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榮華路

78.榮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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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詢策馬到她一側,引路至圍欄外的路上。

阿初與一名護衛落後一段跟隨,其餘的人則留在門內不動。

怡君展目四望,見馬廄建在馬場北側,南側的倒座房有僕人進出,東西兩面有樹林,餘下的空間是已荒蕪的草地,以圍欄圈起。

程詢語聲溫煦:「程祿的父親是程府的老人兒,亦是相馬的好手,為此,我出銀錢建了這馬場。有幾年了。」

「以前竟從沒聽說過。」怡君撫了撫坐騎的鬃毛,「前兩年,我和姐姐學騎馬的時候,家父派人專程去山東買回兩匹馬。眼下看來,是捨近求遠了。」她側頭看着他,「這馬場,是不是只與熟人做生意?」

「算是吧。」程詢道,「來這裏看馬的人,多為親朋。馬有靈性,不是熟人的話,擔心它們得不到善待。」

「所慮在理。」怡君道,「畢竟,有的門第用清一色的寶馬拉車。」

程詢莞爾。

聽得颯沓的馬蹄聲,怡君轉頭望去。

和暖日光下,生龍活虎的一群馬離開馬廄,撒著歡兒地奔跑在黃葉微搖的草地上。

冬日的蕭瑟,便這樣鮮活、靈動起來。

她帶住韁繩,跳下馬。

程詢笑一笑,隨之下馬,站到她身側。

一匹小馬駒很快得到怡君的矚目、凝望。只幾個月大的小馬,通身棗紅,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神采飛揚地跑在一匹棗紅色駿馬身側——那必是它的母親,一大一小渾似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偶爾,小馬駒會側轉頭,飛快地仰臉看一看母親,湊得更近。它的母親亦時不時地側頭看它一眼。

「真可愛。」怡君由衷地道。

程詢轉頭看着她。

她穿着深藍色道袍,長發利落地用銀簪綰起,再無別的首飾,卻襯得面色更加白皙,眉宇更為精緻昳麗。

她的睫毛被暖陽鍍上細碎光芒,唇角愉悅的上揚,唇畔的小坑若隱若現。

她轉頭,認真地看住他,「我要畫這對母子。」

「好。」程詢毫不猶豫地頷首一笑。

怡君又轉頭望着那對母子,凝眸觀察,讓最觸動自己的一幕在腦海定格,刻畫出鮮明的痕迹。

最好的畫作之一,便是過濾周遭一切,完全呈現打動自己的事物在當時的樣子。不需擔心佈局。能打動人的景象,佈局渾然天成,只看你有沒有領略。

駿馬結伴奔跑了好一陣子,慢慢分散開來,悠然漫步、嬉戲,或是尋找可食的草木。

程詢這才出聲相邀,牽着坐騎帶她去看留在馬廄里的那些馬兒。

馬廄建蓋得很精緻,空間夠寬敞,收拾得很整潔。

有幾匹馬是程詢只要過來就親自照看的,它們亦對他很親昵:看他留在別處時,便略顯煩躁地來回踱步、打響鼻,待他到了近前,便湊過去輕輕地拱他的手、肩,淘氣些的,索性拱著門欄撒嬌,要走出自己的房間。

那一雙雙眼睛,美麗、單純。

程詢撫著馬的背、頭,語聲柔和地跟它們說着話。

怡君站在一旁,聽着他的言語,看着他修長潔凈的手,末了,看住他俊朗的容顏。

他對這些馬,就像是對待友人、孩童一般,溫馴的會誇讚「好孩子」,淘氣的會笑罵「混小子」。

這般的世家貴公子,是她所不曾看過、不曾想像的。

可是,真好。

「每個月逢二、逢七的六天,下午我都會來這裏。」原路返回大門時,程詢漫不經心地說。

怡君哦了一聲。

程詢指一指倒座房居中的房間,「那裏是我的畫室,只要得空就會畫馬。」停一停道,「我最愛畫的是馬,但總覺著畫得不夠好。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曉。」

怡君微微揚眉,心頭起了漣漪,「為何告訴我?」

「不該告訴你么?」他笑笑地反問。

應該。她在心裏答,面上不自覺地笑了。

程詢話鋒一轉,「得空就來轉轉?」

「……好。只要得空。」她說。

程詢停下腳步,指向她一見就喜歡的小馬駒,「它叫隨風,它的父母都是我格外喜愛的,下次你來,我把它們正式引薦給你。」

怡君聽着有趣,大眼睛裏光華流轉,「榮幸之至。方才我有沒有見到隨風的父親?」

「沒。」程詢笑道,「那廝是關不住的,這會兒有人帶它出去玩兒了。」

怡君更覺有趣,輕笑出聲,「它有福了,你們亦是。」

「的確。歡喜是相互帶來,人與人之間亦是。」他深凝了她一眼。

她頷首以示贊同。

程詢說起別的事:「上午,程安與夏荷對弈,我瞧著程安有幾次汗都要下來了——夏荷該是近朱者赤的緣故吧?幾時得閑,你我對弈幾局?」

「好啊。」怡君欣然點頭,「我私心裏敢說一句相較而言擅長的,不過棋藝而已。」停一停,對他一笑,「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曉。」

