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倒頭面

96.倒頭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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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鴻?」他回頭叫了一聲。

那喘聲一停,過了好一會,季鴻才沉沉應道:「嗯。」

余錦年往回小跑兩步,見季鴻正停在一戶燈下,暖黃的光暈在他的臉上,卻仍顯得男人臉色蒼白,他將要走過去,季鴻卻挺直了脊背朝他緩緩步來。

「走吧。」離開了那盞小燈籠,男人身周倏地又暗下來,他慢慢地開口,顯得有氣無力,「天冷了……看完好早些回去。」

余錦年定定地站在那兒,看季鴻有一隻手虛掩在胸|前,他伸手去扶,卻被季鴻推了一把。

少年雖看着細瘦,其實身體結實著呢,季鴻這一下沒推開他,反倒把自己晃了晃。余錦年也不與他打虛招,直接拉住了季鴻,借他半個肩膀靠着,兩人身量上差了一個腦袋,遠看去倒像是余錦年依偎在季鴻身上了。

如此慢慢挪了兩步,余錦年拉了拉季鴻的袖子,問:「你可舒服一點?要不我們坐下罷?」他朝前頭踟躕著的何大利喊道:「何師傅,稍等一會兒!」

季鴻垂着眼睛,神色有些沒來由的懊惱,嘴角也緊緊閉着,他鬆開余錦年將自己穩住,才想張口說話,卻先嗆出幾聲咳嗽來。之前是因為走得太急,又憋著那幾口喘,實在憋不住了才蹦出兩下急咳來,他忙躲過頭去,又用勁忍住,才道:「……無妨,快到了。」

余錦年伸著胳膊:「那你拉着我。」

季鴻不肯,執意要自己虛虛晃晃地走,路面發黑,他沒走兩步就扶住了牆,顯然是走不動了。

余錦年也靠牆上,道:「那我們都別走了,今晚誰也不要看。」他是賭氣,因為自己身為醫生,明明第一眼見面時就知道季鴻身體不怎麼好,卻還帶着他走了這麼多的路,連季鴻逞強都沒看出,他只顧著何家那個是病人,卻忘了自己身後這個也不怎麼強健。

大家都是病人,顧此失彼,真是失責。

何大利是個直腸子,一聽余錦年這樣說,還以為他真的要打道回府,登時急得團團轉:「小年哥兒,這……」

「作甚生氣。」季鴻見少年眉毛皺成了一團,本就心悸亂跳的心臟更是緊巴巴的,他搖搖頭,抓住了少年的手臂,無奈道,「依你就是,我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病……」

話雖如此說,余錦年卻感覺自己支撐著的身體在漸漸傾斜,幾乎一半的重量都壓|在自己肩上:「等回去了,我給你好好看看。」若不是已經答應了何大利,他倒真想立即回到一碗麵館,先給季鴻看。

「余先生的醫術,季某信得過。」季鴻輕輕笑了句,聲音很小,但因為離得很近,像是直接飄進了余錦年耳朵里似的,柔柔|軟軟的。且不說余錦年如今還只是個小廚子,就算是有幾道葯膳吃食給人看好了病,也是當不起「先生」二字的,只是這句誇讚的玩笑話卻破開了兩人方才的不愉快,氣氛又再度融洽起來。

何大利也不禁鬆了口氣,帶着兩人邁進了家門。

何家院落很窄,進了門便是堂屋,何大利讓兩人先坐下歇會兒,又轉身扯著嗓子去叫他家婆娘來上茶,余錦年急着帶季鴻回去,直言還是先去看看何二田情況如何。

他叮囑季鴻:「你就坐這兒,我看完了馬上回來。」

季鴻這會兒舒服了些,便搖搖頭,要與少年一起過去,余錦年自然又伸過手去,稍微挽住了季鴻,以防他再頭暈摔著。

何大利聽余錦年在吳嬸娘家時喚這美公子為「哥哥」,便一直以為二人是兄弟關係,此時還在心裏感慨了一聲「兄友弟恭」,再想起自己當初分家時候與家裏兄弟搞出來的鬧劇,簡直是難看。

三人剛走到何二田的房門前,就聽裏頭傳出嗽聲,接着門就被打開了,走出一個背着木藥箱的郎中,和一個哀聲嘆氣的婦人。

何大利也嘆氣:「一到下午晚上這會兒,就又咳起來了。」

那婦人年紀不算大,頭上簪著一支銀簪,是今季街市上最流行的含芳卷鬚簪樣式,便是一朵兒什麼杏花梨花桃花的吐出誇張卷鬚的蕊來,斜插在髮髻里,很是嬌巧。何大利能給自家娘子買這樣精緻的簪花,想來他們夫妻感情甚篤,也因此,對家中獨子更是寵愛無比了。

何家娘子見到自家男人領來兩個陌生男子,稍微一愣,才施了個禮,猜想許是丈夫又尋來了什麼郎中。這幾月,家中來來往往不少郎中,兒子的病卻仍是兜兜轉轉好不透徹,這回見到余錦年二人,臉上也沒什麼期待,甚至添了許多麻木。

