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緣

情緣

湖眉山怎麼會越來越乾燥呢?

葉深深百思不得其解。想要搞清楚,唯一的辦法是去看看那個據說是狐族命脈的天燈。上次打開門口封印的東西是萃心,那個萃心被綁在了少紫手腕上,好在她身上還有個半制品草卒石,進去應該不是問題。

終於上了湖眉山頂,到達聽雪居的時候,思凡卻蹲在門口一臉痛苦。

「怎麼了?」

思凡抱着腦袋皺眉頭,想了半天才回答:「姐姐,有人在這裏設了層東西……你不難受嗎?」

難受?葉深深搖搖頭。

思凡癟癟嘴:「看來這個是給狐族的人設的。」

「那你別進去了,我一個人去。」

***

聽雪居上看不出春夏秋冬,只有白茫茫一片,一不小心就會讓人看得晃了眼。

葉深深不願多停歇,徑直到了放天燈的那個塔前,拿出草卒石開了門,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上次是因為要去上面的浮陸千堆雪,她並沒有拐到塔的中央去,自然也沒能瞧見天燈。

明明幾乎沒人上去的塔上,居然一點兒灰塵都沒有,每走一步都有迴音,越往上走聲音越小,到最後就像是踩在棉花絮上,軟綿綿的,像是虛空。

到最頂上的中央,天燈就放在一個蓮花座上,一片昏暗,只有一顆火星在閃動。

葉深深手腳冰涼。

天燈,真的已經快滅了……難怪湖眉山上越來越干。

離清這幾天離開湖眉,為的難道是天燈?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發獃的空檔,天燈似乎閃了閃,光芒更弱了。

要不……死馬當活馬醫?葉深深看了看自家的手,又看了看天燈,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對着手指咬了一口,沿着蓮座邊緣滴了一滴血進去——好歹自家老爹是炎帝,她的血應該有那麼一丁點作用吧。萬一這一滴下去,撲哧……滅了的話,額,湖眉倒霉。

撲哧——

……

火似乎是旺了點。

……

葉深深渾身發軟,嚇得。

***

火算是暫時安穩了,她不急着回去。

上面就是千堆雪了吧,上次關着玄歆的地方。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上次玄歆不讓她看到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作為一隻好奇心十足的小鳥,當然不能放着奇奇怪怪的事物存在,正好離清被少紫拖着,這時候不去看看,那簡直就是對不住自己~

於是乎,小鳥兒扇扇翅膀,晃晃悠悠飛上了聽雪居上面的千堆雪。

千堆雪上依舊寒冷萬分,只是上面的植物倒沒有枯萎,反而蒼翠欲滴。葉深深看着眼前一片碧綠無言以對。狐狸山上最神秘的地方,果然是個妖孽的地方。

自由的時間不多,葉深深沒有多耽擱,徑直跟着記憶往那個山洞走。幾個月沒來,山洞裏的冰似乎少了一點點,山洞口上的冰花落了一大半。該不會……裏面化了吧?

……

進去之後會不會被冰砸死?

……

思來想去,好奇心還是戰勝了怕死心。小鳥把心一橫,變成了人形往裏面走。托恢復記憶的福,這人鳥變幻她可是越來越熟練了……也越來越不像人了……

在冰洞的最深處,那個身影依舊靜靜地站在冰裏面。葉深深一步一步靠近,呼吸都快靜止了,心跳卻在加速,總有一種感覺,好像……似曾相識。

「冰里的人,怎麼以前沒聽那隻狐狸提起過呢?」她喃喃,想了個法兒繞到了冰凍人對面。看清那人的臉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失蹤了。

那個人白衣勝雪,黑髮如墨,兩眼緊閉,臉色蒼白。

那張臉,她認得的……

——怎麼會……是這樣呢?

少紫。

為什麼,在冰裏面的人竟然會是他?

「有何感想?」一個突兀的聲音在她身後響了起來。

葉深深被嚇了一跳,猛然回頭。

離清就站在她的身後,手上拿着他不離身的玉笛,好像是在花園撞見了她一般,客客氣氣地點了點頭。

葉深深渾身僵硬。

這個人什麼時候上來的,她為什麼一點感覺都沒有?太可怕了。

「寐兒?」離清微笑,走近一步。

葉深深本能地後退,擋在了被冰封的人前面,擋住他的視線。

離清卻笑了起來,他說:「你不必擋,當年就是我親手把他放進去的,我會不知道他是誰?」

「你想幹嘛?」她警覺地問。玄歆當初就說過少紫是五千年封印漸漸有了實體的靈魂,那這個應該就是五千年前的少紫的身體……

「呵,你放心,我對一個死人沒有興趣。」離清淡道,「我這趟尋你,主要是拿個東西來給你。」

「什麼?」

離清從懷裏拿出了一顆碧藍的珠子,攤開手放到了她面前。

這是什麼?葉深深想了想,還是秉承著拿了再說的原則接了過來,抬起頭疑惑地看了離清一眼。手裏的珠子即使在冰洞裏這種地方,依舊很冰涼,凍得她直發抖,只好用袖子裹住那顆珠子。

