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此時彼刻(正文完結)

81.此時彼刻(正文完結)

此為防盜章江暖心裏對陸叔叔,也就是他老爸昔日的老對手現在的老朋友還是非常尊重的,她爬起來,刷了牙洗了臉,來到客廳對着陸氏夫婦眯着眼睛笑着說:「陸叔叔,袁阿姨,新年好!」

「嗯,小暖真乖!」袁阿姨將江暖拉到自己的面前,從陸然那裏就可以看得出來他媽媽絕對是個美人坯子。

「十點了才剛起床,確實很乖,小乖豬吧。」陸然的尾音上揚,那雙眼睛看着她。

「你要是像小暖一樣做只小乖豬,我也覺你可愛。」說完,袁阿姨就拿了一個紅包給江暖,「新年平安喜樂,學習進步。」

「謝謝袁阿姨!」

江暖還沒把紅包塞進口袋裏,陸然的手就攤倒了她的面前。

「幹嘛?」江暖問。

「你新的一年要平安喜樂,學習進步,肯定是要靠我的。不用繳費嗎?」

「切!」江暖甩頭就走了。

正好江暖和陸然的爸爸都想喝點黃酒,就打發了他們兩個出去買酒。

黃酒的酒罈子有點分量,江暖給完了錢,本來以為陸然會端,誰知道陸然揣著口袋站在那裏一點沒有伸手的意思。

江暖撇了撇嘴,「你就不能搬一搬嗎?」

「你知道自己搬酒的樣子從後面看像什麼嗎?」

「像什麼?」江暖覺得肯定不是好話。

「北極熊的幼崽,所以我決定在後面多看一會兒動物世界。」

「……」

你不就是說我胖!說我腫!

江暖抱着那壇酒,氣哼哼地走在前面。

昨天才覺得你沒那麼討厭呢!

陸然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大概抱了一大段路,江暖的胳膊有些發酸,酒不沉,酒罈子是真的沉。

「江暖!」

陸然的聲音從頭頂上響起,她一抬眼就看見幾個騎着摩托車的人從路邊咆哮而過,發出囂張的聲響,她的肩膀被人扣住,一把帶了過去。

酒罈子嘩啦一下摔碎在地上。而中二青年們的摩托車隊毫不在意地遠去了。

悲哀湧上心頭——媽呀,那一大段路白抱着它了!

「你不看路嗎?我不是每次都那麼幸運……」陸然的話說到一半,就像是原本裂開的瓶子忽然又被封閉了起來。

江暖抬起頭來,但是陸然的眼睛讓她知道,她剛才把他嚇到了。

而很多年以後,當她長大,她才明白陸然的」我不是每次都那麼幸運」,指的是「我擔心自己不是每次你危險的時候都能在你的身邊」。

」那你端著酒不就沒事兒了!「江暖不開心地回了一句。

「你在這兒等著,我回去買酒。」陸然說。

聽到這句話,江暖的心裏好受了很多。

至少陸然也要把那個大酒罈子抱一路了。

看着陸然走遠了,等的無聊的江暖就跑到路邊的煙花爆竹店裏,買了點小玩意兒。

江暖剛從店裏出來,就看見陸然拎着一瓶酒遠遠走來。

江暖眯着眼睛盯着他的手,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

「喂!你怎麼買了瓶裝的了!」

「都是花雕,喝在他們嘴裏都是一樣的。你真以為他們會細細品么。」

陸然拎着酒,繼續向前走。

江暖的心裏可不爽了。

玻璃瓶的花雕能有從酒罈子裏倒出來那麼有感覺嗎?

陸然這是投機取巧!這是作弊!

江暖越想越生氣啊,如果陸然這樣也算買了酒回去,那麼剛才她抱了那麼一路算什麼啊!

他們進了院子,正好路過陳大媽的樓下。

陳大媽住一樓,自帶一小片院子。

她在院子裏養了一窩雞,咕咕地叫着。

江暖斜着眼睛壞笑了一下——陸然,你不是正經八百乖寶寶嗎?

