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哪就真打了。」易承澤笑着走到叔嫂倆身邊,仗着個子高,輕易地越過慕靜香的手又彈了易承桓一記,「看你矯情的。」

「嫂嫂,你看哪。」易承桓氣得大叫。

「好了。」慕靜香瞥了易承澤一眼,回身叫蓮心,「去,帶三爺去洗洗臉。」

「欸。」

易承桓跟着蓮心走了,看院子再沒了旁人,易承澤輕嗽了一聲,小心的又往慕靜香身邊湊了湊,「今日來我是留了心的,是桓兒先說口渴的,你放心。」

慕靜香微垂着眼帘,臉上依舊淡淡含笑。

看她雖沒躲開他卻也沒搭話,易承澤又有些忐忑,拉着易承桓作藉口怕是她早看出來了,自己還遮掩,豈非掩耳盜鈴的蠢拙,不如坦然認下,「延壽齋你不肯多留,總是日頭不落就回了房,我再等不著。」說着臉頰有些紅,聲兒越低,「如今窗、窗你也不開了,你讓我如何是好?這都好幾日了,我想着、想着帶桓兒一起來,總不會不妥,往後、往後若是……」

「來就來了,一道喝茶。」

嗯?這清淡淡的聲音讓易承澤一怔,沒待再開口,卻見她已是迎了易承桓去。

竹影下、棋桌旁,叔嫂三人落坐品茶。

接了她親手斟的茶,易承澤一邊低頭抿著,一邊悄悄瞥她,分辨她的臉色,剛才是惱了?怎麽……正自己琢磨,卻不料竟是讓她覺察抬眼迎了他,他頓覺尷尬,正想低頭卻見她沖他莞爾一笑,他一愣,心裏頓喜,想也回她笑,又怕易承桓看出端倪,趕緊回神踏踏實實地喝茶,心適宜,自己剛才真是多心了。

「桓兒。」

「嗯。」

「想娘親嗎?」

「想。」

「這會子知道說嘴,平日可是不聽娘親的話。」

「哪不聽娘親話了?」易承桓納悶兒。

「聽了嗎?」慕靜香微笑着看着他,「娘親走的時候是怎麽囑咐的?」

易承桓還是不解,正是要再問,猛地想了起來,「哦,這、這不能賴我,是二哥說要來的。」

易承澤笑笑,才不介意,「你娘親囑咐什麽了?」

「娘親走的時候說別去叨擾嫂嫂,嫂嫂心靜,要畫畫,別老煩嫂嫂備茶點或是做小湯包。」

易承澤一怔。

「那往後可要聽娘親話?」

「嗯,往後不來打擾嫂嫂了。」

「你若再來園子裏練功,嫂嫂讓蓮心給你們把茶水點心送過去。」

「好,謝嫂嫂。」

易承澤心惱,賭氣地看過去,她還是那副笑容,可這一次卻再不看過來,只顧張羅易承桓,易承澤將茶盅重重的放下,還是沒人注意,有些氣悶。

用過茶,兄弟二人起身告辭,慕靜香送到門外,看那背影一步步離開,臉上強作的笑終是冷去,心裏的支撐正無力,卻見他撇下易承桓大步轉了回來,不待她再回神,人已是來到近前。

「我一會兒就去求老太太,這兩日就下帖子去賀府接丹彤過來。」他只顧低頭說,並不看她,「一則、一則本也是答應了她來散散心;二則嘛,待她來了,一定願意跟你一處,到那時,我,咳,我也藉着天天來!」他遠遠去了,她僵在原地石化一般。

入夜,風驟起,雲翻雷至,不消片刻,大雨滂沱。

外面的雨聲傾天覆地一般,燭燈旁久久出神的人終是被敲醒,從書案旁起身,手撫了窗欞又怔,此刻窗外該是只有雨水吧?看看雨,看看雨中的青果,許是能分分心,暫且逃開他。

推開窗,未待在那急驟的雨簾中分辨出果林的輪廓,那跳起揮手的人已如那空中突然劈裂的閃電生生將她的魂魄吸去,震驚中再回不過神,

看窗邊那燭暈勾勒的倩影完全懵懂、完全無措,他笑了,大雨中前仰後合,心裏很是得意,她將他關在窗下,她將他拒在門外,她不念嗎?真的不念嗎?今日還不是忍不住開了窗,還有什麽情比這情難自禁更濃!