程詢對上她視線,笑意襲上心頭,再直達眼底。她棋藝之精絕,在前世,他是領教過很多次的——若非不及她,一度也不需潛心苦學。

就要行至大門口,程詢柔聲道:「我等下次相見。」

「明日不就能再相見么?」怡君笑盈盈的,四兩撥千斤。

「那不同。」

「……」怡君多看了他兩眼,有些無奈地笑了,到底還是道,「隨你怎麼說吧。」

在她看,差別倒是不大——看到他,知道他近在眼前,便是好的。

到了門口,程詢笑着看她上馬,與護衛絕塵而去。

目送她遠去,他到房裏換了身衣服,策馬離開馬場,兜兜轉轉,到了城中一所尋常的小四合院。

進到廳堂,看到的少年人形容整潔,只是目光獃滯。

他瞳孔驟然一縮,片刻后,緩步趨近。

少年立刻急於逃遁,在軟榻上蜷縮起身形,慢吞吞地道:「廖、彥、瑞……廖、彥、瑞……」一遍遍重複。

廖彥瑞,北廖家的當家做主之人,廖文詠、廖芝蘭的生身父親。

程詢緩步走過去,抬起的手,落在少年的肩頭、後頸,安撫小動物一般地輕柔,語氣似長輩一般的和藹溫緩:「別怕。元逸,別怕。我是來幫你的。」

.

怡君走側門進到內宅,回往自己的小院兒。

吳媽媽匆匆迎上前來,面色有些不好,低聲道:「北邊的太太小姐上午就來過了,不知為何,下午又來了一趟。她們走後,大太太就急着找您和大小姐,得知您不在家中,便說等您回來之後,和大小姐一起去見她。」

母親找不到她的時候太多了。挺多時候,怡君和姐姐都默認是跟母親各過各的,出行大多不會告知,母親想借題發揮的時候,由頭一找一個準,她們姐妹也無所謂。

此刻,怡君在意的是城北太太和廖芝蘭過來說了些什麼。

想不出,便不費力氣,抓緊更衣去見母親。

廖碧君聽得妹妹回來,從床上爬起來,從速更衣洗漱。

姐妹兩個一起去見母親。

廖大太太端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審視兩個女兒片刻,語氣沉冷地道:「明日起,你們便不要再去程家上課了。有法子的話,便將葉先生勸回來;沒法子的話,便自學成才吧。程家委實不是上得了枱面的門第,不知何時便會滿門覆滅——我如何得知的,你們不需問,照辦就是了。」

廖碧君冷笑出聲,「您還是說說如何得知的好。是不是北廖家胡說八道您就相信了?」

怡君則道:「葉先生都未詬病過程家隻言片語,怎麼北廖家的人說話就那麼有分量?娘,您要是這兩日看我們不順眼,責罰便是,上別人的當還懲戒自家女兒便委實可笑了。」

「你們知道什麼?!」廖大太太的神色空前冷峻端肅,「那程家做的事……簡直令人髮指!那種門第,你們如何都不能再踏入!」

「是次輔所為,還是解元所為?」怡君道,「這一點,您得說清楚。」

廖碧君則是憤懣地道:「北邊那家是要瘋了吧?上午我只是言語間得罪了廖芝蘭,她們怎麼下午就來這麼一出含血噴人的戲?齷齪!小人!」

廖芝蘭氣沖沖轉身出門。

怡君繼續挑選畫紙。

程詢看了看神色還有些彆扭的程福,笑了。被廖芝蘭當場識破是遲早的事。如果柳元逸還沒到京城,他出門是該注意一些,現在,沒必要。

程福見他如此,放下那份不自在,沒心沒肺地笑起來。

程詢很自然地走到怡君近前,幫她選出兩種自己用着上佳的畫紙,「存放時沒特別的講究,各種尺寸的不妨多備一些。」

怡君笑着說好,又指一指手邊的幾樣顏料,「也不知選的妥不妥當,要調製天青、湖色和青草黃。」

色彩各異的顏料,由精緻的青花小瓷罐盛着。程詢逐一查看,選色沒差錯,只是有一種研磨得不夠精細,當下幫她更換,末了對掌柜的道:「廖二小姐再過來,先把我常用的拿給她看。」