「我當年,就是用這個封印住這個身體。」離清道。

「你想怎麼樣?」

離清不答,只是笑了笑往冰洞口走。葉深深想了想,回頭看了一眼冰里的少紫,想着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再回來見着他,悄悄留了個心眼,把開塔門用的草卒石找了個縫隙塞了進去,這才癟癟嘴跟着離清出了冰凍。這個草卒石別的用沒有,有時候莫名其妙的奇怪用處還是挺強大的,不知道能不能幫到他。

離清頭也不回,一直走到了浮陸邊上才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作為一隻恐高的小鳥,葉深深很沒出息地打了個哆嗦,搖搖頭,再三掙紮下還是磨磨蹭蹭走了過去,站到了他身邊。

「看下面。」離清道。

下面?

葉深深順着他的目光往下看:這個浮陸下面是湖眉山頂,還有湖眉山坡,卻不是以往的湖眉山。如果說之前從上往下看是蒼翠一片的話,那麼現在的蒼翠已經成了昏黃,大片大片的昏黃夾在少得可憐的綠色中間,從山下開始往上蔓延。

湖眉山,真的會整個兒乾涸么?

湖眉山乾涸了,狐族也會跟着消失吧……「把晶石扔下去。」離清道。葉深深聽得稀里糊塗,想了想還是乖乖把剛才的珠子丟了下然後是良久的沉默大約一盞茶的時辰,離清輕道:「往下看看。」

葉深深硬著頭皮照做,看清下面發生的事後瞪大了眼。就在她剛剛丟下去那顆珠子的地方,變成了一片綠洲,雖然只有很小一塊,在一片昏黃中卻綠得出奇!

湖眉上的植物長得的確長得非常快,但是前提是大量的水,難道剛才的那顆珠子,能代替那麼多水?

「離清,你跟龍族有什麼關係?」她回頭冷眼。

能拿出這樣的東西,除了龍族的人還能有誰?夜明砂說離清不是湖眉一支的狐狸,除了湖眉一支,還有幾支狐族都遠在內陸,只有湖眉臨海,他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離清的臉色微微一怔,收斂了笑意。

他說:「姜寐,你真不記得我了?」

***

姜寐,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離清的這一句話說得極輕,卻難得帶着嘲諷,讓她心驚。——到底是什麼時候,認識過他呢?

「那年你為了收集草卒石,在東海之濱救過一個人,還記得么?」

東海之濱……救人?

葉深深苦思冥想,忽然腦海里蹦出一個人,心驟然下跌。她姜寐雖然灑脫慣了,真正結仇的人卻不多,少紫是一個,還有一個則是當年她在東海之濱救下的,龍族太子。

「你是那個快被曬乾的龍太子?」她驚叫。

離清的臉一陣難堪。

他這樣一提,葉深深倒想了起來,五千年前她和龍族倒的確有那麼一段瓜葛。

五千年前三族鼎立,三家皇族之中,只有人族的炎帝有她這個獨女,其餘兩族皇儲皆是皇子。許是兩家都覺得斷袖不雅,於是乎龍狐二族先後上她家談過和親事宜。

狐族因為皇儲少紫與她有仇,兩看相厭,一起翹家了。

至於龍族,據說是他家太子強烈反對,也吹了。

想她姜寐妙齡,活生生地被傳成了貌美脾氣差,沒人要。

龍族太子叫什麼名字她從來都沒有知道過,五千年前翹家半年後,她被少紫纏着要萃心纏得不行,就沿着東海邊上朱墨邊境找,結果就在岸上不遠處的灌木里救了個快渴死的人,便是後來的龍族太子。

她在東海邊上照顧了他三天,等到他醒來的時候,她就離開了,臨行前還好心往東海上丟了個咒攪了一攪,通知他水裏的家人。

也許是那年她姜寐本來衰敗得很的桃花終於開了竅,早就悔婚的龍族居然在一年之後回心轉意,找上了門。只是她姜寐那時候年輕氣盛不是什麼良善,除了少紫那隻狐狸一直拿他沒辦法,對其他人可沒多少好脾氣。既然人家送上門了,她也樂得新仇舊恨一起了,一把火烤熟了來提親的蝦兵蟹將,本以為連同那個龍太子也成了炒海鮮太子,沒想到卻沒見着他。

如果硬要算什麼仇,後來的磕磕碰碰不算,最大的也就這一次。

少年的龍族太子盛氣凌人,和現在溫和陰狠的離清差了十萬八千里,她總共也和他見了不過幾面,沒認出來也情有可原。

……

一想通,葉深深終於戰慄了。

「你……該不會是……因為我火燒東海的蝦米們,記恨了我五千年吧……」如果真是這樣,天哪,他離清的心眼真是比針尖還小啊!