她從口袋裏拿出剛才買的摔炮來,朝着陳大媽的院子裏一扔。

平地一聲「砰——」響,籠子裏的雞被驚得聲嘶力竭叫了起來,撲騰得雞毛一陣亂飛。

「哪個殺千刀的——小兔崽子!」

陳大媽一聲怒吼,推開院子門沖了出來,就看見陸然拎着酒站在門口。

至於江暖,早就跑遠了,從院子拐角探出腦袋來得意地看了陸然一眼,又縮回去了。

「誒,陸然,怎麼是你?你看見誰往我院子裏扔炮了嗎?」陳大媽見到陸然,原本滔天的怒氣,下去了一半兒。

陸然抬起下巴來,暗示了一下院子的拐角,江暖卻豎起了耳朵萬分認真地想要聽陸然反駁,誰知道他還沒反駁呢,陳大媽就自己唱起戲來了。

「不是江暖吧?那個小東西從小就愛幹壞事兒!從前是我這兒的葡萄藤長出去,她就把剛結出來的葡萄都給擼走了!小時候她也愛跟着大院裏的小孩兒往我院子裏扔摔炮!」陳大媽一臉擔心地拍了拍陸然的肩膀,「你沒給嚇著吧?有沒有炸着你啊?」

「沒有。陳大媽,我上去吃飯去了。」

「哦哦,好好,你去,你去!」

窩在拐角的江暖可給氣著了。

這陳大媽什麼邏輯啊,一開門看見陸然在門外,竟然不懷疑陸然?

這陳大媽怎麼一點正常的邏輯都沒有!

陸然等也沒等江暖,自己就進了單元門。

江暖探著腦袋看了半天,看見陳大媽進了院子,才一鼓作氣跑回自己的單元。

誰知道陳大媽雖然進了院子卻在窗口看着呢:「江暖——果然是你!」

生怕陸然先回去告她的黑狀,她必須跟上陸然的腳步。

在陸然摁門鈴的時候,江暖衝到了他的身後。

羅晨給他們開了門,接過了酒。

「你們兩個回來了啊!飯菜都好了,快點進來。」

江懷和陸勁風也走了進來,江懷拿起陸然買的那瓶酒,笑着說:「這是陸然買的吧?」

「誒,你怎麼知道?」江暖還剛想說陸然為了省力氣買了玻璃瓶子的呢。

「我平時喝的都是68塊錢一壇的酒,你陸叔叔嘴叼,非要喝這種108的。可不就只有陸然會買嗎?這回我正好沾沾光,也喝口好的。」

「啊?不是罈子的更貴嗎?」江暖有點愣。

所以,陸然不是為了省力氣,而是他選的這瓶更好?

陸勁風過來拍了拍江暖的肩膀:「酒還是看年份的。」

又不是紅酒,有什麼年份啊!還拉圖1852呢!

重點是陸然明明知道他們的爸爸愛喝什麼,當她抱着那個大罈子一路的時候,為什麼不說!

不對,在她選這壇酒的時候為什麼不說!

這就好比兩人一起寫卷子,陸然為了省力看江暖的,結果剛抄了兩步,就發現江暖做錯了,於是也不告訴江暖,自己做了正確答案交卷了,而且還得了老師表揚!

你說氣不氣啊!

上桌吃飯的時候,江暖是一點都不想和陸然說話。飯桌上的氣氛倒是很熱絡,江懷和陸勁風回憶著往昔崢嶸歲月,貌似他們也是不打不相識,就連兩人的媽媽也笑的很開心。

「小暖,這麼多菜沒見你吃幾口啊!你媽媽做的這個八寶雞是我最愛吃的了!」陸然的媽媽示意兒子應該和江暖友好相處。

陸然夾起了八寶雞的雞翅,放在了江暖的碗裏,他低下聲,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這隻雞在犧牲之前應該沒被摔炮嚇唬過。」