「好,好。」掌柜的眉開眼笑的,「大公子放心,我記下了。」

程詢看到一個青花山水紋顏料盒,指一指。

掌柜的會意,妥當地包起來。

程祿走進門來,道:「大少爺,舒大人去府中了,在光霽堂等您回去。」

程詢嗯了一聲,問怡君:「還要挑選別的么?」

廖芝蘭過來鬧這麼一出,怡君猜想他稍後定有不少事要忙,因而一絲遲疑也無,「沒有了。」原本還需要兩把裁紙刀、一些習字的宣紙,但不能照實說。

程詢牽了牽唇,「那行。早點兒回家。」又轉頭對掌柜的道,「我給您開個單子,您準備好,讓夥計送過去。」

「成。」掌柜的喚夥計準備筆墨紙,自己則忙着給怡君取畫紙、包顏料。

程詢迅速列出一張單子,放下筆,知會一聲,踱步出門。

程祿走到程詢身側,低聲道:「果然不出您所料,舒大人是來討畫送人情,要您三日內務必作成。說這回要是能讓他如願,給您磕幾個都成。」說完,撐不住笑出來。

程詢也笑了,「這是又跳腳了。哪次都是臨時抱佛腳。」

主僕兩個談起的是舒明達,眼下是錦衣衛指揮僉事。他在這幾年,有幾個交情至深的人,但父親一個都看不上。前世他進入官場之後,父親美其名曰要他避嫌,明裏暗裏給幾個好友沒臉。好友都能體諒他,他卻看不得他們受氣,索性明面上都斷了來往。

程祿說起眼前事,「小的剛聽說北廖家小姐的事,是我疏忽了。早知道她言行無狀,就該讓盯梢的人當下把她拎回城北去。」

「不用。躲着她做什麼?」說不定會有人以為他心虛,更麻煩。

「那小的就放心了。」

車夫趕着馬車過來,停在程詢面前。

上車前,程詢點手喚一名護衛:「去北廖家傳話,告訴廖文詠,我明晚得空,他想見我,去府中。」

裏面的怡君等掌柜的收拾齊備,取出荷包。

掌柜的笑眯眯的擺一擺手,「程大公子臨走時一併付了賬,說這些都是您要在程家學堂用的,本就該由程家付賬。」

「……哦。」怡君受人恩惠時,第一反應總是不安、彆扭,要過一會兒,喜悅才襲上心頭。

離開墨香齋,坐到馬車上,前行一段,程福追上來,奉上一個顏料盒,「廖二小姐,您剛剛忘了帶上。」

夏荷接過,交給怡君。

怡君目光微閃,「是我選的?」

「錯不了。」程福點頭,比說實話的神色還誠摯,隨後行禮,匆匆走遠。

怡君放下車簾之前,望向不遠處的茶樓。

程詢,你可千萬別讓廖芝蘭算計了去。

而她與姐姐,也該多加防範,有所準備。

回到家中,怡君換了身衣服,從吳媽媽手裏接過熱茶,笑問:「我記得,您有個在戲園子做事的近鄰?」

「是啊。」吳媽媽笑道,「動輒就跟我說,又見到了哪些達官顯宦,哪些名門子弟、千金小姐。」

怡君莞爾而笑,這就好辦了。思索片刻,她喚吳媽媽到裏間說話,「有些事要請您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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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傳話的護衛說明原委之後,廖文詠靜默須臾,猛地跳起來,一巴掌摑在護衛臉上,語氣惡劣:「誰讓你護送她出去胡鬧的!?」

護衛一時間暈頭轉向,口鼻淌血,卻是動都不敢動一下。

「程解元呢?」廖文詠問。

「小的回來傳話的路上,看到程解元已離開那間鋪子。」

「去把大小姐給我叉回來!」廖文詠氣急敗壞的,「她膽敢拖延一刻,就另尋去處,廖家沒她這樣不知好歹的東西!」

護衛顫聲稱是,連滾帶爬地出門。

廖文詠揚聲吩咐小廝:「家裏就要出人命了,去請老爺儘快回府!」語畢走到桌案前,提筆給程詢寫拜帖,剛寫了兩句,程家傳話的護衛到來。

還肯見他,便是沒把芝蘭的胡鬧放在心上吧?廖文詠稍稍寬心,但很快又暴躁起來:廖芝蘭把他的話當耳旁風,將隨行的護衛都遣回來,自己帶着丫鬟去了別處。

他氣得眼冒金星,要帶人去把她抓回來扔進家廟,而就在這時,父親回來了。

廖彥瑞大步流星走進長子的書房,「何事?」

廖文詠的火氣瞬時化為理虧心虛,囁嚅片刻,緩緩跪倒在地:「爹,我對不住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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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詢和廖怡君先後離開墨香齋,廖芝蘭在茶樓雅間內看得清清楚楚,等到哥哥的回話,她反倒冷靜下來,遣了隨從,喚丫鬟巧春雇了一輛馬車,去了就近的別院。坐在廳堂中,她梳理著近日與程詢、廖怡君相關的大事小情。

「先是姜先生、葉先生的事,讓廖碧君姐妹堂而皇之地進到程府,隨後……」

隨後,便是小姐被戲弄。當日的事,巧春隨行,看了全程,此刻自是不敢接話。

「素昧平生,他沒理由厭煩我。」廖芝蘭盯着巧春,「那麼,是誰做的手腳?是不是她們做的好事?」

巧春不得不說話了,「也有可能吧。」

「而到今日,兩個人來到墨香齋,是巧合,還是相約?」廖芝蘭冷冷一笑,「怎麼就她廖怡君那麼好福氣,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巧合?又或者,她是來幫程詢和廖碧君傳話的?」