「在你眼裏,我就說這樣一個人?」離清笑道。

葉深深一陣雞皮疙瘩,死命搖頭:「怎麼可能!」

你陰險,狡詐,卑鄙下流,笑裏藏刀,怎麼可能是小雞肚腸成那樣的人?不然這五千年來,東海早就沒有活物了吧……

離清淡笑,把手裏的玉笛繞了個花式,放在唇邊細細地吹奏起來。

「……」太子你好興緻。

離清的身份總算是明了了,只是還有一點想不通,他好好的龍族太子不當,為什麼跑湖眉來假扮狐狸來了?說有仇,那也是她姜寐與他有仇,關湖眉山上的狐狸們什麼事情?

「咳咳,離清,你到底想幹嘛?你把我和少紫折騰得這麼慘兮兮的,也該過癮啦。」

離清沉默不語,只是臉上的笑一點點掩了起來。他站在浮陸邊緣,眼裡冷厲得如同黑夜裏的冰峭。

他說:「姜寐,你最好配合我,否則這湖眉不出三年,將成為死地。」

「你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離清笑了,「我想要的東西,很多。」

***

葉深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的浮陸,怎麼回到狐王殿的。整個途中,徘徊在她腦海里的只有離清臨別的笑容,讓她毛骨悚然。

他沒說他想要什麼,可她卻知道,他想要的絕對不僅僅是她葉深深或者姜寐而已,他的野心或許是再一次的天人抉擇,一統龍狐兩族,直接挑戰老天么?

「晚飯,你在發獃。」

少紫勾勾嘴角,不滿葉深深明明坐在他身邊,心思卻不知道飄了多少路程。

「離清和你說了些什麼?」她回過神來問他。

少紫笑了:「他說我體內寄居著叛賊少紫的魂魄,想要『玄歆』消滅『少紫』。」如果不是他壓根就沒有失去作為少紫的記憶,他真的會相信他……

「你答應了?」葉深深大驚失色。

少紫看着她汗涔涔的模樣,心裏有什麼地方被輕輕撥弄了一下似的,說不清的感覺。只是有微微的甜,微微的酸,最後在心尖尖上繞了個小結。

夕陽下的小鳥,唔,比往常似乎柔和了不少。眼睫和發梢被夕陽映射得在發光一樣,臉是無可挑剔的,安靜的時候她居然也有柔美的一面,看得他有些忍不住……出神。

「晚飯。」

「恩?」

「醜死了。」

「……」

這隻狐狸精,腦袋裏除了漂亮與否還剩下什麼?!

根據少紫的說法,離清給了他一天的時間考慮是否消滅少紫。

葉深深也把離清對她的威脅說給了少紫聽,結果惹得少紫一臉怨婦表情。

「喂,你幹嘛?」葉深深戳戳他。

少紫似笑非笑地挑挑眉,勾勾嘴角,從嘴裏擠出三個字:「風、流、債。」

「……」我冤枉。

挑眉。

瞪眼!

低頭,咬住小鳥耳朵。

噌,小鳥的臉紅了。

狐狸獲勝。

***

第二日,便是狐族的皇儲選拔日。

葉深深也曾想過,是不是該在那時候,所有人都到場的那一刻把離清的真面目公佈於眾,好讓湖眉山上的狐狸們群起而攻之呢?思來想去,她還是否決了這個想法。狐族的天燈將滅,狐族本來就是自身難保,如果在這時候宣佈他們信賴的狐王其實是個冒牌貨,那無疑是雪上加霜。更何況少紫的性命說到底可是在離清的掌控之中,他們拿什麼立場去揭穿事實呢?唯有走一步算一步。

皇儲選拔,可謂是把湖眉山上的老老少少都聚集了起來。候選的總共有十個少年,其中有兩個葉深深是認得的。一個是從小就跟在玄歆身後的那隻人面獸心人小鬼大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小狐狸思凡,還有一個則是跟他完全不同的,鏡容的小徒弟,叫蘇離。對於這隻狐狸,葉深深對他的映像僅限於他乖乖巧巧又聽話,一副正兒八經的模樣,跟思凡這隻愛裝嫩的狐狸是兩個檔次。

狐族選拔的方式可謂是讓葉深深大開眼界,夠原始。小小年紀居然直接上來就是比法術,而且一個比一個厲害。別看他們年紀小,打起來卻毫不含糊,說是殺出一條血路也不足為過。

當年的少紫也是這般從一群孩子中脫穎而出么?

葉深深心有餘悸地看了少紫一眼,少紫面無表情,好似沒看見。她才記起來,在外人面前,他還是「玄歆」。

最後的候選人有兩個,思凡勝出倒不出葉深深所料,只是沒想到那個乖乖的蘇離也在其中,這讓葉深深掉了下巴。

離清笑着問他們:「你們兩個是不是也要打一場分分上下?」

思凡躍躍欲試,蘇離卻淡淡看了他一眼說:「算了。」

氣得思凡直跳腳。蘇離淡淡一笑,思凡頓時看傻了眼。

……

皇儲選拔完畢了,離清沒有說散,誰也不敢妄自行動。

「今天的最後一項,是為玄歆診治舊傷,請長老們留下。」離清道。

葉深深的手僵了。他居然是想直接把少紫給就地正法了?

她絕對……不會讓他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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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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