他的臉上是那樣平淡又正直的表情。

「你那麼喜歡摔炮,要不要我請你吃啊?」江暖小聲反問。

「啊?什麼摔炮?」

江暖側過臉去瞪着陸然,警告對方不許亂說話。

陸然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低下頭來繼續吃飯。

這時候電話響了,江暖的媽媽起身接了電話,然後不斷地道歉,等到她回到飯桌前,抱着胳膊看着江暖。

「嗯,媽……怎麼了?」

「江暖啊江暖,你可真是一日不打,上房揭瓦啊!」羅晨皺着眉頭,「你沒事兒用摔炮去嚇唬人家陳大媽養的雞幹什麼啊!」

江暖僵了僵,沒想到陳大媽還把電話打到他們家來了。

「她又沒親眼看見……」江暖知道自己這事兒做的肯定是不對的,但是陳大媽這樣完全相信陸然沒有炸她家的雞,而且就憑看她從院子拐角跑出去就認定了是她,讓人非常不爽。

「陳家陳大媽說看見你了,她沒事大過年誣陷你幹什麼?」羅晨其實並沒有生氣。

這後半句話,讓江暖忽然難過了起來。

「你什麼時候能像陸然一樣懂事啊?學習不如人家好,也不會體諒父母,還要惹是生非……」

江懷的話還沒說完,一直沒說話的陸然卻開口了:「叔叔,江暖很好。」

「她好什麼啊?」江懷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不想吃了。」

江暖正要起身,但是江懷卻叫住了她。

「好了!一點小事而已!還有客人在呢!你這孩子別太任性了啊!」

對啊,其實就是小事而已。

可她就活了這麼些年歲,沒經歷過大風大浪,所以小事對她來說也是大事。

而且,總感覺陸然在她爸媽的心裏有着崇高不可動搖的地位。而她江暖,彷彿天生就是用來做對比和參照的。

「爸,是不是假如有一天老師說我上課和同桌說話,你就相信啊?是不是別人說我考不上大學,你也相信啊?甚至有人說我沒速度、沒爆發力、沒技術,練不好劍擊,你就這輩子也不讓我碰了啊?反正因為陸然成績好品學兼優他做什麼都是典範,是模版!你都認可都讚美!我沒他成績好我做什麼都是不值得相信的?」

江暖站在那裏,看着江懷。

江懷怔了怔,完全沒想到有一天女兒會問他這些問題,宛如控訴一般。

「小暖,你怎麼和爸媽說話呢?」羅晨想要把她拉着坐下。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當媽媽說陸然看見她扔摔炮還能有假的時候,江暖在內心深處是希望媽媽問她:「你是不是真扔了摔炮啊!」

哪怕媽媽對她太了解,她挪挪屁股就知道她是要去洗手間還是要去廚房找吃的,她還是希望她會問她,而不是從別人的話那裏就認定了她做了什麼。

「我也不知道怎麼跟你們說話,你們才會好好聽我說的話。老爸說不讓我練劍擊,好吧……因為我學習不如陸然好,分心了會考不上大學,你們說的對。文理分班的時候,你們說文科擇業窄,老爸夢想考大學的工程學,老媽是學醫的,家裏沒人學文科,學文科沒前途,我也留在理科班了,你們誰管過我掙扎的辛苦不辛苦啊?你們誰想過文科只有十個專業,十個我都能學,理科一百個專業我一百個都做不來啊!」

「別想那麼多了!現在的你不適合動腦子!」饒燦安慰道。

過年前,許多病患都出院了,江暖全身上下包括腦子被仔細檢查了一遍,核磁共振都用上了,還是沒查出什麼毛病,肺炎也完全好了,於是也準備出院了。

江暖的爸爸和媽媽給她把東西收拾了,帶着她回家。

坐在車上,江暖看着窗外,明明車窗外的一切都那麼熟悉,但是她的記憶里卻有一小段丟掉了。

江暖嘆了一口氣。

一小段而已,人生那麼長,大腦的容量有限,忘記就是為了記住更重要的東西。

江暖的媽媽羅晨摟了摟女兒的肩膀,安慰說:「你是不是在擔心自己把高二上學期的知識都忘記了?沒關係的,很可能你看看書就會忽然想起來了。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給你找專門的老師補一補,萬一你還有印象,說不定可以撿回來。下學期開學,班主任給你安排一個測驗,如果成績還好,你就繼續跟着讀。如果成績不理想,咱們就再讀一遍高一下學期,當作鞏固基礎了。」

江暖看了一眼開車的父親江懷,她深深知道佩劍運動員出身的他,一直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考個好大學,而不是像她的父親一樣高中畢業,等到退役之後,失去了運動員的光環,人生的選擇少了很多。

「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既然退回了原地,如果跑起來都沒法兒追上別人,不如從原地開始,一步一步走得比別人更踏實。」江懷開口道。