巧春給她續了一杯熱茶。

「鬧不好,就是哪一個生性狐媚,早已暗中勾引程詢,甚至於,掐住了程詢的軟肋。到這上下,是變着法子要程詢幫着南邊給我們添堵。」

巧春細品了一番,更不敢接話了——小姐話里話外的,把罪過都歸咎於南廖家姐妹,貶低程詢的話,可是一句沒有。

難不成……

想到程詢那般少見的俊朗、風采,巧春暗暗嘆了口氣。

「不管如何,她們都已牽扯其中,廖怡君方才更是樂得看我笑話的可恨模樣。」廖芝蘭的手死死地握成拳,「既然如此,就別怪我對她們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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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清遠下衙之後,管家把廖彥瑞的拜帖送到他手中,繼而低聲稟明所知的程詢近日動向。

看起來,長子動作不少,只是,聽來聽去,怎麼都沒一件與北廖家搭邊兒呢?程清遠皺了皺眉,「他人呢?」

管家道:「下午舒大人來訪,大少爺跟他敘談一陣子,一起出門了,還沒回來。」

程清遠再次皺眉,「舒明達又過來做什麼?搜刮他的字畫么?」語聲一頓,想到北廖家的事興許用得着舒明達,便擺一擺手,「罷了。我去光霽堂等他。」

戌時初刻,程詢踏着清寒月光回到光霽堂。

程清遠正坐在三圍羅漢床上看書,看到長子,牽出一抹溫和的笑,「怎麼才回來?」

「有點兒事情,耽擱了。」程詢行禮請安之後,連玄色斗篷都沒解下,靜立在原地。

程清遠彈了彈手邊的拜帖,「廖彥瑞急着見我。」

程詢道:「讓他明晚過來,我會應付。」

「都料理停當了?」程清遠凝視着他。

程詢頷首。

程清遠見他不欲多說,也不多問,「你既然大包大攬,我放全然放手,相信你明白,此事關乎整個家族,一絲紕漏都不能出。」

「明白。」程詢看住父親,想在他眼中找到愧疚。但是,沒有。

程清遠呷了一口茶,岔開話題:「你說起的那位廖二小姐的事,我斟酌過了。等我得了閑,見見她的父親,也讓你娘相看一番。若那邊門風不正,或是你們八字不合,你娘絕不會同意的——那就算了吧。你總不能為這種事讓她傷心,埋下后宅不寧的隱患,對不對?」

這是試探,亦是警告。不管怎樣,長輩終究是長輩,能左右兒女的大事小情——次輔想要阻斷家中子嗣的一樁姻緣,法子太多。

程清遠希望長子把握在手裏的底牌全交給他,要長子在此事之後,做回那個孝順他的好孩子。

可惜,不能夠了。

程詢擺手遣了下人,開口時答非所問:「我出去,是去看望柳元逸,送他到一個穩妥的地方。」

程清遠斂目看着茶湯,睫毛微不可見地輕顫一下。

「如果沒有這番劫難,他定是意氣風發的模樣。」程詢語聲徐徐,「可如今,他神志不清,心神獃滯,不知有無痊癒之日。」

程清遠緩緩地吸進一口氣,「你想怎樣?」

「我想怎樣?」程詢緩步向前,「我不能償還柳家這些年承受的痛楚煎熬,我只能還給柳家一個失而復得的兒子——不遺餘力,讓柳元逸復原。」

程清遠低喝:「你瘋了不成!」

程詢走到他面前,俯身逼視着他,目光和語氣都是冷森森的:「柳家的事,我的婚事,您不得染指。我瘋的時候還沒到,您別逼我。不然,您膝下會出一個叛離宗族去柳家贖罪的兒子。」

程清遠的怒氣瞬時衝到頭頂,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有些發抖的手抬起來,想狠狠掌摑這個不孝子,可是……

這一刻的程詢,氣勢全然凌駕於他之上,周身煥發出的怒意寒意絲絲縷縷地將他縈繞,再死死纏住。

他居然心生恐懼。

多荒謬,他怕自己的兒子。

她沒迴避。

甘願沉溺在他目光之中,在這一刻。

但願經常得到這樣的注目,在餘生。

她是這樣想的,別的,還不需要深思。

程詢輕咳一聲,讓自己回神,將真假參半的言語溫聲講給她聽:「置身林中,我就是那般心緒:如鄉愁,又像離殤。沒道理可講的事,就像是對故人臨行前的所思所想感同身受。畫完這幅圖,離殤與寂寥之情才慢慢消散。」

「真的?」怡君纖濃的長睫忽閃一下,秀眉微揚,驚訝又好奇。

「真的。」程詢頷首,接下來要說的是實話,便看着她,認真地道,「畫河流、紅葉的時候,會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些趣事,筆觸便輕快一些。」

