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六十四章國公爺迎新婦】
朱明祁穿着襴衫坐在鑒明堂里，形容消瘦，眼眶深陷，遠興府的戈壁和荒漠把他的臉色染得蠟黃了一些。他自小養尊處優，這些日子想必吃了不少苦。
他看着自己的兒子們陸續走進來坐下，想着這些年看他們長大、成親，不禁心生感慨，自己已漸漸老去。
朱景堯面色灰敗，朱景舜意氣風發，朱景禹死氣沉沉，他的三個兒子長大後際遇各不相同，原本最不起眼的朱景舜，卻成了家裏的頂樑柱。
這個時候，朱明玉和郭雅心一前一後進來。
朱明玉坐到朱明祁的身邊，問道：「大哥為何要把我們都叫來？」
「你先坐着，一會兒我宣佈幾件事。」朱明祁擺了擺手，示意自家弟弟坐下。
朱明玉看了郭雅心一眼，郭雅心卻像什麽都不知道，只是低頭坐着，嫻靜如常。這些日子他們夫妻之間的交流極少，她知道他因為那封來歷不明的信心裏有刺，但也不多做解釋。她這一輩子已經用行動給了他答案，多說無益。
接着林淑瑤、梅映秀和葉蓉也都進來了，她們身為妾室，本來是沒有資格踏入鑒明堂的，但是朱明祁破例讓她們參與這次的家庭會議。
林淑瑤很自然地坐在郭雅心的下首，然後依次是梅映秀和葉蓉，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說話。
本以為人到齊了，朱明祁卻沒有動作，好像還在等一個人。
片刻後，綺羅從門外走進來，披着一件綉金線芙蓉的湛藍斗篷，襯托得她風華絕代，姿儀高貴。從前她在國公府的時候其貌不揚，又是二房的小姐，並未得到什麽關注，但如今她不但長成了一個絕世佳人，還嫁給了林勛，成為侯爺夫人，在座的女人沒有一個品級有她高，朱明祁決定國公府的內務，事關二房，自然也把她請回來了。
綺羅看了林淑瑤一眼，林淑瑤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來，讓出位子。
朱明祁這才說話，「現在人都到齊了，我當眾宣佈幾件事。前幾日我見過趙家的家主，他同意我休離你們的母親另娶，然後會把你們母親帶回趙家看顧，還有，趙毓要與景堯和離。」
朱景堯有病的事情，朱明祁是昨晚跟朱景堯懇談的時候才知道的。他聽了之後又驚又氣，恨趙阮隱瞞此事，也知道不能再耽誤趙毓。趙光中那天說話夾槍帶棒的，顯然也是知道內中情由，他沒有說破已經是顧念親戚一場了。
眾人都知道朱景堯的這樁婚事已然名存實亡，趙毓早就回趙家，且沒打算再回來。至於趙阮，如果朱明祁把她休離了，她的確不適合再住在國公府。
朱景禹握著拳頭道：「父親是要打算娶新夫人嗎？」
林淑瑤捏着手帕看向朱明祁，她一直以為他不會再娶妻了！
沒想到朱明祁竟點了點頭，「你們母親如今這樣，已經不能再做國公府的主母，然而國公府不可一日沒有女主人，你們祖母要我這個月就娶中書舍人李昉之妹李氏進門。」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民間的確有沖喜的說法，大長公主現在身子重，朱明祁如果能成親，她興許一高興，病能緩過來，但要趕在這個月舉行，實在是倉促了些。
朱景禹看了看朱景堯，見他對此事並不表態，只能把到嘴邊的話壓下來。說白了，父親娶妻納妾都是父親的事情，他們做兒子的根本沒有置喙的餘地，今天父親也只是通知他們而已。
綺羅的關注點卻在於，大伯這麽着急娶親，固然有祖母的意思在裏頭，但又何嘗不是顧忌著爹和娘之間的嫌隙？爹恐怕一直以為大伯休了大伯母之後，會對娘有別的心思，再續前緣，這樣一來，爹就可以安心了。
朱明玉緩過神來說：「大哥，中書舍人不過是五品官，雖然李昉之女是晉王妃，可李家在朝中沒什麽背景，晉王也歷來沒什麽作為，李氏配大哥……是大哥委屈了。」