風雨中他雙手撐地,一個又一個翻騰,盡興歡樂,她心裏的支撐轟然倒塌。

慕靜香病了,抽筋去骨一般,一夜之間就垮了,吃不下東西,只是一碗一碗的灌藥,像是急着好卻絲毫不見起色,看她軟軟靠在床頭,整個人再沒了支撐,荷葉兒一陣心酸。

「小姐、小姐。」

慕靜香輕輕抬眼。

「小姐,老太太遣了二爺來了,在樓下廳里。」

「讓他進來。」

「嗯?是。」

帘子挑起,易承澤疾步如火,一眼看見那蒼白的人兒,心如刀割,「這、這是怎麽了啊?」

他俯身這麽近,她依然平靜,薄薄的唇輕輕牽起一絲笑容,「不妨事。」

「不妨事?人、人都已經……」

「你怎麽來了?」

「你病了這幾日也不見好,老太太擔心,姨娘又不在,自是要我來照看。」

「哦。」

「都這會子了你還顧得那些個。」他心疼地嗔道:「病了這幾日,連個話都不傳給我,你可知道我、我……」

「吃着葯呢。」

「吃藥?這大夫不中用了,我已經著福能兒往賀府去了,請賀老將軍的郎中來。」

「何苦費事?」

「費事?你……」他的眼圈突然酸,趕緊屏住,「我聽蓮心說你只吃藥卻不肯吃東西?」

「不想吃。」

聽她只說了幾句話氣息就不夠,他心疼不已,「這如何使得?不吃飯如何使得?」

「哪裏就餓死了?」

他不管,起身正要吩咐卻見小几上一碗淡粥,伸手摸摸竟還燙,想是剛呈上來,趕緊端了,盛了一小勺輕輕地吹涼,小心地遞到她口邊,「來,吃一點。」

她的唇顫了顫,慢慢張開口,就着他的手將那粥抿在口中,好苦,一行清淚輕輕滑過蒼白消瘦的臉頰,滴在他的手心。

「怎麽哭了啊,可是太燙?」他慌忙放了碗,從懷中掏出帕子手忙腳亂想給她擦,她抬手遮擋。

「啊!」看着那厚厚葯紗的手,他驚呼,「這、這手是怎麽了?」

不待他握,她趕緊收回藏在了被中。

「你、你怎麽什麽都不說?你想急死我啊。」人靜,那淚細雨一般,他的心再也受不住,「我、我這就去,立刻去尋大夫。」

看他大步離去,她想喊、想叫,卻狠狠咬了唇不敢出聲,只有淚不懂,放肆洶湧,心碎得一片一片剝落,疼得她幾近顛狂,只一個念頭,但求往生、但求往生。

「小姐、小姐。」

「荷葉兒。」

「小姐。」

「傳信給哥哥。」

「說小姐病了嗎?」

「說我眼睛痛。」

「啊?小姐,這、這會嚇著大爺吧?」

「去。」

「是。」

慕靜香的病與不語生生扯痛了易承澤的心,本想藉着安排就診一事能守在她身邊好好疼惜,卻不想被那殷紅的葯紗激得想也沒想就沖了出去,一心竟要尋來個神醫天降即刻手到病除,可待出門亂撞了一通,才想起那跌打的大夫平日都是為使勞力的男人們揉捏,便是尋了來又如何捨得讓他診治。

勒了馬略靜靜才又恨自己糊塗,一見她的淚整個心都亂,竟是忘了自己習武多年,脈理雖粗可這傷筋錯骨最是拿手,怎的倒跑出來尋旁人?便是真有繁難,到底也該心裏先有個數才是,更況那傷當緊,那人更當緊,她怎麽哭得那麽傷心?自己就這麽不管不顧的走了,她可是更哭了?這麽想着心又急,趕緊掉轉馬頭就往回去。

可易承澤萬萬沒有料到只是他出門這一會兒的功夫,姨娘竟然回來了,一時三刻的,已是給老太太請過安直奔了馨竹園,這大奶奶病痛之事再不是他這個小叔子能插得上手的,心裏雖急得火燒火燎,可面上也絕不敢造次,只得悻悻回了芳洲苑乾耗著等信兒。

藍月兒看慕靜香不熱不咳卻已是病得沒了顏色,又聽說吃了幾副葯下去也毫不見起色,也是怕,趕緊尋了府里的大夫來細問根由,其實這老大夫先前把脈便知大奶奶虛癱至此並非疾患乃是心病。

常年駐在易家,隨着經風歷雨又眼看着由興到落,深知這宅門中的微妙,尤其對這新寡少婦,不論所為何來斷不可輕易出口,遂只是開了些女人家養身子的湯藥聊以應付,今次又被問,只得捻了鬍鬚虛晃幾句藥理,最後落在暑燥上,添了幾味開胃清涼的葯。

大夫的診斷傳到芳洲苑,易承澤心裏罵,果然老糊塗了,暑燥?這才幾月的天氣,且又是那樣一個好靜之人,怎的會著了暑燥?想她已經幾日不吃東西,體虛氣浮,再要被灌些個去熱的虎狼之葯,身子如何受得,此刻福能兒又不在身邊,這便連個悄悄傳話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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