怡君看得出,今日他沒有半點拖延、迴避的意思,切實歡喜起來,似有熏風拂過心頭。「明白了幾分。」她由衷道,「這樣的經歷,着實惹人羨慕,尋常人求也求不來。」

程詢牽了牽唇,「作畫終究還是要勤學苦練。」

「的確。」怡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我這種沒功底可談的人,怎樣的奇遇,也改不了手中畫筆的拙劣,畫不出的。」

「我帶小廝送畫過來的時候,無意間看了你的功課。」程詢指一指東面書案上放着的一疊畫紙,「你功底不弱,筆法有靈氣,再過三二年,定能有所成。」

被欽佩的畫技精絕的人誇獎了,怡君反倒有些不安,「只盼著不是過於蠢笨,不辜負先生的苦心教導、解元今日的吉言。」

她不懼是非,獨獨怕人誇。「心裏是真高興,但又怕人是在說反話戲弄,更怕辜負了在意的親友當下的期許。」她跟他說過,「所以我不藏拙,藏的是擅長的。深宅中閨秀會的越少,麻煩就越少。如果按捺不住,當眾出風頭,那一定是遇到了不可錯失的人。」

念及這些,程詢想一想,道:「我自幼苦練過的,是水墨、花鳥,存着不少值得反覆臨摹的畫作,自己近日拿得出手的,也有一些。我讓小廝慢慢找出來,陸續送到葉先生手裏。橫豎用不着了,不如讓用得到的人保管。」

她不會推辭。那一刻的凝眸相望之後,很多事不用說透,她就明白。

怡君誠摯地道謝。

她沒推辭。那一刻的凝眸相望之後,有些話不需他點破,她就懂得——他是為她好,才會安排一些事。那意味的是什麼,等到明年,她再面對也不遲。

隨後,怡君想到耽擱的時間不短了,再望一眼楓林圖,行禮道辭。

程詢笑着頷首,與她一起走到門外,目送她遠去。百般不舍,都在心中。

.

程夫人親自送走葉先生和廖碧君,回到東次間,坐到臨窗的大炕上,啜了一口茶,若有所思。

外院的事,只要程清遠點頭同意,她就不便直言詢問,不能損了宗婦賢良淑德的面目。換在以前,她根本不會在意,但是這一次不同。

最近幾日的事情,看起來都是水到渠成,但到眼下,已經有兩名閨秀每日來程府學堂,日後還會有別家閨秀前來。

長子經手的事情,只要關乎閨秀,她都會格外留意些。

要知道,不少官家子弟十五六就成親了,到長子這年紀,孫兒孫女都會跑了。她倒霉,嫁到了功名最重、子嗣其次的程家,在一些場合,總被人善意或歹心地打趣幾句。

考中解元,已經是得了功名,偏生程清遠這廝混帳,要長子更上一層樓,說什麼女色誤人,要到明年會試、殿試之後再張羅婚事。夫為妻綱,她不能出言反對,但是可以提前物色長媳人選。

之前,她以辨不出一架斷了弦的古琴的真偽為由,請了葉先生來幫忙鑒別,敘談間,得知廖大小姐擅音律,能換弦、調琴,算是正中下懷,忙喚紅翡找出備用的琴弦,請廖大小姐過來幫忙。

那孩子樣貌冶艷,性子單純。

單純沒什麼不好,只是少不得要人哄著、讓著。長子是她疼著寵著長大的孩子,單是想一想他對哪個女子彎腰討好,她就受不了。

這還在其次。

最主要的是,程家宗婦,必須得是有城府、識大體、明事理的女子。不然,長子會被家事拖累。

廖大小姐肯定不行。不管怎麼想,長子跟她都是兩路人,誰撮合都撮合不成。

得出最終的結論后,程夫人心寬不少,轉念又想,要再想些由頭,見見廖二小姐和日後登門的閨秀。

說不定,能夠遇到合心意的長媳人選。

.

書房中,程祿站在程詢面前,稟道:「盯着商陸的人方才傳信,他去了一趟多寶齋,取了一對兒定做的女子佩戴的寶石銀簪。他在京城舉目無親,來往的友人之中也無女子。更何況,簪子在這年月,多為定情信物。」言下之意,很明顯了。

商陸與廖碧君,應該已經結緣。廖碧君對商陸的情分,到了哪種地步?要是已經走至死心塌地非商陸不嫁的地步,他出手阻撓的話,若稍有差錯,就會鬧得和前世一樣,早晚出人命,惹得怡君難以釋懷。

此事,得找個明智的人幫忙斡旋。程詢抬手摸了摸下巴,斂目沉思。

「以前竟從沒聽說過。」怡君撫了撫坐騎的鬃毛,「前兩年,我和姐姐學騎馬的時候,家父派人專程去山東買回兩匹馬。眼下看來,是捨近求遠了。」她側頭看着他,「這馬場,是不是只與熟人做生意?」