朱明祁笑了笑，臉上有了光彩，「其實也沒什麽委屈的，娶妻娶賢，只要母親高興，府里上下有人操持照顧就好，這段日子辛苦弟妹了。」
郭雅心愣了一下，連忙俯身道：「大哥客氣了，這本應當是我分內之事。」
朱明祁繼續說道：「而第二件事，乃母親名下的財產，由我們兄弟兩人均分。」
「國公爺！」林淑瑤情不自禁地站起來，卻又覺得自己失態。她不過是大房的一個妾室，有什麽資格不滿？但看其他幾人，有的根本心思就不在財產上，有的人微言輕說不上話，難道就要眼睜睜看着大長公主那豐厚的資產硬是分一半到二房去？二房才幾個人，大房有幾個人？
朱明玉心中有愧，他怎能懷疑一向公平磊落的大哥跟雅心有私？他開了口，「大哥，其實我……」
朱明祁抬手道：「這不僅是我的意思，也是母親的意思。財產均分之後，看是願意跟我們並在一處過，還是你們要搬回原來住的地方，我都沒有二話。今天我要說的就這些，二弟一家留下來，其他人先回去吧。」
林淑瑤今日接連受到打擊，又不方便在這個場合開口，氣得先走出去。
朱景堯和朱景禹還陷在趙阮的事情里沒有緩過來，怔怔地離開，只有朱景舜行了個禮，扶著梅映秀一起走了。
等屋子裏只剩下朱明祁和綺羅一家，朱明祁命下人把門關上，鑒明堂里的光線暗下來一些。他嘆了一聲，「母親大概熬不過這個月了，今天早上太醫已經要我準備後事，剛才當着孩子們的面，我沒有說。」
綺羅心中一驚，沒想到大長公主的病嚴重到了這個地步。
朱明玉和郭雅心也是滿臉驚愕。
朱明祁看着朱明玉，「母親若去了，我們要守喪三年，期間只保留官位，不能任職。母親有兩個遺願，一是看到我再成親，二是跟父親合葬，我打算到時候把母親帶回父親的故鄉青州，讓她和父親葬在一起。」
朱明玉用手捂着眼睛，「你回來之前，一直是我不眠不休地照顧母親，但是她什麽都沒有跟我說，在她的心裏，終究你才是兒子。」
朱明祁拍了拍他的肩膀，「這麽多年都是我陪在母親身邊，你雖然敬重她，但也怪過她偏心。明玉，人無完人，縱然母親出身高貴，也有她不能避免的弱點，時至今日，你還沒看透嗎？到時你可願與我一道去青州？還是你想留在京中？我打算只帶着李氏去，將景禹他們都留下來，若你不去，就要勞你和綺羅多照顧他們了。」
綺羅連忙說：「大伯父言重了，綺羅何德何能。」
朱明祁看向她，「景堯和景禹都無心仕途，家中唯一有官職的是景舜，但官做得也不大，萬一出了什麽事，只能仰仗你和勇冠侯多幫幫他們了。綺羅，你可以答應我嗎？」
朱綺羅回道：「大伯父放心，我不會忘記自己是朱家人，幾個哥哥，綺羅不會不管的。」
朱明祁欣慰地道：「謝謝你，那我就放心了。」
綺羅又和朱明玉兄弟、郭雅心一道去看了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目光清明，能模糊地說出幾個字。得知朱明祁馬上要成親，娶的是小戶千金，她的表情又悲又喜。
朱明玉的心結似乎打開了，對郭雅心不像前陣子那樣若即若離，甚至還小聲地認了錯。
郭雅心沒同他計較，只是怪責了兩句。
綺羅放心地回了侯府。
林勛已經坐在屋裏頭等她，手裏正翻看着她的畫紙。
她走過去，問道：「侯爺今日這麽早？」
「想着驍兒快到了考書院的日子，提前回來去看了看他。」
綺羅輕捶著林勛的肩膀，「早上大嫂還為驍兒這事來找過我，以為你忙忘了。」
林勛把畫紙放下來，「你這畫作進步多了。」而後問：「是回國公府去了？」
她回道：「是啊，大伯父叫我回去商量事情。他已經休了趙阮，要娶中書舍人李昉之妹，婚事就定在這個月。」
「這麽急？」林勛仰頭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