江暖側過臉去,看着窗外,小聲嘀咕:「我又不愛讀書,覺得上體校,做個運動員也挺好的。」

媽媽看了江暖一眼,示意她不要再提上體校的事情了。父親江懷對江暖最大的希望,就是她能正兒八經考個大學。

回到了家,江暖洗了個熱騰騰的熱水澡,坐在自己的書桌前,忽然想起了程豆豆說過自己在博客里寫的什麼白天鵝的事情,趕緊衝到爸媽的書房裏。

在他們家,電腦是被嚴格管控的。怕江暖沉迷上網影響學習,爸媽一般都會把書房的門鎖上,卻從來沒想過外面有一個地方叫「網吧」。

正在廚房裏準備晚上火鍋的媽媽喊了一聲:「誒,你這丫頭,怎麼一回來就往電腦前鑽!」

「媽——我有必須要確認的事兒!不然我就算佛光普照了也不肯升天!」

江暖本來想登陸自己的博客,誰知道天殺的……密碼竟然不對!

她的生日加門牌號,不對。

她的學號加生日,不對。

她爸媽的生日月份,不對。

怎麼樣都試不出來!

「算了!算了!」

密碼明天再試!今天先看看自己到底發了什麼!

江暖搜索自己,然後赫然看見了那條讓她心肝脾肺腎都要爆裂的博客——你是白天鵝,但我捨不得吃天鵝肉,你分我一片羽毛可好。

額滴神啊!

這不僅僅是辣眼睛啊!簡直是對過去十幾年彪悍人生的否定!

不能再看下去了!

再看下去她會喪失活下去的勇氣!

還好她的博客只有豆豆和饒燦知道,她們兩個都在博客下面留言了。

嘎嘣嘎嘣嘎嘣豆兒:嘻嘻,暖爺一出馬,順手一禿嚕,天鵝都沒毛了!

尼羅河的妖精:癩□□才吃天鵝肉呢,咱們吃烤鴨吧。

以及一個她完全沒見過的ID也留了句話:我寧願你永遠是只長不大的醜小鴨。

「尼瑪,永遠長不大的醜小鴨?這人跟我有仇啊!」

醜小鴨長不大就永遠變不成白天鵝。

這就跟詛咒小青蟲永遠不能破繭成蝶一樣……當然,破繭了也可能只是一隻丑了吧唧的蛾子。

江暖立刻把電腦關掉,她連找回密碼的心情都沒有了。

這時候,廚房裏的媽媽高喊了一聲:「小暖,你來幫個忙,把碗筷擺一下。」

江暖關了電腦,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走了出來,看着滿桌子的羊肉片、牛肉片、豆腐、魚丸、蔬菜,傻了眼。

「媽!就咱一家三口,你搞這麼多菜乾什麼啊!」

就算要給她補,也不是這麼補的啊!

「哦,忘記跟你說了。今天陸然從帝都回來,他爸爸要加班準備這一站的俱樂部劍擊聯賽,他媽媽還要明天才會結束進修回來,今晚陸然和我們家一起吃飯。」

江暖端著碗,差點手滑。

「陸……陸然要來我們家吃飯?」

「你怎麼了?之前陸然來我們家吃飯,你不是挺開心的嗎?」

「我……我開心?」

我怎麼個開心法兒?

——她腦海中浮現出「蒼蠅搓手式」萬分期待……

「而且,這一次還是陸然把你從池塘里撈上來的。醫生說再晚一點,你就真的沒了。」羅晨把燉的筒骨湯端了上來,這就是他們的火鍋湯底,然後很認真地看了江暖一眼,「當時你不知道有多嚇人。岸邊的小孩兒都哭了,幾個大人手忙腳亂不知道你在哪兒,只有陸然什麼也沒說就跳下去找你了。」

「那池塘又不深……記得好像是一米八吧……」

「不深?不深也超過你身高了!你爬都爬不上來!陸然把你推上來,你都不省人事了。本來陸然那天下午要去帝都做對抗訓練,結果你燒到肺炎,醫院說你高燒溫度一直降不下去腦子都會壞掉,我和你爸爸都蒙了,是人家陸然陪了我們兩天。給你排隊繳費,送飯送水。都是十幾歲的孩子,陸然可真懂事。」

聽到這裏,江暖是驚訝的。

因為她一直覺得,陸然是那種對別人的事情都很漠然的傢伙,但是沒想到他會救她。當然人命關天都是同學,還不至於見死不救,但會再醫院裏陪着她的爸媽兩天是江暖沒想到的。

就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江暖心頭一顫,就看見媽媽趕到了門前,聲音很熱絡:「陸然來了!快進來!趕着從帝都回來過年,累不累啊?」

