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宮客棧構陷阱

一 月宮客棧構陷阱

一切已佈置停當,陷阱在神不知,鬼不覺之中編織而成,只等著獵物來自投籮網了。

春夜子時,夜黑如墨,北京城西的月宮溫泉客棧,燈火已漸次稀疏,亭台樓閣、飛檐翹角間偶而傳來幾聲放浪男女帶着醉意的浪笑戲謔聲。

月宮溫泉客棧層層疊疊的樓宇、別緻精美的屋舍、曲折起伏的小橋迴廊掩映在高大喬木與花叢樹籬間,已沉沉進入夢鄉。只有稀疏昏黃的燈光在門前屋后搖曳。

今夜的陷阱就在京城最豪奢的月宮溫泉客棧,不過,客棧在表面上卻和往日一般,祥和溫馨,有條不紊地運作著,沒絲毫異樣。事先一切該做的保密工作,都做得絕對嚴絲密縫,無可挑剔。

刑部總捕頭,人稱鐵面神捕的喬萬全喬老爺子,親自帶領人稱四大金剛的四個得力捕頭,捉拿在大江南北張榜緝拿的欽犯,人稱「飛天俠盜」、小名「阿四」的丁飄篷。

鐵面神捕和他的四個捕頭如今全呆在一幢名叫「睡蓮」的小樓內,小樓兩層,他們全在樓上。原「睡蓮」內的歌妓丫環已暗中轉入別處,如今睡蓮小樓門窗緊閉,二樓屋角點着一枝昏黃的紅燭,燭影搖曳,屋內氣氛十分凝重。

鐵面神捕四十餘歲,中等身材,刀條臉,麵皮黑裏帶紅,眉稀眼小,鷹勾鼻,厚嘴唇,他自幼習武,曾是少林俗家弟子,好使劍,十六歲,他仗着一身武藝到京城謀生,做了一名衙役,以後,一步一步、小心謹慎地爬將上來,從最底層的衙役升至捕快、捕頭、總捕頭,經過多少大小陣仗、出生入死,他才混到今天的這個地步,如今,他在總捕頭的位子上已有十個年頭。憑的不僅是武功,更多的是靠聰明機靈的腦袋瓜子。

今夜他坐在窗前,神色凝重,若有所思,雖然捕捉計劃十分周全,但他總覺得心裏不踏實,這種感覺來自何處,他不知道,他儘可能壓抑著內心的惴惴不安,等待着捕捉的最佳時機。

屋內只有四大金剛之一的捕頭「貓頭鷹」胡大發將窗紙捅個孔,盯着五、六丈開外的另一幢名為「春桃」的二層小樓。

貓頭鷹胡大發三十來歲,扁圓臉,鬚髮蓬鬆,大肚肥碩,如劊子手一般,雙眼小而圓,尖而亮,眼力特好,夜間視物尤其尖利,是常人所不及,乃崆峒弟子,使鐵尺,擅長飛鏢,投身衙門已有七、八年,憑着一雙利眼,一身功夫,破了許多大案積案,……;因他眼力特別銳利,故江湖上給了他一個「貓頭鷹」的綽號。

其他的三個捕頭:霹靂先鋒雷偉、土地公公楚可用以及其妻——土地婆婆羅阿娟,俱各是出身名家,武功一流,緝捕經驗豐富的頂尖捕頭,此刻均攜帶家什默坐在屋內。

屋內靜謐,隱約能聽到捕頭們勻停壓抑的呼吸聲。

今兒個飛天俠盜丁飄蓬會來嗎?

據線人說,他每隔三、五天來一次,到「春桃」樓與姑蘇的小桃姑娘玩一宿,雞叫頭遍就走了,也不知道累。來時,從窗口飛進去,走時從窗口飛出去。

線人是月宮溫泉客棧跑堂的王小二,那王小二跟春桃姑娘是老鄉,能說上話,閑聊時春桃姑娘說漏了嘴,說有個怪人把春桃樓包了一個月,那人總是半夜來找她,來時喬裝成白髮蒼蒼的老頭,進屋后摘去發套須套,原來是個後生,賞賜的金銀首飾倒不少,年紀又輕,說不好是個敗家子,可輕功倒不錯,也不走大門,總是從樓上的窗戶進出,你說好笑不好笑。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會不會是那個高來高去的飛天俠盜丁飄蓬?王小二特意去城樓旁看了那繪有頭像的緝拿欽犯的通緝令,挑個日子,壯著膽子在門縫裏張了張,哇,果然是飛天俠盜丁飄蓬。

報不報官呢,王小二心內打開了鼓,飛天俠盜丁飄蓬燒衙門,殺貪官,打開糧倉,賑濟災民,除惡霸,伸正義,散盡豪強浮財,資助鰥寡孤獨,俠聲播天下,坊間多有傳聞。尤其是年前,在京城光天化日之下,當街血濺七步,殺了怡親王飛揚跋扈、無惡不作的公子載澤,打得載澤的保鏢頭破血流、四處鼠竄,為京城除一大害,還在大街青石板上,撕下載澤的衣襟,蘸着載澤的血,寫了十個大字:作案者丁飄蓬丁大爺,與旁人概不相干。如此俠舉,大快人心,早已成為京城口口相傳的美談。

