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7章 等不來的人

第1197章 等不來的人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攸執筆,明天老時間來接您?」那船夫給關書書行禮道。

&nbsp&nbsp&nbsp&nbsp關書書點了點頭,「嗯,勞煩您。」

&nbsp&nbsp&nbsp&nbsp那船夫擺了擺手,看着關書書朝那個老房子走去。他是真想不明白,這個瓏翰苑的執筆為什麼每個月都要來這鬼宅一次,要不是給的錢多,他都嫌晦氣肯定不來。這次竟然連每月固定的那天都沒到呢,這攸執筆就非要過來了,真搞不懂這些文人。船夫這樣想着,便抓緊撐船走了,生怕那老宅里再有什麼不幹凈地東西上了他的船。

&nbsp&nbsp&nbsp&nbsp關書書走進老宅,老宅里每個月有珠蠶過來打掃,很乾凈,不用他再怎樣打掃。他習慣性地走到書房,撫摸著那個被他改造過專門適合一個人身高的書桌,想起了什麼一樣輕聲笑了笑。又走到了曾經她的卧室,在那裏坐了一會,想起來那人賤嗖嗖地眼神——

&nbsp&nbsp&nbsp&nbsp和那會她那麼認真地看着他給他的所有承諾。

&nbsp&nbsp&nbsp&nbsp他攥緊了拳頭,站了起來走出了房間。

&nbsp&nbsp&nbsp&nbsp院子裏還是老樣子,外面月光甚至都和那天她離開時的月色一樣好。

&nbsp&nbsp&nbsp&nbsp他環顧四周,一切都彷彿還是在昨日,也一切都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

&nbsp&nbsp&nbsp&nbsp「小書本你要好生記好了,無論之前誰曾在你心裏留過清風明月、之後又會有誰許你闌珊白雪,或許還有誰打馬摘花讓你戀戀不忘。可自此以後,永遠有一個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位置,是屬於我的。」

&nbsp&nbsp&nbsp&nbsp這句刻在骨子裏的話此時像針一樣把他的五臟六腑扎了個透徹。

&nbsp&nbsp&nbsp&nbsp而時至今日,多年不見,他只等來一句輕飄飄的。「我尊重你的選擇。」

&nbsp&nbsp&nbsp&nbsp關書書狠狠一拳砸在了石桌上。

&nbsp&nbsp&nbsp&nbsp他已經永遠止步於三化了,這麼硬的石桌,並不會被他砸個粉碎可以泄憤,反而會……

&nbsp&nbsp&nbsp&nbsp「你會受傷的。」

&nbsp&nbsp&nbsp&nbsp他的拳頭並沒有落在堅硬的石桌上,也理所應當沒有受傷。因為有人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nbsp&nbsp&nbsp&nbsp關書書愣了,下意識喊道,「墓么……」

&nbsp&nbsp&nbsp&nbsp墓么么看着他,點了點頭。「是我。」然後朝前走了一步,仰起臉來,伸出手撫摸上他的臉頰。「我回來了。」

&nbsp&nbsp&nbsp&nbsp這處舊宅,日月不移,與世隔絕,數年枯過。日日詩書為伴,夜夜孤燈獨影。他讀萬卷書破萬關機,名著經書並不曾教他如何等一個人,破萬重機破不了一個執念。

&nbsp&nbsp&nbsp&nbsp你可知,我這些年是如何過的?

&nbsp&nbsp&nbsp&nbsp你可知,這些年我到底是如何等的?

&nbsp&nbsp&nbsp&nbsp你可知,這些年我守着你那輕飄飄地承諾是如何熬下來的?

&nbsp&nbsp&nbsp&nbsp可真的如今見到了這個人,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nbsp&nbsp&nbsp&nbsp「對不起。」墓么么放下手,輕輕說道,「今天白天,後面有人來監視,我沒法說得太多。」

&nbsp&nbsp&nbsp&nbsp「呵。」關書書朝後踉了幾步,他看着她,身體輕晃了兩下才能站定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很無力。「墓么么,白天,我也沒有說太多。你看,這些年,這老宅子還是這樣,像我一樣,是不是?還是那樣好騙。」