「謝謝阿姨,我很好,不算累。」

在火鍋的濕潤溫熱里,陸然的聲音有着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沉斂,就像是冬日裏吹過樹梢的風,帶着成片冰棱撞擊出此起彼伏的清冷聲音,一旦裂開,另一個世界的溫暖就會湧進來。

「你的行李呢?」

「放回家了。」

陸然站在門口換拖鞋,這時候江暖只能看見他的頭頂。

因為練習劍擊,他的個子比年級里的其他男生要高,長胳膊長腿的典型,喜歡看韓劇的女同學對陸然的那雙大長腿是充滿了幻想。

他正低着頭把自己的鞋子放進鞋櫃里,從這個角度,江暖正好能看見他挺拔的鼻子,以及微微向上翹起的睫毛。

陸然的睫毛很長,但是並不陰柔,相反讓他利落的五官顯得柔和許多。

「哎呀!我煮了米酒燉蛋!差點忘了!」

媽媽一走開,江暖和陸然之間,就再沒有任何的遮擋了。

陸然穿着深色到膝蓋的大衣,即便是隨性的休閑褲,江暖也能想像出來他小腿的線條肯定是流暢又有力度感。

煙灰色和白色相交織的毛線圍領好像有點短,只在脖子上圍了一圈,線條硬朗的下巴就這樣埋在圍脖裏面,讓他有了幾分少年的氣質。

腦海中猛地閃過了自己博客里的那句話——你是白天鵝,但我捨不得吃天鵝肉,你分我一片羽毛可好。

江暖向後退了一步,而陸然卻正好抬起頭來,那雙明澈的眼睛裏沒有太多波瀾,他淡然地將自己的大衣脫下來,掛在門口的衣架上。

「你病好了?」他的聲音里還帶着來自北方的寒氣。

「啊……嗯,好了……」

「寒假作業都會做?」陸然背對着她,聲音淡淡的。

「不會,高二學的東西,還給老師了。」江暖舔了舔下嘴唇。

但是十幾秒過去了,都沒聽見陸然的聲音。

江暖剛一抬起眼,就發現陸然正靠向自己。

逆光之下他的眼底彷彿有隱約的流光,讓她捉摸不透。

「哪個老師能教會你。」

「什麼?」江暖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陸然卻靠得更近了,他微涼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除了我。」

「啊?」

「不是還給老師,是還給我了。」陸然看了江暖一眼,就走向廚房,「羅阿姨,我來幫你端米酒。」

就像幻覺,緊繃的心緩慢舒展開來。

看來饒燦說陸然是她在理科班混下去的外掛,並不是杜撰?

「哎喲,這裏交給我來忙。你去坐着就好了,我還給你烙了肉餅,你吃一個墊墊肚子。」

江暖摸了摸下巴,難不成自己是充話費附贈的,不然她大病初癒剛出院,她老媽不給她做紅燒肉,卻給陸然烙了肉餅?

陸然幫着江暖的媽媽把米酒壺端上了桌。

江暖的爸爸也打完電話,從陽台那裏走過來吃飯了。

「哎喲!陸然來了!聽說這一次練習賽,你差一點就贏了簡明啊!不得了不得了,後生可畏。」

簡明是父親江懷的第一個學生,也是最得意的一個——是全國大學生劍擊聯賽的佩劍冠軍,而且還被選拔去參加青奧會。

江暖低着頭,小聲低估了一句:「差一點贏了,就是輸了啊。怎麼還『後生可畏』了。」

「簡明的速度很快,後退移步和防守反擊的距離掌控值得我學習。」

「他的實戰經驗比你豐富。我看了你們練習賽的錄像,你能壓制他那麼久,已經超乎我的預料了。」江暖的爸爸倒了一杯米酒,和陸然捧杯,「你父親呢?他是不是又給了你壓力?」

「也不算是壓力,只是要求我分析自己輸給簡明的原因。」

「是每一劍的原因吧?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和認真就能達到,還需要時機。」

兩人聊了起來,這讓江暖有些羨慕。陸然跟着她的父親練佩劍,他們有很多的話題,而爸爸卻不怎麼教她。這感覺,讓江暖酸酸的。

小的時候,江暖的老爸是她炫耀的對象,他曾經在世錦賽上拿過冠軍,而且還在奧運會上拿過銅牌。

但是隨着自己一點一點長大,江暖再不向別人炫耀了,因為這樣的老爸卻不肯教江暖劍擊,非要她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考個好大學,反而對陸然盡心儘力。

江暖知道,自己之前對陸然的反感裏面,有一部分也是因為羨慕。

側過臉,陸然就算是吃火鍋的樣子也是好看的,眉眼就像是在墨染一般,看似高冷無欲的五官,卻隱隱有一種勾人的意韻。

不看了!再好看又不是長我自己臉上!