然而,當今皇上卻龍顏大怒,有人竟敢在天子腳下殺了皇侄,這還了得!遂四處張榜,大索天下,命刑部三個月內將兇犯丁飄蓬或緝拿歸案或梟首歸案。

王小二對飛天俠盜十分崇拜。雖然飛天俠盜風流倜儻,拈花惹草,總歸是小節有虧,不過,若是我有了錢,我能做得了柳下惠么?嘻,還不是與丁哥差不了太多麼。飛天俠盜總歸是英雄,風流債只不過是瑕,行俠仗義便是瑜,瑕豈能掩瑜。

不過,有一件事讓王小二實在決斷不下,通緝榜文上承諾,舉報有功者可嘉獎白銀十萬兩,若是我能得到這筆嘉獎,豈不是我這輩子能過上榮華富貴的日子啦,再也不用干這種低聲下氣伺候人的活兒了,累死累活、忍氣吞聲只掙個肚兒圓。白銀十萬兩實在是個擋不住的誘惑,王小二琢磨了好多天,頭都想扁了,心裏說:丁哥呀,對不起了,原諒小弟糊塗了,要是你真去了西天,小弟每逢清明節定給你燒紙錢去。小二心裏念念叨叨的,還是去了刑部找了鐵面神捕喬萬全,報了官。

每天報來的線索倒不少,多為疑似或查證不實者。聽王小二說,那丁飄蓬是盯着小桃歌女上,就覺著不象,搜羅來的資料多人證實,丁飄蓬好色,但從未對女人情有獨鍾過,青樓歌女交歡后,從不做回頭客,有人說他好色,喬爺卻不這麼認為,那是丁飄蓬小心謹慎之故,他應該明白,若是他有了鍾情之人,被捕快得知后,那就是他的死穴,捕快遲早會通過他的情人找到他。

不過,人是會變的,有時變得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況且,常言道,英雄難過美人關,丁飄蓬什麼關都能過,他過得了美人關么?尤其是,當遇上了自己喜歡的類型的美女時,你過得了關么?

鐵面神捕喬萬全,有足夠的耐心聽完報案者的陳述,他也有足夠的細心,去搜集哪怕看起來似是而非的情報。他問王小二:「你認定那人是欽犯丁飄蓬?」

王小二道:「沒錯,我以性命擔保。」

喬萬全道:「你和小桃是老鄉?」

王小二道:「是,喬爺。」

喬萬全問:「你倆好說話,啥話都說?」

王小二道:「沒有忌諱,想啥說啥。」

喬萬全問:「春桃樓上也有個鴛鴦浴盆吧,他倆喜歡在浴盆玩呢,還是喜歡在床上,或者在地板上做愛?」

王小二當時有些懞了,問這些幹啥呀,當然是在床上盡興啦,浴盆、地板上有啥好玩的,要玩也是前戲,連台好戲當然在床上嘛。

喬萬全道:「你想仔細了,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說。」

喬萬全稀疏眉頭下的眼睛,咄咄逼人,象鷹眼般銳利,王小二不敢目接,低着頭,想當然道:「爺,小桃姑娘也說,在浴盆里玩一陣后,就上床做了,整夜整夜,丁飄蓬摟着他睡,醒了又做,好象他好餓好餓,這樣多情強壯的男人真少見。」

王小二說的浴盆玩了後上床做愛,是他想當然;那後邊的話,卻真是小桃姑娘說的,而且是原話。

小桃姑娘人在異鄉為異客,就這麼個老鄉可以說說話,遣遣煩悶,跟王小二確實無話不談。

喬萬全道:「很好,抓住了丁飄蓬后,少不了你的賞銀。為了保密,現在,你不能回月宮客棧了,我要將你保護起來,月宮客棧老闆那兒我會去關照,說你有急事回蘇州探親了。」

喬萬全叫來一個捕快,把王小二帶走了。

喬萬全本不想親自去月宮溫泉客棧查核,但臨了心血來潮,還是決定去跑一趟,說不定能抓到另一條大魚呢。

三天前的深夜,星月迷離,鐵面神捕喬萬全與貓頭鷹胡大發已來踩過點了,在「睡蓮」樓虛掩的窗縫裏,他倆確鑿看見一條黑影從高大濃密的梧桐樹梢,象一片葉子似的推開「春桃」小樓的窗戶,悄沒聲息地滑了進去。那輕功的快、輕、飄,當世絕無第二人能做到,飛天俠盜丁飄蓬的輕功,江湖人稱當世第一,果不其然。

鐵面神捕喬萬全與貓頭鷹胡大發相互一瞥間,已鎖定了那深夜黑影便是飛天俠盜,同時,也似是在問,怎樣才能將其捉拿歸案呢?

