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吾之骨,成她一扇(一)

001、 吾之骨,成她一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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旻國亡國那年那月那日,是一個孚日裏來,最美的春朝。狂亻 哓說網ΨωΨ。xiaoshuo'kr驚蟄將過,沉冬里縮手縮尾的冰風兒就騷開了花,這一朵,那一朵的吹着。連城牆那邊灼灼烈烈的烽火連天,都被吹成了一匹玲瑜耀火的錦緞,連着歸雁峰綿延幾十里模糊的山脊鋪成了一個將軍華美的烏金龍裾。

嗚咽羌笛吹開了殘夜的邊角,露出稀薄晨光。初陽始露,滿世瀲灧婧明,一座古城的輪廓煌煌勾勒,在將軍的數萬鐵蹄面前,如萬古巨獸冷冷窺曉,沉巍不語。

數萬大軍嚴鐎炳息,盔冷甲冷仿譬夜斗騂角。肅殺煢涼之下,弓啞槍咽,似隨時決堤地黑洪。

在這兩個龐然大物之間,赫然有一渺小孤影,正處之間。

一女子,持一黑扇,立於城門前。

已分不清是哪裏的傷口在流血,冷清的血從扇上不斷滴落,沿着蒼老古舊的斑駁石牆,蜿蜒著將士們的血跡斑斑,一起滲入這座城浮華而短暫的歷史。

歸雁城,牧畫扇呆了十八年。她可以清晰的記起到哪座城門下開過一束燕尾蘭,哪塊山石雕成的城牆根刻印過她拙劣到成熟的劍影瀾瀾,亦記起三街柳樹下那家糖蓮糯,好吃的讓人想哭。

「牧畫扇你個妖女!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一聲凄厲的嘶喊從對面戰馬上的女子嘴裏傳出,「背叛師門,擅自逃跑我都可以不提!可是你為什麼要殺了懷瑾!那是懷瑾啊!從小跟你長大的懷瑾!如果你恨我,殺了我好就好!和懷瑾有什麼關係!!天書預言果然沒錯!你就是霍亂/人間的陽煞!」

彷彿是昨日,一個梳着菀垂髫的少女還跟在她的後面,笑語嫣嫣,仰著頭看着她時,眼睛裏開遍了初春的花。「景兒最喜歡的是糖蓮糯和扇子師傅!」

時過境遷,昔日少女如今聘婷卓悅,錦衣華服,當年眼睛裏開滿的花,現在變成了燎原的火,只盼能燒死她最喜歡的扇子師傅。

牧畫扇想啊想,想着以前的故事。

沒有人知道她的心裏在想些什麼,只看着她再次打開霆華扇,本已黯淡的扇周再起光華,雷霆自她身邊穿天而耀,華光翩翩間喧騰著死神的氣息和牧畫扇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那就讓我殺了你吧。」

她一步一步朝前走着。每一步,都彷彿踩碎了靈魂。

不止是景兒,所有人都被牧畫扇衝天而起的化力所震懾。他們無比錯愕的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怖壓力,以及她不動聲色一步步走到景兒面前的輕而易舉。

隨着她的腳步,她的四周生髮出成片的雷霆之力,暴漲成刃,狠狠刺穿了想要來救景兒的那些將士們。鮮血在她的眼前編織成了一張網,將她眼前這個世界虛偽的面具撕裂成一個又一個可笑的碎片。

眼看牧畫扇就要走到景兒面前,數條黑影躲過了她的攻擊,擋在了景兒面前,其中一個,竟輕而易舉地站在了牧畫扇的背後。

牧畫扇停了下來。

煙塵消散,擋在景兒面前的,不意外地是她曾經最親密的同門,裏面每一張臉,她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但這周圍一切的畫面隨着腹部忽然傳來的劇痛,戛然而止。