&nbsp&nbsp&nbsp&nbsp「不,你聽我……」墓么么剛想打斷。

&nbsp&nbsp&nbsp&nbsp可關書書擺了擺手,扶著石桌坐了下來。「你聽我說吧。這些年我在這老宅里獃著,聽說你和弗羽大爵爺兩情相悅,這大隆里能降服你的,能配得上你墓么么的,彷彿也只有那位了。我想,這叫金玉良緣。」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後來聽說你夜曇海戰功赫赫,十三公主和息烽將軍都讓你壓過一頭。那我就想啊,不愧是你,是你這為非作歹目中無人的樣。」

&nbsp&nbsp&nbsp&nbsp「再然後就是你重傷瀕死,我那天夜裏求了珠蠶好久,想讓珠蠶帶我出去見你一面。她就看着我嘆氣,說,公子你去了能做什麼呢?」

&nbsp&nbsp&nbsp&nbsp「她把我問住了你知道吧。」關書書笑了笑。「我回到你的房間,坐了會,想了想,我能做什麼呢?詩書百經成千上萬,沒有一筆一墨能救死扶傷。夫子聖人教我大德大道,並沒有教會我該怎麼辦。就像即墨家滅門時,我那會就什麼用都沒有,只能求霸相爺可憐我。我沒有辦法,我去那見你,給你念詩誦經嗎?」

&nbsp&nbsp&nbsp&nbsp「後來,聖帝將你指婚給狐狂瀾。我想起來,這好像還是我造的孽。青藤試那會,即墨家迫於狐素如的背景,讓我故意認輸給你。我那會要是不認輸,你也不會跟狐素如打起來,你也不會差點殺了她,更不會後面結下如此深的仇怨。思來想去,我從遇見你開始,並未幫過你什麼,反而一直在拖累你。」

&nbsp&nbsp&nbsp&nbsp「到後來——到後來。」他用力地閉上了眼睛,放在桌子上的手就算攥成了拳也在顫抖,「我終於見到了你,在敝焱台。如果可能,我倒希望永遠不見你,也比在那場景下見到你好。我無能為力——我無能為力……」

&nbsp&nbsp&nbsp&nbsp「我救不了霸相爺,阻止不了聖帝,更救不了你。」

&nbsp&nbsp&nbsp&nbsp「小書本。」墓么么終於忍不住了,開口想說些什麼。

&nbsp&nbsp&nbsp&nbsp可是關書書睜開眼睛,清瞳下閃閃的水漬像是飄搖在風裏的燭光。「所以王師傅來找我時,我答應了他。」

&nbsp&nbsp&nbsp&nbsp你做到了,墓么么。

&nbsp&nbsp&nbsp&nbsp無論之前誰曾在我心裏留過清風明月、之後又會有誰許我闌珊白雪,或許還有誰打馬摘花讓你戀戀不忘。

&nbsp&nbsp&nbsp&nbsp可自此以後,永遠有一個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位置,是屬於你的。

&nbsp&nbsp&nbsp&nbsp他看着墓么么,嘴唇顫地厲害,可還是很堅定地,一字一句地說。「墓么么,我已經再也不會等你了。」

&nbsp&nbsp&nbsp&nbsp【「滿腹經綸,讀不懂大隆滿目瘡痍。陵霜傲雪,看不見丘壤之下怨冤盡壘。關書書,如果你還想當以前那個關書書,你便只能始終——百無一用是書生。」

&nbsp&nbsp&nbsp&nbsp「你便永遠也等不來要等的那個人。」】王師傅那時的話,此時歷歷在目。

&nbsp&nbsp&nbsp&nbsp墓么么久久地看着關書書,她輕輕說道,「你恨我嗎。」

&nbsp&nbsp&nbsp&nbsp關書書沒有回答,沒有否定。

&nbsp&nbsp&nbsp&nbsp她伸出手撫上關書書的手,攥住了它。

&nbsp&nbsp&nbsp&nbsp關書書看着她,笑容很慘淡。「墓么么,你太過分了。」

&nbsp&nbsp&nbsp&nbsp她歪了下頭。「董安安鑄私錢那個案子,本來是疏紅苑總部的案子,我是知道的。」

&nbsp&nbsp&nbsp&nbsp他愣了一下。

&nbsp&nbsp&nbsp&nbsp「董安安就在九百井陌里,哪裏也沒去。我想了想,估摸著就這幾個結局,一呢,我派人去抓董安安,裏面肯定有埋伏,估計我派出去的人肯定得死上幾個。董安安大概率也得死在這場抓捕里。」

