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新甸堡

第78章 新甸堡

曹文詔皺着眉頭,「難不成,咱們真要去牛毛寨啊?」

宣度緩緩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牛毛寨,也不是我們的終點!」

「啊?」

曹文詔愕然道:「大人,你到底是咋想的啊?」

宣度虛弱地擺了擺手,「我沒記錯的話,前面不遠就是東州堡了吧?」

曹文詔點點頭,「沒錯,咱們兄弟當中,還有不少是當初東州堡的百姓呢。可是四月份的時候,建奴攻打撫順前,就已經先劫掠了東州堡。」

宣度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讓兄弟們先到堡裏面歇息下吧,這樣晝夜趕路,是要出事的。」

曹文詔自然沒有意見,攙扶著宣度重新上了馬,重新開拔。

東州堡下,行伍中很多人看着眼前那一截截斷壁殘垣,痛哭失聲。

現在的廢墟,卻是他們曾經的家鄉。

最美不過家鄉水,可是家鄉留給他們的,卻只有衝天的火焰,妻兒父母的慘叫,以及,眼前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破磚爛瓦。

堡內的雪,已經開始融化了,滴滴答答,卻讓宣度心亂如麻。

找了一處還算完整的房舍,曹文詔扶著宣度坐下了。

宣度卻擺了擺手,「走了一夜,你也辛苦了,去替我撫慰一下兄弟們,然後睡一覺吧。」

曹文詔搖搖頭,「我沒事,現在最要緊的是大人你要趕快好起來。」

宣度無力地點了點頭,臉上帶着愧疚地嘆了口氣,「文詔,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去叆陽也不去遼陽而是堅持要去牛毛寨么?」

曹文詔擺擺手,「大人,你還病著呢,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反正,你知道哪,我就跟着你打到哪。」

「正因為如此,我才不忍心瞞着你。」

宣度面帶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叆陽,是一定不能去的。但繞路去遼陽,雖會有些危險,但對於你們來說,也是肯定比去牛毛寨要更好一些。」

「我們?」

曹文詔皺了皺眉,猛然想到了關鍵所在,跳着腳道:「丟了撫順,和大人你有什麼關係?」

宣度苦笑道:「我是撫順的守備,一城之主,怎麼能說沒關係呢?況且,楊經略早就看我不順眼了,有了這個把柄,怎麼可能輕饒了我?」

走了一夜山路,雪路都還精神奕奕的曹文詔,這個時候卻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面色蒼白地搖了搖頭。

宣度笑了笑,「所以,遼陽我是不能去的。至少,現在不能去。而你們,和我不一樣。所以,你們走吧。」

曹文詔滿臉痛苦地抓着頭髮,「你為什麼要告訴我?為什麼?」

宣度輕輕拍了拍曹文詔的肩膀,「因為,我們是兄弟。」

「兄弟?」

曹文詔呢喃了一聲,眼神慢慢的堅定了起來。

長吐出一口濁氣,曹文詔站了起來,「大人,你睡一會吧,我去看看弟兄們。」

宣度心裏有數,曹文詔做出了他的決定。

輕輕點了點頭,「放心吧,有福伯和祿伯照顧我,沒事的。」

曹文詔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他義無返顧離開的背影,宣度很艱難地擠出了一絲笑容,有些苦澀的笑容。

跟着自己深入敵後,去到比牛毛寨更遠的地方,那是僅比死刑要強一些的流放三千里。

換成是誰,怕也是會做出和曹文詔一樣的決定吧?

宣度靠在冰涼的磚牆上,兩眼緩緩地閉在了一起。

畢竟還在病中,身體還很虛弱,所以很快,他就又一次進入了夢鄉。

重新醒來的時候,宣度使勁揉了揉眼睛,又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大人,好些了嗎?」

懷疑自己在夢中的宣度,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后,終於確信,自己還在曹文詔的懷抱里。

苦笑了一聲,宣度問道:「走到哪了?」

曹文詔抬起頭,看了看偏西的太陽,回答道:「快到松樹口了吧。」

「什麼?」

宣度大吃了一驚,掙扎著坐了起來,眼神灼灼地望着曹文詔,「我不是已經跟你說清楚了嗎?」

曹文詔輕輕打馬,笑着點了點頭。

宣度急道:「那你為什麼還要跟我走?傻了嗎?」

曹文詔哈哈笑道:「大人是想讓我回去幫你頂缸吧?我又不傻,才不會上你的當呢!」

宣度哭笑不得,「你跟楊鎬又沒有矛盾,更何況你只是個千總,雖然是我提拔的,但我想如今正在用人之際,他是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說完,宣度自己先笑了。

