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因果

第80章 因果

「也不知道,文詔那邊怎麼樣了。」

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宣度抬頭望着天邊的啟明星,喃喃自語。

寬甸堡的駐軍,只有一個牛錄,也就是三百人,准山一下子帶出去將近兩百青壯,剩下的一百多人,在全無防備的前提下,又怎麼可能是曹文詔的對手?

天亮的時候,寬甸堡內,已經沒有一個還活着的女真人了。

薄霧中,一身血腥的曹文詔站在城頭上,望着城牆外堆在一起正在焚燒着的屍體,淡淡道:「十八層地獄下面,閻王要是問起來,你們就告訴他,我曹文詔,只信因果,不怕報應!」

三百守卒,一千多居民,一夜之間,全都魂歸極樂。

曹文詔主動請纓,造下了這場殺孽,但是他卻並不後悔。

或許,千百年後的史書上,這將成為極不光彩的一筆。濫殺無辜平民,對於異族來說,早已習以為常,可如果像冉閔那樣以血還血,就很難被那些飽讀詩書的文化人所接受。

「所以,一切的罵名,都由我曹文詔一人承擔!」

仰天大吼聲中,曹文詔滿臉猙獰。

宣度輕嘆了一口氣,緩緩走到了他的身邊,「兄弟,苦了你了。」

曹文詔笑着搖了搖頭,「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只要能幫到大人,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惜!」

宣度又一次被感動了,默默地點了點頭,眼眶都已經濕潤了。

趕了兩天兩夜的路,又廝殺了幾乎整整一夜,所以必須要休整一下了。

很多明軍腦袋剛一沾著枕頭,便迅速地打起了呼嚕。

而宣度,卻翻來覆去都睡不着。

躺在女真人的大炕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他卻怎麼都睡不着。

腦海里,翻來覆去回放着那一場幾乎燒紅了半邊天的大火,以及火光中絕望嘶吼的女真人。

叆陽,副總兵府。

賀世賢滿臉得意地放下了筆,吹了吹紙上的墨跡,問旁邊伺候着的親兵道:「都收拾乾淨了?」

親兵點頭,「大人儘管放心就是,咱們又不是第一次干這事了。」

賀世賢伸了個懶腰,眯着眼睛道:「那個宣度,我本以為是個人物,卻沒想到,這才剛露出頭來……真是可惜了。」

那親兵嘿嘿笑道:「他再是個人物,比起大人您來都還差得遠呢!這次大人的功勞報上去,升個總兵是板上釘釘了吧?」

賀世賢瞪了他一眼,沉吟道:「那楊鎬只是個書獃子,不足為慮,倒是那個監軍太監,看起來不像是個好惹的。只希望,他不要多事更不要來逼我。」

說到最後,賀世賢的眸子中已是充滿了森然的寒芒。

就在這個時候,另外一個親兵來報,「城外有一人自稱是大人故舊,從北邊趕來拜謁大人。」

「北邊?」

賀世賢蹙了蹙眉,「他有沒有說自己叫什麼?」

親兵搖了搖頭,「他只說了自己姓李,說大人聽了之後,肯定會想起他來的。」

「姓李?」

賀世賢沉吟片刻,猛然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怎麼能有這麼大的膽子?」

親兵為難道:「那大人是見還是不見?」

賀世賢擺擺手,「帶他過來吧。」

傳令親兵轉身去了,賀世賢咬了咬牙,吩咐道:「賀歡,你馬上調集一隊人來,守在門外,聽我號令。」

賀歡道了聲喏,出門調兵去了。

不多時,傳令親兵領進來一個渾身包裹的嚴嚴實實,腦袋上戴了個狗皮帽子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賀世賢擺擺手,讓親兵先下去了,然後眯着眼圍着來人轉了兩圈,突然提高了聲調大喝一聲,「李永芳,你好大的狗膽!」

來人不動聲色,緩緩摘掉了帽子,露出了一張賀世賢很熟悉的面龐。

「果然是你。」

賀世賢冷笑一聲,手指著李永芳罵道:「你這個背國叛君,不忠不孝的禽獸,還有什麼臉來見我?」

唾沫星子濺到了自己臉上,李永芳卻紋絲不動,靜靜地站在那裏看着賀世賢罵。

只有腦子有毛病,精神不正常的人,才會對着一根木頭樁子一直罵下去。

罵人,跟打架一樣,需要有一個對手,才能感覺到其中的樂趣。

所以,賀世賢很快就沒激情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懶得跟你這個叛賊啰嗦。」

李永芳呵呵笑了一聲,看着賀世賢緩緩搖了搖頭,一臉的同情與可憐。

賀世賢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楊鎬雖然公開宣稱,只要你肯回頭,便既往不咎,允准你將功贖罪。可是,我不認為你還有什麼回頭路。」