「兮風。」牧畫扇呢喃出口,一個名字而已,可是滿嘴的鮮血混著碎裂的魂魄,擠出來的名字,用盡了她最美好的年華。

「我本就應該在遇見你的時候,就殺了你。」那人的聲音依舊柔美如絲如帛,只是上面繡的不是舊日情深,而是一具冰棺,一字一句,埋葬着她的心魂。

慘淡蕭瑟的風,颳起她眼角的發,臉上覆的半面雷煞,消逝無影。慘白如玉的膚,映襯着她猩紅的唇,猩紅的眼,有溫柔,有繾綣。她吃力的抬起手,輕輕的碰觸貫穿從背後貫穿自己腹部的冰劍。垂眼去看,從未想過,如斯混亂的境地下,一片空白的心神之間,竟只有眼前這把美麗的劍。

剔透晶瑩的乳白色,閃著寒毒的冷光。

——那是她設計,她打磨,她親手恭送出去的長劍。劍浸過蛟血,淬過睨淚,鰩獸最尖銳的犬牙開的劍鋒,蛇骨七寸打磨的刃尾,整個劍身用九歲玄冰磨成。這樣一把舉世灼目的劍,有着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出鞘聲音——陰狠而毒辣,絕情而冰冷。

送他那劍時,她滿心歡喜一臉崇拜,兮風,你是這個世上最溫柔最良善之人,所以只有這世上最毒辣陰冷的劍才能替我保護你。

可是她看錯了,也看對了。

他哪裏是這世界上最溫柔良善之人,但的確配的上這世上最毒辣陰狠的劍。

冰劍毫不遲疑地被抽出,不帶一點拖沓的舊日繾綣。

血順着劍尖滑落,在半空中隨風飄散,如一片片歸根的楓葉。血是烈烈的紅,劍是燦燦的白,心是冷冷的灰。妍妍種種的風華過往,海誓山盟地期盼,三兩少年的誓言,於此時凝滯成一片荒蕪的千山暮雪。

身體里的化力在叫囂著絕望和反抗。然而她沉默著,壓抑了它們,無動於衷的跌落——像是被折斷了翅膀的候鳥,再也沒有可以南盼的溫暖故鄉。

她終是支撐不住受傷的身體,單膝跪了下來,背後的兮風走到了她的面前,烏黑的戰袍邊角掃過她的血,鐫刻着血意殺氣的狂氣與狷意。

許是寒風太烈,又許是舊日回憶闌珊,故舊里,兮風並無此凌人的氣息。記不起哪一天,在城心那片湖裏,她拙劣的劍法驚起無數只華雁,雁群驚斂掠風狂起,大片大片白色的羽毛棲著艷艷的晨光,一簇簇落在他的四周。瀲灧光影,如和著鳳箏雀瑟凄清的聲色,落在他的唇畔,輕輕抿成了一個風華絕代的微笑。

她跪於他的腳下,心裏一片倉惶,如見神降。

哦,原記起,那時的兮風,曾對她如此溫柔。

牧畫扇晃了幾晃,努力站了起來,吐出一大口血在地上。直到這時,她才有機會抬起頭來,細細地端詳面前的身影。

山海有仙山,仙山有締仙,締仙有靈珊。兮風好像還是兮風,還是如她夢裏魂里銘刻的那個身影無二差別。他還是她心裏的山海締仙,眉側有靈珊,唇畔有華蓮。春水也好,秋陽也罷,世間百種繁華落在那雙眼睛裏,頃刻就煙消雲散,那裏是沒有道路的森林,是一片絕無風波的古潭。她曾以為,那是因為他是世界上最寧靜致遠之人,所以他看破紅塵,了無所依。如今,面對着身着烏金戰袍,凜冽威武的息烽將軍,她忽然明白:

他只是沒有心而已。

「息烽將軍果然神勇!牧畫扇!你也有今日!來人,去把她給我綁了!」

牧畫扇抬眼看着對面那個面帶恐懼被眾人團團保護著的絕色少女。

景兒啊景兒。

那隆國的瓊宵宮真的如你所願般是用玉石雕成的么?那霄玉鳳榻真的如你所想般如枕祥雲嗎?那千綉檗裙真如你語中那般輕如蟬翼么?而他兮風,如今的息烽大將軍,真是你眼裏那個如圭如璞的君子良人?既真如此,你為何直到現在也不敢親自站在我面前,光明正大的殺了我?

你為何不敢?