「算是吧。」程詢道,「來這裏看馬的人,多為親朋。馬有靈性,不是熟人的話,擔心它們得不到善待。」

「所慮在理。」怡君道,「畢竟,有的門第用清一色的寶馬拉車。」

程詢莞爾。

聽得颯沓的馬蹄聲,怡君轉頭望去。

和暖日光下,生龍活虎的一群馬離開馬廄,撒著歡兒地奔跑在黃葉微搖的草地上。

冬日的蕭瑟,便這樣鮮活、靈動起來。

她帶住韁繩,跳下馬。

程詢笑一笑,隨之下馬,站到她身側。

一匹小馬駒很快得到怡君的矚目、凝望。只幾個月大的小馬,通身棗紅,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神采飛揚地跑在一匹棗紅色駿馬身側——那必是它的母親,一大一小渾似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偶爾,小馬駒會側轉頭,飛快地仰臉看一看母親,湊得更近。它的母親亦時不時地側頭看它一眼。

「真可愛。」怡君由衷地道。

程詢轉頭看着她。

她穿着深藍色道袍,長發利落地用銀簪綰起,再無別的首飾,卻襯得面色更加白皙,眉宇更為精緻昳麗。

她的睫毛被暖陽鍍上細碎光芒,唇角愉悅的上揚,唇畔的小坑若隱若現。

她轉頭,認真地看住他,「我要畫這對母子。」

「好。」程詢毫不猶豫地頷首一笑。

怡君又轉頭望着那對母子,凝眸觀察,讓最觸動自己的一幕在腦海定格,刻畫出鮮明的痕迹。

最好的畫作之一,便是過濾周遭一切,完全呈現打動自己的事物在當時的樣子。不需擔心佈局。能打動人的景象,佈局渾然天成,只看你有沒有領略。

駿馬結伴奔跑了好一陣子,慢慢分散開來,悠然漫步、嬉戲,或是尋找可食的草木。

程詢這才出聲相邀,牽着坐騎帶她去看留在馬廄里的那些馬兒。

馬廄建蓋得很精緻,空間夠寬敞,收拾得很整潔。

有幾匹馬是程詢只要過來就親自照看的,它們亦對他很親昵:看他留在別處時,便略顯煩躁地來回踱步、打響鼻,待他到了近前,便湊過去輕輕地拱他的手、肩,淘氣些的,索性拱著門欄撒嬌,要走出自己的房間。

那一雙雙眼睛,美麗、單純。

程詢撫著馬的背、頭,語聲柔和地跟它們說着話。

怡君站在一旁,聽着他的言語,看着他修長潔凈的手,末了,看住他俊朗的容顏。

他對這些馬,就像是對待友人、孩童一般,溫馴的會誇讚「好孩子」,淘氣的會笑罵「混小子」。

這般的世家貴公子,是她所不曾看過、不曾想像的。

可是,真好。

「每個月逢二、逢七的六天,下午我都會來這裏。」原路返回大門時,程詢漫不經心地說。

怡君哦了一聲。

程詢指一指倒座房居中的房間,「那裏是我的畫室,只要得空就會畫馬。」停一停道,「我最愛畫的是馬,但總覺著畫得不夠好。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曉。」

怡君微微揚眉,心頭起了漣漪,「為何告訴我?」

「不該告訴你么?」他笑笑地反問。

應該。她在心裏答,面上不自覺地笑了。

程詢話鋒一轉,「得空就來轉轉?」

「……好。只要得空。」她說。

程詢停下腳步,指向她一見就喜歡的小馬駒,「它叫隨風,它的父母都是我格外喜愛的,下次你來,我把它們正式引薦給你。」

怡君聽着有趣,大眼睛裏光華流轉,「榮幸之至。方才我有沒有見到隨風的父親?」

「沒。」程詢笑道,「那廝是關不住的,這會兒有人帶它出去玩兒了。」

怡君更覺有趣,輕笑出聲,「它有福了,你們亦是。」

「的確。歡喜是相互帶來,人與人之間亦是。」他深凝了她一眼。

她頷首以示贊同。

程詢說起別的事:「上午,程安與夏荷對弈,我瞧著程安有幾次汗都要下來了——夏荷該是近朱者赤的緣故吧?幾時得閑,你我對弈幾局?」

「好啊。」怡君欣然點頭,「我私心裏敢說一句相較而言擅長的,不過棋藝而已。」停一停,對他一笑,「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曉。」

程詢對上她視線,笑意襲上心頭,再直達眼底。她棋藝之精絕,在前世,他是領教過很多次的——若非不及她,一度也不需潛心苦學。

就要行至大門口,程詢柔聲道:「我等下次相見。」

「明日不就能再相見么?」怡君笑盈盈的,四兩撥千斤。

「那不同。」

「……」怡君多看了他兩眼,有些無奈地笑了,到底還是道,「隨你怎麼說吧。」

在她看,差別倒是不大——看到他,知道他近在眼前,便是好的。

到了門口,程詢笑着看她上馬,與護衛絕塵而去。

目送她遠去,他到房裏換了身衣服,策馬離開馬場,兜兜轉轉,到了城中一所尋常的小四合院。

進到廳堂,看到的少年人形容整潔,只是目光獃滯。

他瞳孔驟然一縮,片刻后,緩步趨近。

少年立刻急於逃遁,在軟榻上蜷縮起身形,慢吞吞地道:「廖、彥、瑞……廖、彥、瑞……」一遍遍重複。

廖彥瑞,北廖家的當家做主之人,廖文詠、廖芝蘭的生身父親。

程詢緩步走過去,抬起的手,落在少年的肩頭、後頸,安撫小動物一般地輕柔,語氣似長輩一般的和藹溫緩:「別怕。元逸,別怕。我是來幫你的。」

.