&nbsp&nbsp&nbsp&nbsp「鑄私幣這麼大個事,董安安一個小老闆從哪來的幣版?戶部和內務府肯定得掉一批人頭。這些也算了,主要是吧,朝深里查也知道朝司爺這些年給宮裏搞那些祭祀肯定也摻了私幣,真假混一起,左手倒右手,誰也不去敢查聖帝祭自己祖宗的錢財明目裏頭多少真錢多少假錢對不對?可是問題是,他們都做了這麼多年了都沒被人發現,朝司爺那邊疏紅苑查了個底清,什麼都沒查到。現在朝司爺和鑄私錢這個案子的唯一聯繫,就是董安安是他外甥。」

&nbsp&nbsp&nbsp&nbsp「你說你戶部和內務府貪錢,夥同奸商搞什麼假幣坑坑老百姓也就算了,問題是——你一個朝司爺,讓人聖帝祭祖用的錢都搞假的,坑聖帝就不說了,你這連聖帝的祖宗們都一夥坑了。那聖帝這不氣吐血?」

&nbsp&nbsp&nbsp&nbsp「可你看,這事非得就這時候疏紅苑查到了。就這麼巧了不是?」

&nbsp&nbsp&nbsp&nbsp「且不說朝司爺本身就是數三椽正品的大官,再者怎麼說,高家能讓一個象獸國的人來和他們平分整個大隆帝國宗祭廟禮這麼個香餑餑,那就是傻子也知道這位朝司爺和高家的關係匪淺。如今的高家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高家了,後面站着的那可是楚相呢。鑄私幣動得是大隆的命脈,從來都是誅九族滅宗門的大罪。你想想他一個象獸國的外人,敢這麼干,這裏面的利益糾葛傻子也知道得多深。」

&nbsp&nbsp&nbsp&nbsp「就這麼一個董安安,後頭哪裏只是拴著一個朝司爺的舅舅,那栓得是戶部、內務府、高家、楚相這一大票人。」

&nbsp&nbsp&nbsp&nbsp「墓么么,就算是你,也太口無遮攔了些!」關書書終於忍不住出言打斷她。

&nbsp&nbsp&nbsp&nbsp墓么么笑了笑,「成,那說回這位朝司爺。現在不用想,聖帝把這案子批給了疏紅苑,擺明了就是要他死,還得死得明明白白,昭告天下,殺一儆百。」

&nbsp&nbsp&nbsp&nbsp她頓了一下,「可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朝司爺就這麼簡單說殺就殺了嗎?要是那麼簡單,聖帝也不會受了這麼大氣還能憋著扔給疏紅苑裡去。」

&nbsp&nbsp&nbsp&nbsp關書書沒有吭聲。

&nbsp&nbsp&nbsp&nbsp「說回我要是去抓董安安的事,不用想,我肯定抓不着他。要麼抓個空氣,要麼抓個屍體。這麼大一個案子,他還敢明目張膽地就呆在九百井陌里,就擺明了不怕被抓。那麼——我抓不到,說我廢物,抓個屍體,朝司爺定得在朝上參我一本。聖帝本來就想讓他死,結果他非但不死,還光明正大地參我這個辦案的,那聖帝的脾氣,搞不死朝司爺,不就得氣地當場弄死我泄恨?」

&nbsp&nbsp&nbsp&nbsp「那還有個法子,董安安這個線我不要了,我直接去強辦了朝司爺。可問題我辦了他之後,內務府、戶部、高家、楚相……甚至金陽門象獸國,就看着我辦?那聖帝怎麼辦呢,聖帝只能把我交出去。」

&nbsp&nbsp&nbsp&nbsp「還是說,我肯定相信聖帝,覺得他可太珍愛我這個義女了,哪怕管着自己錢袋子的戶部跟他要人,他都不捨得殺?還是說他覺得楚九不足為懼,寧願得罪楚九也要保住我?或者說——那象獸國鎮國宗門金陽門就是個軟柿子,絕對不來藉此大做文章找他聖帝的麻煩?」

&nbsp&nbsp&nbsp&nbsp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從墓么么的嘴裏說出來,就好像是街坊的閑言碎語那樣無所謂,「哎,我們陛下啊,總是喜歡干這些一石數鳥的事兒。總就喜歡不用自己的刀殺人,還總喜歡演被逼的無奈的那位。」