「哈哈。」牧畫扇大笑出聲。她不知喜從何來,更不知該何處而悲。

風消霧起,陽光在流雲間亡命一樣四散奔逃,曾經巍峨美麗的山巒,如今模糊成一片蒼茫的惘然。她的笑聲倉惶而凄楚,跌落進雲端,像是幢幢疊疊的往昔時光,沒有回憶,只有瘡痍。

「牧畫扇!若你今天跪下求我,我會念在舊情的份上,給你留一條生路!」景兒冷笑着說出這句話,「世人皆敬你扇尊不跪天不跪地不跪神不跪人,乃是旻國之脊樑,好一副男兒家都羨煞的錚錚鐵骨,今天,我倒是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我大軍兵戈鐵馬硬!」

重傷的妖女,理應搖晃着跪在壓倒性的力量前乞求生路。然而見她沉默如斯,撕下裙裾一條,緊緊地將腰腹間的傷口纏繞。末了,緩緩直起腰身,右手抬扇,遙指面前數萬大軍,輕吐兩字:「來戰。」

來戰。

你憑何而戰?憑你重傷的身體?憑你強弩之末的化力?憑你一人之力就妄想抵我萬千大軍?

可笑!景兒身側一名將官到嘴邊的二字,始終沒有吐出口。他覺得,怕是等他百年以後,也無法忘記這個畫面了。

那是一副怎樣蒼涼悲壯的情景,金絲素衣早成血珊,如雲煙髻垂散腰間,黑扇遮面,女子嬌小的身影在地上拉出孤單的影,在朔風烈烈戰旗凜凜間,仿隨時都可脆弱凋零。

她輕輕呢喃著:霆華,你跟了我十八年,如今,送我最後一程吧。

然在此時,一聲輕叱,霆華扇再開!

這哪裏是窮途末路的的螳臂當車?這分明是盤古踏天的意志!扇開雷起,天地竟隨之變色,雷從九天之上而落,霆自她身周暴漲成花,成羽,成獸,成刀,成劍。巨響嗡鳴,每一下落雷都好似八台戰鼓敲於人心。馬驚人顫,人心惶惶。

萬千虜塞兵氣連雲而起,巋城烽火黑垔依天而矗,竟於此刻皆匍於女子身前,成為她扇前靜默的背景。

而卓悅獨絕的息烽將軍,秉劍端立擋在景兒面前,那些驚人的雷霆似龍虎奔騰而來,到他身邊,竟孑然如垂暮之獸,暗啞消散。

刀劍相向的二人,之間似乎隔了一整座忘川。

這名將官心裏甚至在想:若不是息烽將軍在此,他們能贏嗎?

「放箭!」冷冷一聲呵斥,打斷了這名將官的想法。他側臉看向旁邊傾城之姿的景兒,恍惚覺得,她那張絕美的臉,此刻扭曲的仿如蛇蠍。

箭雨落下。

那個女子終已是重傷,躲過太多箭還是無法避開。然而,她還是站在那裏,站着,像尊千年石像一樣站着。

「好你個牧畫扇!我承認你很強,可是你別忘記,你身後的歸雁城,有近十萬人!十萬普通人!你以為可以保護這座城多久?你覺得,你死後,我會怎麼對待他們???」景兒尖銳的聲音,好比最後一枝毒箭,精準地刺穿了牧畫扇的命門。

驚雷驟停。

牧畫扇收起了霆華扇,死死地盯着景兒,幾乎用牙一字一字咬出來的:「應熙景,那裏面有的朋友,有你所認識的人,他們和你無怨無仇!」

然回答她的,只是景兒的嗤之以鼻和兮風從頭至尾的溫柔笑容。

「我告訴你牧畫扇,如果你現在不立刻跪下來歸降於我,我會屠城!而且,剛才我言,給你一條生路?呵呵。」景兒的笑聲陡然轉了一個陰冷的彎,「沒有生路!不,我不只是會殺了你,我會把你的皮肉一點一點剝開,把你的骨一塊一塊挖出來,慢慢地將你挫骨揚灰。那麼,牧畫扇!扇尊!你要怎麼做?」

「你是跪下一人死!還是站着十萬人陪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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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扇孤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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