心裏總有股子委屈勁兒。

這就像那壇酒一樣裂開了,咕嚕嚕流出來收都收不住。

「哎喲,小暖,坐下坐下,爸爸媽媽肯定最愛你了,有什麼話坐下來好好說啊!再不行,你跟袁阿姨講,袁阿姨再去好好跟你爸媽說。」陸然的媽媽抱了抱江暖。

但是江懷被女兒忽然這麼一堵,緩不過勁兒來,下意識說了句:「我們哪裏是光聽陳大媽的,你自己以前就有扔摔炮的不良記錄……」

桌下面,江懷被老婆踢了一下。

但是「不良記錄」四個字又莫名其妙戳了江暖一下。

她忽然想起了饒燦之前在電話里跟她說過的,李書悅上課和自己講話結果教英語的蔡老師反而叫她去罰站。

雖然她記得並不清楚了,但是她心裏面知道,就算自己把這件事告訴爸媽,他們大概也會說「李書悅找你講話,你不理她不就行了嗎」。

她很羨慕那些被父母溺愛的孩子,做錯了也被父母保護著。但是在她的爸媽這兒,彷彿永遠錯的都是她。

江暖起身,這頓飯她肯定噎不下去了。

「小暖,你去哪兒啊!」羅晨問。

「出去買摔炮,把全世界的雞都炸了!」

說完,江暖就揣著口袋走了。

「小暖!小暖!」

「沒事,沒事,小孩子鬧鬧變扭一會兒就好了,我給她把飯菜留着。」羅晨嘆了口氣,她也看出來女兒這回是真的不高興了,得出去遛遛。

總是那麼拿陸然來比較,日積月累地,他們真的傷害到了女兒。

江懷坐在那裏,看着江暖的背影,想要說什麼,但是出於父親的驕傲,不知道怎麼開口。

門關上了,過了半分鐘,門又開了。

江懷以為是女兒不生氣了,誰知道江暖只是到沙發上拿了自己的毛線手套,又出去了。

羅晨看着江懷那眼巴巴的樣子,白了他一眼說:「你啊!不會說話,就不要說!你從小到大的記錄很良好嗎?」

「說的好像你會說話似的。陳大媽打個電話來,你不就定了小暖的罪了嗎?」

誰都看的出來,江懷和羅晨夫妻兩都沒吃飯的心情了。

這時候,陸然忽然起身了。

「怎麼了,陸然?」

「她很好。」這是他剛才就說過的話,但是好像沒有人聽進去,只有此刻大人們才望了過來。

陸然走到衣架上把圍巾拿下來圍上脖子。

「什麼?」江懷一副沒聽明白的意思。

「她比我豁達,比我寬容,比我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我不好的地方,她都好。」

說完,陸然就出門了。

江懷愣在那裏,羅晨推了他一下:「你看看!你還不如孩子懂事!陸然之前從北京打電話回來的時候就跟我說,『阿姨,不要再拿我和小暖比較了。她自信的時候什麼都能做好。』」

「陸然……他好像是說過……」江懷露出了後悔的表情,「我這……我這不是隨口說的嗎?哪裏還真能拿她去和陸然比呢?」

此時的江暖一個人揣著口袋,吸了口氣,鼻涕被冷風吹一吹,像是要在臉上結殼一樣。

感覺自己說了那麼些話,有點下不了台了。

但是……說了她也不後悔。

因為如果不是那一刻血衝上了腦門,她也許這輩子都說不出口,只能憋著。

但是剛才她怎麼就記得拿手套,忘了拿包餐巾紙了呢?

她本來想看一眼老爸老媽有沒有追出來找她,誰知道她看見的是陸然的身影,驚得她虎軀一震,立刻縮到了陳大媽小院的拐角,蹲下來貓著。

肯定是大人們抹不開面子,叫陸然下來找她。

她才不要呢!

趕緊走!趕緊走!回去吃你的飯!