怡君走側門進到內宅,回往自己的小院兒。

吳媽媽匆匆迎上前來,面色有些不好,低聲道:「北邊的太太小姐上午就來過了,不知為何,下午又來了一趟。她們走後,大太太就急着找您和大小姐,得知您不在家中,便說等您回來之後,和大小姐一起去見她。」

母親找不到她的時候太多了。挺多時候,怡君和姐姐都默認是跟母親各過各的,出行大多不會告知,母親想借題發揮的時候,由頭一找一個準,她們姐妹也無所謂。

此刻,怡君在意的是城北太太和廖芝蘭過來說了些什麼。

想不出,便不費力氣,抓緊更衣去見母親。

廖碧君聽得妹妹回來,從床上爬起來,從速更衣洗漱。

姐妹兩個一起去見母親。

廖大太太端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審視兩個女兒片刻,語氣沉冷地道:「明日起,你們便不要再去程家上課了。有法子的話,便將葉先生勸回來;沒法子的話,便自學成才吧。程家委實不是上得了枱面的門第,不知何時便會滿門覆滅——我如何得知的,你們不需問,照辦就是了。」

廖碧君冷笑出聲,「您還是說說如何得知的好。是不是北廖家胡說八道您就相信了?」

怡君則道:「葉先生都未詬病過程家隻言片語,怎麼北廖家的人說話就那麼有分量?娘,您要是這兩日看我們不順眼,責罰便是,上別人的當還懲戒自家女兒便委實可笑了。」

「你們知道什麼?!」廖大太太的神色空前冷峻端肅,「那程家做的事……簡直令人髮指!那種門第,你們如何都不能再踏入!」

「是次輔所為,還是解元所為?」怡君道,「這一點,您得說清楚。」

廖碧君則是憤懣地道:「北邊那家是要瘋了吧?上午我只是言語間得罪了廖芝蘭,她們怎麼下午就來這麼一出含血噴人的戲?齷齪!小人!」

他記得,隨着抱回的孩子一點點長大,她沒了跟他較勁的心思,結交了幾個小有才名的女子,常聚在一起探討詩書禮儀和附庸風雅之事。

偶爾她們會以請教為名,命下人將詩詞畫作制藝送到他手邊。他一概扔到一邊,不置一詞。

孩子周歲前後,她心情明顯地開朗起來。一日,去了狀元樓,回來時拿着自己所做的水墨、制藝來見他,滿臉的喜悅、得色,說今日諸多才子才女齊聚一堂,對我只肯滿口誇讚,不肯挑剔不足之處,你一定要幫我看看,免得我得意忘形。

他一聽就一腦門子火氣,索性接到手中,仔細看過,找出不足之處,訓學生似的嘲諷了幾句。

她要辯解,他不給機會。

末了,她白著一張臉,不服氣又輕蔑地瞪了他好一會兒,轉身走人前扔下一句:「你這樣目中無人的貨色,是憑真才實學連中三元的么?你又能在官場上做出什麼名堂?」

之後,長達好幾年,她再沒主動見他,遇到不能不告知他的事,只讓下人傳話。

他固然對此喜聞樂見,還是有些意外兼好笑:他都時不時被名士、同僚蓄意挑刺數落一通,從來不會動氣,她怎麼會自負到這個地步?

今日的事,他是提前讓程安與她上演,只盼著能引起她的猜忌、輕蔑,就此斷了緣分,都落得個清凈。

.

廖芝蘭到底還是離開了。程安喚來兩名婆子把她架出了書房。

一名婆子轉身之前,抬起手來,嘴裏說着「請恕奴婢逾越」,一面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臉。

到這會兒,廖芝蘭真弄不清自己妝容到底有沒有問題了,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到馬車前。

隨行的丫鬟上前來服侍,「小姐。」

廖芝蘭這才回神,冷冷地盯着丫鬟。

丫鬟見她一副想殺了自己的樣子,嚇得腿一軟,身形晃了晃。

廖芝蘭錯轉視線,上了馬車,冷聲吩咐車夫:「回府!」

這個地方,她再也不會來。方才那廝,她再也不要見。

廖文詠還沒離開,車夫原本有心提醒,聽她語氣不善,自是把話咽了回去。

回到家中,丫鬟忙不迭跪倒在她面前告罪:「奴婢服侍不周,請小姐賜罪。」

廖芝蘭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事情已過,算了。但你要記住,今日在程府,什麼都沒聽到。」