這可是當今聖上督辦的特大要案,不可有半點閃失。

半年前,皇上下旨在三個月內將丁飄蓬生擒或擊斃,喬萬全派出各路鷹爪四處搜捕,三個月後,丁飄蓬如泥牛入海,毫無音信。有捕頭進言道:不如殺個與丁飄蓬相象的死囚冒名頂替算了,想必能搪塞得過去。

喬萬全道,不可。搪塞得了一時,搪塞不了一世。那姓丁的每作一案便在壁上書寫:丁飄蓬作案,與旁人無乾等字樣。那字跡是旁人模仿不了的,現場的腳印、手印、作案的習慣,各地仵作均有書錄備案,若是又冒出來一個丁飄蓬,查將下來,便成了欺君死罪了,不可不可。

畢竟已逾期三月,丁飄蓬仍逍遙法外。呈上一怒之下欲將鐵面神捕喬萬全撤職查辦,幸有怡親王、刑部尚書從中進諫周旋,喬萬全方保無恙。

如今,在大江南北張貼皇榜緝拿丁飄蓬已有半年,機會就在眼前,千萬不能讓這事兒黃了。

夜已深,子時的鍾聲從鼓樓隱約傳來,還不見丁飄蓬蹤跡。霹靂先鋒雷偉低聲道:「喬爺,那廝會來嗎?」

喬萬全只是冷冷道:「從今兒個起,我們弟兄幾個,就呆在這兒了,天亮了撤人,黃昏前進這場子待命,管他愛來不來。」接着又低聲道,「等會兒大發累了,可用接着盯緊點,弟兄們輪流着監視動靜。」

土地公公楚可用應聲道:「是。」

土地公公楚可用與其妻土地婆婆羅阿娟年幼時便投身武當門下,乃武當俗家弟子,同門師兄弟,從小青梅竹馬,感情篤厚,年長藝成,便辭了武當到京城闖蕩,以後便自然而然成了夫妻,在捕快這一行當夫妻一搭一檔,十分出色,幹了有二十來年,如今,夫妻倆已是四十餘歲,土地公公使刀,土地婆婆使劍,那刀劍合璧的威力,很少有人能接得了十招。因他倆對京城內外大街衚衕、山川溝壑、寺廟宅院、風俗人情十分稔熟,故江湖上的朋友給他們取了「土地公公、土地婆婆」的雅號。

喬萬全對霹靂先鋒雷偉道:「你要是累了,就去床上躺一會兒。」

雷偉道:「人倒不累,就是心累。」

霹靂先鋒雷偉,三十來歲,泰山派門徒,高大魁梧,紫臉堂,虯髯環眼,海口,性烈如火,卻粗中有細,使鋼鞭,武功已臻一流;在喬爺手下辦事才五六個年頭,四大金剛中就算他資歷淺了點。

貓頭鷹的耐心極佳,真如貓頭鷹般,一動不動地站在窗邊,一眨不眨地瞪着溜圓發亮的黃眼珠,從窗洞口緊盯着對面的春桃樓頭,春桃樓旁有棵高大濃密的梧桐樹,春桃小樓的門角,懸著一角紅燈籠,紅燈籠的光影,影影綽綽地勾勒出小樓、樹影、假山的輪廓,風聲颯颯,春桃樓二樓虛掩的窗紙上透著燭光,似是在等着什麼人。過了一會兒,燭光滅了,小桃想必也等膩了,想息歇了。

貓頭鷹盯着那棵梧桐樹,樹梢象輕風吹過似的晃動着,一條人影從樹枝間輕輕滑了出來,手、足在樹枝間一按一送,腰身一扭,如魚似的游到了窗口,手一拂,窗戶即開,人便遊了進去,手又一拂,窗戶無聲合上。

貓頭鷹胡大發回頭輕聲道:「喬爺,姓丁的進去了。」

「好,稍等勿躁。」喬萬全沉聲吩咐,他的聲音有種無形的權威,不由人不心生敬畏。

貓頭鷹胡大發又轉回頭,從窗洞望出去產,嘴裏輕聲念叨道:「燈又亮了,想必很快活吧,不要高興得太早嘍,好戲在後頭呢,……嘿嘿,你就使勁兒造吧,過了這一村也許就沒有那一店嘍,……好,燈又滅了。喬爺,該動手啦。」

「不忙。」鐵面神捕喬萬全,輕輕咬着牙根,刀條臉上的腮邦子肌肉一棱一棱的顫動着,稀疏的眉頭緊鎖著,細長的眼睛透著黑亮的神采,手指捻弄著劍穗,約摸過了兩柱香的功夫,才低聲道:「各人左臂纏上白布條,聽我號令,按原定計劃行事,不得有誤。」

說着,喬爺及四大金剛各自取出懷中的白布條纏在左臂上,以作黑夜廝殺的標誌,免得傷了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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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三哥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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