&nbsp&nbsp&nbsp&nbsp「那也不是我不去抓聖帝就能由着我不去的。聖帝想弄死朝司爺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我弄不死他,就得我死。說白了,這個案子不是給我下馬威,這是想要我的命呢。可是這個問題就在於……」墓么么嘆了口氣,望着關書書。

&nbsp&nbsp&nbsp&nbsp「小書本,我真的沒想到,這案子是你提給樂以謙,讓樂以謙參給了聖帝指給我的。」

&nbsp&nbsp&nbsp&nbsp關書書的臉瞬間就褪去了血色。

&nbsp&nbsp&nbsp&nbsp她笑了下,像是早就料到他這種反應那般平靜。「我更沒想到,朝司爺和董安安之間的賬目,是你給銷毀了。」

&nbsp&nbsp&nbsp&nbsp他的嘴唇翕動了很久,可什麼也說不出來。

&nbsp&nbsp&nbsp&nbsp墓么么把自己的手從關書書手上收了回去,她看着關書書。「說起來,我其實並不在意你為什麼會給我來這麼一刀。」她停頓了一下,仔細端詳著關書書,「我只是想知道,當年那個告訴我,『他就是即墨』的松蘭君子,怎就變成了他曾最鄙夷的模樣。」

&nbsp&nbsp&nbsp&nbsp「——小書本,你真的有那麼恨我嗎。」她在笑,可是眼神里並沒有一點笑意。「恨我恨到用你自己曾經最鄙視的陰謀詭計來算計我?恨我恨到你這種正人君子也會用這種下作的手段,背後捅我最深的一刀?」

&nbsp&nbsp&nbsp&nbsp關書書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他咬着嘴唇,久久長出了一口氣,像是徹底放下了什麼那樣輕鬆笑了。「墓么么你太未免看得起自己了。」

&nbsp&nbsp&nbsp&nbsp「小書本。」墓么么直直地看進他的眼睛裏,眼神已經強迫他不許迴避,與自己對視。「你想清楚,你要當着我的面,對我撒謊嗎?」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他怔住了,張了張嘴,最初想說的話似被他狠狠咽了下去,變成了一個極其嘲諷的冷笑。「墓么么,你有什麼資格問我這些?你又有什麼資格不齒我手段下作?霸相爺是怎麼死的你難道不清楚嗎?」

&nbsp&nbsp&nbsp&nbsp「……」這次換墓么么愣了。

&nbsp&nbsp&nbsp&nbsp「你是不是當我不知道,聖帝不殺你,是因為疏紅苑的內奸從來都是你!」

&nbsp&nbsp&nbsp&nbsp「……」她張了下嘴,還是沒說話。

&nbsp&nbsp&nbsp&nbsp「是,他們都說王師傅是內奸,可是如果你不是內奸,聖帝為什麼會留你一命?你一把火燒了霸相府,殺光了宗族滿門,你疏紅苑的故友舊知被你一個一個送去了鬼門關!」

&nbsp&nbsp&nbsp&nbsp關書書的聲音聽起來幾乎像是泣血了,他太陽穴的青筋都已經跳出來了。他死死地盯着墓么么,像是想要用眼神將她撕開粉碎,看清楚她內里所有的骯髒。「但是我仍不相信,我仍對你抱有最後一絲幻想。」

&nbsp&nbsp&nbsp&nbsp「那天在敝焱台上,當你捏碎了殊俗符,九道陽焱攥在你手中時——我甚至在某一瞬間以為你要將那九箭射向聖帝。」

&nbsp&nbsp&nbsp&nbsp「在那一瞬,在那一瞬。」關書書此時已經不是眼圈紅了,他的眼睛都充滿了紅色的血絲。「我想豁出所有去攔下你,去告訴你不要做傻事,我已經做好了準備。」

&nbsp&nbsp&nbsp&nbsp「小書本。」墓么么終於開了口,她試圖去拉住關書書讓他不要再說了。

&nbsp&nbsp&nbsp&nbsp可關書書一把甩開了她的手,盯着她,眼睛裏的淚水終於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墓么么,你根本不知道,那一刻,我已經準備和你一起死在敝焱台,我已經做好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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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扇孤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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