丫鬟如獲大赦,磕頭稱是。

過了小半個時辰,廖文詠回到家中,來到妹妹房裏,惑道:「臨回來怎麼也不叫人知會我一聲?我只當你與程解元相談甚歡,便有意與劉管事多說了些話。」

廖芝蘭強扯出一抹笑,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廖文詠笑道,「程解元性情直爽,與我十分投契,外人詬病他的話,不可信。」停一停,問道,「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廖芝蘭用力絞着手裏的帕子,反問:「他直爽?」直來直去地把她說的一無是處——是夠直爽的。

廖文詠目光微閃,想起程詢的有言在先,笑了,「是不是他有不同的見地,你聽完生氣了?」尋常事,妹妹從來沒脾氣,隨別人誇或貶,可關於詩書學問,就只願聽人誇讚。這是自大、自負還是被四書五經禍害的鑽進了牛角尖,他也弄不清。

廖芝蘭低着頭,不吱聲。

「文人相輕,想法一致才是奇事。」廖文詠不想惹得妹妹傷心動氣,當然要瞞下真實想法,好言好語地寬慰她,「他自己也承認,在這類事上,嘴毒一些,事先跟我提了。不管他怎麼點評的,你都不用放在心上。」

廖芝蘭不予置評,「去程府求學的事,到此為止。我可沒有時時提防人冷嘲熱諷的閑情。」至於受辱的經歷,跟誰都不會提及。要從何說起?連哥哥都有意捧著程詢,她便是說出他的惡劣刻薄,怕也沒人相信。

廖文詠立時笑道:「這樣也好。回頭我給你請一位比葉先生更博學的人。」

「再說吧。」廖芝蘭興緻缺缺地擺一擺手,心念一轉,問道,「你之前說過的話,是不是有所指?我們是不是握著程府的把柄?」

「沒有的事,你想多了。」她明顯對程詢心有微詞,廖文詠怎麼會在這時跟她交底,一味打着哈哈敷衍。

「不說就算了。」廖芝蘭不陰不陽地笑一下,「我總有法子打聽到。」

廖文詠索性拔腿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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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睡醒來,姜道成喚來程詢,意在賞看那幅楓林圖。對着畫沉默半晌,蒼老的大手拍了拍程詢的肩,「極好。只是,我這把老骨頭,要等著看你位極人臣,在朝堂大放異彩。畫中這等心境,斷不可常有。」

程詢恭敬行禮,「晚輩謹記。」

姜道成此次收學生的章程,程詢派回事處告知有心拜師求學的人,消息生了翅膀一般傳揚出去,不少人躍躍欲試。

程清遠也聽說了,當晚用飯時問程詢:「明日起,要幫姜先生着手此事?」

程詢答是。

程清遠皺眉,「有這種不務正業的工夫,不如去國子監聽聽課。姜先生哪裏就需要你跟在一旁多事了?」

程夫人把話接了過去:「高門子弟,歷來就沒幾個去那兒聽課的。」

程清遠斜睨她一眼。

程夫人只當沒看到,笑吟吟地給程詢夾菜,「多吃些。」

程清遠深凝了程詢一眼,「去不去且隨你,需得抓緊的那件事,務必謹慎。」

程詢頷首,「那是自然。」

程夫人感覺得出,父子兩個隱晦提及的是外院的事,不是自己能夠過問的,便沉默不語。

程清遠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覺得長子現在是打心底不把自己當回事了,偏又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情形,明面上沒法兒挑理。

忍着吧,他想,把北廖家的事解決了,再跟這小兔崽子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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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兩日,怡君和廖碧君每天上午如約而至。

程詢那邊,登門之客頗多,不少都需要他親自出面應承,若這樣還尋機見她,不免讓人看出是刻意為之,只好作罷。

轉過天來,是官員休沐的日子,程詢命管家與幾位管事打點外院事宜,自己帶上楓林圖和幾色禮品,去了城南廖家。

對他這次走動,怡君一直心存期盼,既盼著父兄好生款待他,又盼著疑惑得到合理的解釋。

廖碧君聽怡君細說了那幅圖的事,跟妹妹一個心思。是以,這日下學后,二人命車夫從速回府。

馬車行至外院,便被小廝攔下,「稟大小姐、二小姐,老爺要您二位去書房說話。」

姐妹兩個相視一笑,連忙下車,進到書房,便對上了父親很少對她們展露的喜悅的笑臉。

廖大老爺對兩名小廝打個手勢,二人稱是,手腳麻利地取來一幅畫。

四尺中堂——怡君一眼看出,將要看到的畫,與楓林圖的畫紙尺寸相同。

兩名小廝小心翼翼地把畫軸緩緩展開。

怡君微微睜大眼睛。

居然又是一幅楓林圖。

與兩日前見過的相較,景緻完全相同,只是氛圍不同,這一幅只有令人驚艷的美,不會讓有心人的情緒陷入矛盾混亂。

仔細分辨,毋庸置疑,是他的手法與技巧。

他留下這幅畫,是要告訴她:那幅畫帶給她的疑問,皆因用色上的微小差異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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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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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榮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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