很顯然,他說的曹文詔不會想不到,剛才之所以那樣說,恐怕也只是為了安自己的心。

所以,宣度不再說話了,只是緊緊攥住了曹文詔的手腕。

曹文詔像個哥哥一般,騰出手來拍了拍宣度,「方才經過清河時,你還睡着,我就擅作主張繞過了鴉鶻關,準備繼續往南穿越寬甸六堡。」

宣度想了想,點頭道:「你做得對。我估摸著建奴沒那麼容易放過我們,鴉鶻關附近,肯定有人盤查。」

曹文詔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們這些人倒無所謂,可是大人你,一定是建奴最惦記的。」

宣度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伸了伸胳膊,也不再和曹文詔見外了,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又合上了眼睛。

新奠堡,寬甸六堡之一,位於寬甸堡與鳳凰城之間的必經之路上。

曾經這裏,是遼東的屏障,大明的屏障。最輝煌時,堡內居民將近兩萬戶,在寬甸六堡中僅次於寬甸堡。

可是,十年之前,當年過八旬的李成梁重新上任遼東總兵,重新回到他曾經最引以為傲的地方時,站在新奠堡的城牆上,遠眺寬甸群山,似乎看到了那個他熟悉又陌生的努爾哈赤。

誰都不知道,戎馬一生的李成梁,為什麼親手拆毀了他最大的功績,將這片扼守遼東的保護傘與安全閥,拱手讓給了努爾哈赤。

一夜之間,火光衝天,滾滾人流,拖兒挈女,組成了一道漫長而悲愴的逃難人流。

十年過去了,如今的新奠堡,斷壁殘垣,雜草叢生,說不出的荒涼凋僻。

一千多人的隊伍,拖着沉重緩慢的步伐,慢騰騰地走進了新奠堡。

整整兩天兩夜,不眠不休,飯都沒吃上幾口,所有人幾乎都已經到達了體能的極限。

所以,不能再繼續走下去了。

這一點,宣度與曹文詔都很清楚。

但是,有一個最讓人頭疼的問題,擺在了兩人的面前。

宣度的身體,竟然奇迹般的好了起來,雖說還有點頭疼腦熱,但已經沒有大礙了。

有些愁苦地敲了敲腦門,宣度鬱悶地自語道:「這荒山野嶺的,去哪兒找吃的呢?」

曹文詔的臉色也很難看,不是愁的,而是餓的。

宣度是病號,所以得到了特殊照顧,好歹還吃了點東西。

可是曹文詔,卻整整兩天水米未進了,臉色能好看才是怪事了。

鐵打的漢子,也經不住一頓餓,更何況是整整兩天都餓著呢。

「豁出去了,今晚我親自帶隊,去寬甸堡轉一圈!」

猶豫了半天,宣度使勁一跺腳,下定了決心。

寬甸堡更靠近建州,而且城防也要更堅固一些,所以努爾哈赤在那裏留下了一牛錄兵馬戍守,並且遷入了輝發的一個小部落。

所以,寬甸堡裏面,是一定有糧食的。

「可是,這樣一來,我們的行蹤就會暴露了!」

曹文詔皺着眉頭,沉吟道:「而且,建奴兇悍,強攻的話,咱們兄弟都餓著肚子,恐怕占不到什麼便宜啊!」

宣度深吸了一口氣,使勁咬了咬牙,「無需強攻,而且,也不會走漏風聲!」

曹文詔看着滿臉狠辣的宣度,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也是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沒意見,但是,大人你不能去!」

「為什麼?」

宣度皺了皺眉,不解地問道。

曹文詔笑了笑,轉頭看向三福,「福伯,我知道你懷裏還藏着點寶貝,賞給我唄。」

三福捂著胸膛,猶豫着看了宣度一眼。

宣度當然知道曹文詔所說的「寶貝」是什麼,他之前不止一次,要跟曹文詔分享三福給他帶的食物,可每一次都被曹文詔給斷然拒絕了。畢竟,倉促之下,三福也只是抓了幾張餅而已,吃一張就少一張,曹文詔是有數的。

但是,現在他為什麼主動提起來了呢?

很簡單,他要去打仗了,如果還空着肚子,誰也不敢保證會不會暈倒在戰場上。

所以,宣度立即點頭,「福伯,快拿給他。」

三福點了點頭,顫巍巍的從懷裏摸出了最後一張餅。

曹文詔接過去,狼吞虎咽三兩口就塞進了肚子裏。

曹文詔的態度堅決,宣度也就不再勉強,嘆口氣道:「引蛇出洞的話,難度應該不大,但你一定要小心,聽到了嗎?」

曹文詔哈哈大笑道:「大人放心,三五萬的建奴我都叢沒正眼瞧過,更不要說這區區三百老弱了!」

宣度見狀,有些不放心地吸了一口氣,「還是咱倆一起去吧。」

曹文詔剛想要勸,宣度卻很堅定地擺了擺手,「我意已決,你我分工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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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馬狼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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