李永芳點點頭,「賀兄說的沒錯,像我這樣不忠不孝的叛臣,就算割下努爾哈赤的腦袋,也絕不會有好下場的。」

賀世賢煩躁道,「既然你心裏有數,那還來我這做什麼?」

李永芳平靜道:「救人?」

賀世賢的心,猛跳了一下,強作鎮定地問道:「救誰?」

李永芳緩緩抬起了手指,指向了賀世賢,「你。」

「放屁!」

賀世賢一把推開了李永芳的手指,「回去轉告你的主子,他能打下清河,打下撫順,那是因為這兩城的守將都是些沒用的飯桶。如果他真有本事,盡可來叆陽試試!」

李永芳又笑了,笑容里夾雜着輕蔑,「拿什麼試?就憑你手下的八千,哦,不對,應該是才五千出頭的老弱么?」

賀世賢的臉色,立即變的十分難看,惡狠狠地瞪着李永芳,「你想找死嗎?」

李永芳面不改色,依然笑着道:「賀兄,整個遼東邊將里,就數你我關係最好。所以直到現在,你的很多事情,我都守口如瓶給你瞞着。但要是你豁出去要砍了我的腦袋,那我也就只能豁出去和你拼個同歸於盡了!」

賀世賢渾身顫抖著,咬着牙問道:「你還知道什麼?」

李永芳嘖嘖嘆道:「我的膽子就算夠大的了,但也絕對不敢殺良冒功,甚至想都沒有想過。可是賀兄你,卻不但敢這麼干,甚至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干。我就很想知道了,賀兄你究竟長了幾個腦袋?」

「胡說八道!」

賀世賢滿臉鐵青,恨不得生吃了李永芳一樣。

李永芳淡淡道:「我不否認,以前我只是聽到了一些風聲,並沒有真憑實據。但是現在不一樣了,賀兄莫非是忘了,清河之戰我也是隨軍出征了。」

賀世賢咆哮道,「那又怎樣?」

李永芳攤攤手,「我聽人說,你向朝廷報捷,說你奮勇追殺,斬首四百多,有這事吧?」

賀世賢不敢讓李永芳說下去了,因為很顯然,他這次過來之前,已經做足了萬全準備。

深吸了一口氣,賀世賢問道:「你想要怎樣?」

李永芳道:「我一個人在建州,總感覺有些孤獨,想請賀兄過去跟我做個伴。」

「這不可能!」

賀世賢斷然拒絕道:「左右不過是死,我可不想像你一樣給祖宗蒙羞!」

李永芳滿不在乎地拍了拍手,「說實話,我猜到了賀兄會這樣說。所以我現在也不催你,且等著瞧吧,等我大金席捲了遼東之後你再做決定也不晚。」

賀世賢冷笑一聲,「你倒是真敢做夢!」

李永芳也不生氣,「易幟的事不着急,可我眼下,還有另外一件急事想請賀兄幫忙,我相信賀兄也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

賀世賢挑了挑眉,「說來看看。」

李永芳道:「幫我找一個人。」

賀世賢想了想,試探著問道:「宣度?」

李永芳拍了拍手,「我就知道,憑着賀兄一點就透的聰明勁,根本就不需要我多說。」

賀世賢皺眉道:「他不是開東門往你們建州的方向逃的嗎?」

「沒有。」

李永芳很肯定地道:「四貝勒已經將界藩城,薩爾滸城甚至包括吉林崖都翻了個遍,沒有找到那個小兔崽子的蹤跡。」

賀世賢懶洋洋道:「既然如此,那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宣度那小子肯定玩了個聲東擊西,這都過去五六天了,肯定早已經溜到瀋陽了吧?」

「也沒有。」

李永芳蹙眉道:「不止是瀋陽,包括遼陽,鐵嶺,開原這些城池,都沒有發現宣度一行人的蹤跡。」

賀世賢笑道:「東南西北你們都找遍了,那小子總不會是上天入地了吧?」

李永芳搖了搖頭,「還有一個方向。」

「我這裏?」

賀世賢搖了搖頭,「不會的,我自問和那小子還有幾分交情,他要是往南逃,不可能不知會我一聲向我求援的。」

李永芳有些懷疑地看了賀世賢一眼,「此話當真?」

賀世賢冷笑道:「信不信隨你。」

李永芳皺眉道:「那就奇怪了,難不成這小子真會飛天遁地的法術不成?」

賀世賢道:「保不齊死在了深山老林中也說不定。」

李永芳嘆了口氣,「但願如此吧。」

賀世賢一臉無所謂道:「我看那小子雖有幾分小聰明,可卻是個不識時務的。逃了就逃了唄,有什麼要緊的?」

李永芳斜著瞥了他一眼,「如果不是這小賊從中作梗,你以為你現在還能好端端地坐在這裏跟我說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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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馬狼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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