差不多該入關了,於是黑夫便以上雒為基地,大軍繼續進抵嶢關。

嶢關是商於之地通向關中平原的最後一道屏障,但其險要遠不如武關、函谷。

王離敗退武關后,一路丟兵丟卒,但最後好歹帶着八萬餘人回到嶢關,與在這裏駐紮的衛尉軍萬餘人匯合,拼湊出了十萬之兵,北軍也知道嶢關不足守,遂在其後方的藍田擺出陣勢,準備殊死一搏。

黑夫這邊不過九萬人,但他讓東門豹在上雒營地多挖了五萬灶台,又派人在嶢關附近的山頭插滿了旗幟,營造出浩大的聲勢,號稱二十萬大軍……

而武關戰敗的消息,也已經傳到咸陽,此時的望夷宮內,一片死寂。

「黑賊已入武關,據說在嶢關外擁兵數十萬,為之奈何,為之奈何。」

英明神武的二世皇帝已經完全慌了神,他沒想到,被王離吹成「固若太華「的武關才兩天就丟了,更讓人畏懼的是,竟出現了流星火鴉,地動牆崩等種種異象……

他感到無比委屈:「父皇啊父皇,兒明明是奉遺詔繼位的,為何會天降異象呢?」

「亦或是,那黑夫,真在楚越之地習得了妖術不成?」

胡亥已經在考慮請巫師做法破之了,當年他的祖先秦惠文王不就是在石鼓上刻詛咒,讓三位神巫保佑大秦擊退楚國的么……

只可惜關中黑狗被屠戮殆盡,只不知現在開始收集童子尿來不來得及。

好在,秦廷還沒淪落到當年楚國讓巫師上城牆引天雷禦敵的荒唐境地,一臉正氣的右丞相李斯赫然出列,獻上一計:

「陛下,黑賊已入關,且兵卒甚彊,而關中徒卒已盡,再度徵發恐怕來不及了。」

「倒是驪山刑徒有數十萬人,不如下詔赦免他們,悉至藍田,授甲兵以擊賊!」

……

PS:今天只有一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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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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