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水落未必石出(一)

第四百五十七章 水落未必石出(一)

從史料上對於黃光升的記載來看,這是一個正直的人。或者說,這是一個符合當今主流思潮的儒家正統人士,甚至有的地方顯得有些拗執不知變通。

這樣的人平日裏打起交道來固然令人頭疼,但現在做這個主審官對周楠或者說徐階一門卻是好事。

黃老頭為人認真,廠衛所搜集的關於徐閣老是兇案幕後主使的證據根本就經不起推敲,黃尚書自然會不以理睬。再說了,徐階是文官,黃光升也是正人君,天生就偏向文臣一些。

試想,如果換別的膽子小或者機靈的人來做主審,在廠衛勢力大張的情況下,這場審訊說不好要被陳洪他們主導了。

周楠想了想,心中已經有了計較,道:「文江,此事我大概已經有了些想法,應該很容易解決,你再下去打聽一下消息,我先去徐閣老府上走一趟。」

史文江疑惑地問:「難道大人是想讓徐閣老先和黃尚書溝通一下,這個沒可能吧?」

周楠笑了笑:「怎麼可能,你也不要問了。」

開玩笑,到了內閣、中央六部部院大臣一級,誰不是人中英傑,哪裏有那麼好溝通的,你給得起人家想要的利益嗎?空明案干係實在太大,別說老徐,只怕黃光升那邊也有無數雙眼睛盯着,你什麼也不敢做也不能做。

終於到了會審那日,周楠乘了轎子到了刑部,各方人等都已經到了,齊齊聚於大堂之中。

來的人分別是主審官刑部尚書黃光升、東廠廠公陳洪、錦衣衛指揮使朱希忠、大理寺的一個少卿、都察院的一個御史。

大堂里正中放着一張大案,大案後面擺着一張椅子,不用問自然是黃尚書的工作崗位。

一左一右各自放了一張小桌,左邊是朱希忠的位置,右邊則是陳洪的。

至於周楠、大理寺少卿和御史則慘了點,只一張椅子,還被放在角落裏。

周楠上前見禮:「下官中書舍人周楠得天子令前來旁聽記錄此案,見過大司寇,見過朱指揮,見過陳公公和各位大人。」

黃光升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不苟言笑,微微點了點頭。陳洪則一臉的厭惡,甚至看都不看周楠一眼。

倒是那朱希忠一臉的微笑,伸手將周楠扶起,用手輕拍他的手背,笑道:「我早就聽侄兒朱論說過你的名字,當年辦淮安案的時候,他對你評價極高,說周大人是難得一見的幹才。今日一看,果然英姿勃發人中龍鳳啊!」

周楠定睛看去,此人倒是生得相貌堂堂,和朱倫依稀有幾分相似。

和小朱一說話臉就紅不同,朱希忠顯然是個有城府的人。他和陳洪勾結欲置徐階於死地可謂是人盡皆知,見到自己這個徐門的得力幹將卻裝着沒事人似的如此親熱,這人倒是虛偽得緊。

周楠雖然心中膩味,還是不得不忍住心中的煩惡,恭敬地說:「朱指揮謬讚了,淮安案全是朱鎮撫的功勞,下官不過是從旁助力,盡到本分罷了。」

朱希忠:「說得好,做人啊,關鍵是要本分。」

陳洪:「你們兩人還說個沒完了,快些審案,早些審完咱家也好早些向萬歲爺交差。」

黃光升坐回椅子上,一拍驚堂木:「可以開始了,帶人犯。」

一看到空明的樣子,周楠心中已經篤定這廝和陳洪有勾結。

他在東廠監獄已經呆了有一陣日子了,東廠是什麼地方,落到他們手裏會有好日子過。不說遍體鱗傷,也得精神委靡才對。

可眼前這傢伙竟穿着一身剪裁得體的道袍,衣料也是上等的沔陽青,這樣的衣裳在京城怎麼也值十兩銀子吧?

他胖了些,紅光滿面,氣色不錯,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看模樣不是囚徒,反像是在什麼地方療養了一陣子。

顯然在監獄里的待遇不錯,有酒有肉還有熱水澡。

空明似有依仗,大大咧咧上前一拱手:「見過各位大人,貧道有禮了。」

確實,有廠衛兩大頭目替他撐腰,確實沒什麼好害怕的。

見他無禮,黃光升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樣子,旁邊一個刑部書吏先惱了,喝道:「大膽狂徒,大司寇面前也敢無禮,還不跪下回話。」

「是。」空明遲疑地看了陳洪一眼,緩緩地跪了下去。

黃光升還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和氣地說道:「空明,你以前本是入了官籍的正七品朝廷命官,按說不用跪的。不過,你現在已經被革除了官爵,已經是普通百姓,現在本官問案,你可要據實回話,不得隱瞞。」

看他如此和氣,周楠眼皮子一跳。這黃光升態度如此和藹,難道他和陳、朱二人有瓜葛,不至於吧?堂堂部院大臣勾結廠衛,這名聲可就臭了。

空明也以為如此,面色一喜,磕了一個頭:「是,小道絕不敢隱瞞大司寇。」

「放心好了,本部一向秉公執法,絕對不會冤枉一個無辜之人,也不放過任何一個奸佞小人。」黃光升微微頷首,轉頭對身邊的一個書辦道:「一切按照規矩辦吧,老夫已經許多年沒有斷案,第一步怎麼做?」

那書辦朗聲道:「入得我刑部的囚犯,先要打十五殺威棒!」

中國古代實行的是有罪推論原則,嫌疑人一但被解押到有司,就是囚犯,也沒有人權可講。先打一頓殺威棍摧毀你的意志,然後再換人審訊。審不出案子,換人再打。

這是衙門的規矩,也是制度。

黃光升抽出一根或簽扔下去,喝道:「着實打。」

一語既出,陳洪和朱希忠同時色變,空明也驚得面容煞白。

大家都是在官場上混的,自然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這杖脊人犯分為三種「打」「着實打」和「用心打。」

所謂打,就是意思意思,誰也別當真,高舉輕放,糊弄兩下就沒事了。

而着實打,就是真打了,該怎麼來怎麼來,能不能挺得住,那得看個人體質。

最厲害的,是用心打,只要是這個口令,基本上都是往死里打,絕對不能手軟。

十五棍看起來不多,如果是「打」估計也就在背上留下幾道血痕,一天就消。

若是着實打,卻不是那麼容易扛住的。特別是用棍子,以刑部衙役的力氣,幾棍就能讓你五癆七傷。

空明以前落到錦衣衛手裏的時候,也被人家用過大刑。可錦衣衛有心在這賊道身上辦大案拿政績,沒有用鈍器,只使箍指、烙鐵。痛苦是痛苦,卻只傷了他的皮毛。

看到粗大的水火大棍和膀大腰圓的衙役,空明懼了,大叫:「陳公公救命,陳公公救命啊!」

「哈!」周楠差點笑出聲來,心中想:「我還以為這空明是個死士,結果還是個膽怯之人,一頓殺威棍就嚇成這樣,還把陳洪給牽扯出來,這下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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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臣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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