江暖吸了吸鼻子,想着一會兒花五毛錢買包紙巾。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將一包紙巾伸到了她的面前。

「趕緊擦了吧。」

江暖一側臉,就看見陸然,驚得她差點崴到腳。

「鬼要你的餐巾紙!」江暖揮開了陸然的手。

這傢伙目光是會打轉嗎?她隱蔽的這麼好,他是怎麼找到她的?

「不擦,你是要留着吃嗎?」

「你才吃紙巾呢!」

「……我是說鼻涕。」

看着他的臉,江暖滿心委屈忽然哭了出來。

「你怎麼就是不能讓人安靜待會兒啊!你已經贏了好吧?我什麼都比不過你,我都不跟你一起吃飯了你幹嘛還要跟上來刷存在感啊!」

眼淚鼻涕都控制不住下來了,江暖恨不能全部都蹭到陸然的身上去。

陸然沉默了半分鐘,才緩然開口。

「曾經有一個對手,她站在我的對面時,我以為自己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理所當然會贏到最後。可是她一劍擊中我的時候,好像過去的十幾年轟然而去。在那之後,我就只能執着地看着她了。這世上有那麼多出眾的人,我卻只能看着她——大概是因為她給了我一個太過驚艷的開場。」

「是嗎……對手?」江暖的眼前都是一片水霧了,壓根看不清陸然的表情。

陸然指的是簡明嗎?但是陸然是不會輕視簡明的啊!

「等到我輸了,我才發現這根本不是比賽。」陸然的聲音還是那麼清冷,但是好像又和平常不一樣。

江暖一把拿了紙巾,狠狠擦了一把,瞪着陸然。

「你怎麼不說了?什麼對手?你是幫我爸爸忽悠我回去吧?每次他們拿你來跟我比,我心裏面的委屈,你根本理解不了。因為你你站在那麼高的地方,而我卻很普通,普通到什麼都無法讓我爸媽滿意!」

江暖的耳邊好像聽見了一聲嘆息,很輕,一下子就被風吹走了,被呼吸聲戳碎了。

「你什麼都不記得了。」陸然的餐巾紙伸過來,貼在江暖的鼻子上,江暖泄憤一樣擤出來,陸然好像並不在乎地捏著那張餐巾紙。

「記得什麼?」她沒好氣地反問。

「我不喜歡劍擊,但是我的父親曾經是一個劍擊運動員,他想要贏過你的爸爸,但是在所有重大的比賽里,他一次都沒有做到。於是他把這種期待放在了我的身上。但我喜歡的是通信工程。我對他說,我不想練劍擊了,我以後想出去留學,選擇我自己想選的道路,過我自己想過的人生而不是活在他的期待里。我爸被我氣到高血壓住進了醫院。」

江暖愣在那裏,有這回事嗎?她真的不記得了。

「在病房門外,我才明白,我是不可能隨心所欲地生活的。他的期待就好像一張網,把我死死網在裏面,我的掙扎會傷害他。如果不愛他們,又怎麼會把他們的期待放在心上?」

江暖不知道,陸然到底是怎樣控制自己的情緒,才能這樣平靜地說出來。

「但是那天你跟我說,你什麼都比不上我,就只有在劍擊上的成就可以超過我。如果我放棄了劍擊,你就不知道怎樣向你老爸證明你也有比我優秀的地方了。」

江暖愣了愣,確實,論讀書、論討長輩的歡心,她在陸然面前完全沒優勢。

但是劍擊卻不一樣。江暖知道簡明一直像是喜馬拉雅山一樣矗立在陸然的面前。

「那一天,你其實是替你媽媽來醫院給我送飯的,你卻把我的飯都吃掉了。」

江暖囧了,陸然應該不是在杜撰,這確實有點像是她會幹的事。

「你興奮著說,你在電視上看我和簡明的比賽時都在分析我的每一劍,無論輸贏。你說,如果我不堅持,那麼再其他領域裏也許再也不會有簡明這樣的對手了。那天晚上我很開心,因為有一個除了我父母,除了我教練之外的人在期待我。時至今日,我的父親、我所在的俱樂部、體育雜誌、整個青年劍壇提到我的時候一定會說起簡明。我是簡明那個位置的候補,是他的雙保險。」

那一刻,江暖的心揪了起來。在競技體育的世界裏,第二永遠沒有第一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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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他暗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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