「這位是濟安堂的妙手回春鄒郎中。」她道。

那尖臉郎中揚起臉,從鼻子裏哼出個音兒,就算跟余錦年打過招呼了。

信安縣中有兩家名聲在外的醫堂,一個是壽仁堂,另一個則是濟安堂,兩家門堂相距不過百步,既是對家也是對手,濟安堂的鄒郎中更是以難請出名。

何大利恭恭敬敬地朝鄒郎中問好,后介紹道:「這位便是一碗麵館的年哥兒,另一位是他的哥哥。都說年哥兒會用吃食治病,咱家二田前兒不是說年哥兒家的糖餃好吃么,我這不,將他二位請來了。」

何家娘子一聽是余錦年,這才露出笑容,只她還未寒暄,旁邊那個還沒邁出房門的郎中就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不過如此,嘩眾取|寵。」

余錦年只當沒聽到,走到裏面去看病人去了。

有片刻功夫,忽聽得門口「哎喲」一聲痛呼,那郎中連人帶藥箱一齊翻倒在地,余錦年聞聲回頭,卻只見季鴻正收了腳,面色端正地走進來。

「……」

走到余錦年身邊時,季鴻拂了拂袖子,也冷冷道:「不過如此。」

余錦年失笑一聲,忙秉正態度,嚴肅地給何二田瞧病。

何二田年歲與余錦年相仿,他此時見來的小子還沒自己大,連個正眼都不願意抬,只捧著要喝的一碗葯湯,臉色發紅。只是葯還沒入口,他就皺着眉頭咳了起來,咳聲短促,聽着是乾咳,沒什麼太多的痰。

「不喝了!」何二田氣道。

「方才有喝過別的葯,或者吃過什麼食物?」余錦年問過何家娘子,均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便坐在何二田對面,笑眯眯問道,「何小少爺,能否伸舌頭給我看看?」

他問是否喝過葯,是因為那關係着看舌象是否準確,藥物與食物容易造成染苔,使醫者得到一個假苔象,影響診斷。

這何二田整日與一幫紈絝子弟一塊兒,其父何大利說他是「與紈絝混跡」,卻也是抬舉他了,說白了,他只是那群小少爺們的狗腿兒罷了。而何二田自己心裏卻是沒有點嗶數的,覺得自己出息得不得了,可以與那些少爺郎們相提並論。

是故聽到余錦年也叫他「何小少爺」,頓時心裏樂開了花,清清本就沙啞的嗓子,伸出舌頭來給他看,又問:「你也是大夫?」

余錦年看了眼他手旁一隻格外大的水壺,笑笑:「只是個廚子罷了。」看過何二田的舌苔,為他號了脈,又問了幾個問題,這才將注意力聚在桌上那碗葯里,微微一皺眉:「這葯……」

「是在下擬的方,如何?」那摔了臉趴的郎中竟還沒走,冷聲嘲了一句。

余錦年看了看他摔青的鼻子,又抬頭看了看一臉淡漠的季鴻,心裏差點又想笑了,好容易忍住了,才繼續說:「這葯湯聞着很苦。」見到另一碗裏有些藥渣,於是捻起來看了看,辨認道:「黃芩,知母,桑皮,岑草……」怪不得苦了,俱是些苦寒之葯。

何大利亂投醫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是聽了風就是雨,見余錦年如此嚴肅的表情,立即問道:「可是這葯有什麼差錯?」

「這倒不是……」余錦年笑笑。

那郎中又一哼,打斷了余錦年的話:「你懂什麼,良藥苦口!」

季鴻眼神一轉,那郎中捂著鼻子瑟瑟地往後退了一步,余錦年嘴角溫和笑容不改,只粗粗掃了那郎中一眼,眼神卻微微地冷了下來,他看過何二田的病情,便朝何大利夫婦施禮道:「我這便回去準備吃食了,明日派人送來。」

說罷告辭,便拉着季鴻往外走。

郎中心裏頓時惱怒,他鄒恆在信安縣行走,哪個見了他不得叫聲「鄒神醫」,就算是寒冬臘月里縣令著人來請,也只能在診堂里站等,這毛頭小子竟不把自己放在眼裏!

已經走出房門的余錦年卻完全沒有不敬的意思,他看過鄒郎中的葯,雖心中有些想法,卻也自知行間的規矩,當眾揭人短處讓人日後從業艱難,是最要不得的事情,畢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正打算出門后找個機會,與鄒郎中好好商議一下何二田的病情。

誰知那鄒郎中惱羞成怒,一把抓了過來:「你這小子,莫慌走,與我講清楚再說!」

他手上還提着藥箱,少年背對着並沒有看見這一動作,正與季鴻說笑,此時季鴻臉色一變,忽地向後側開半步,伸手在少年腰后一攬。

余錦年感覺眼前一暈,就被拽進了一個清冷的懷抱里,聽得頭頂上傳來一聲悶哼。

他楞了倏忽,忙從季鴻肩頭探出去看,見那藥箱木角不偏不倚地打中了季鴻的側腰,他登時火氣從心底而來,掙開男人的手臂,摸了摸被砸中的那塊,問季鴻疼不疼。

季鴻垂首看着余錦年,輕輕搖頭。

雖然季鴻對他來說,不過就像是暫時收留了一隻離家出走的小可憐,可就算是暫居的,那此時此刻也是他余錦年地盤上的東西,哪裏容得外人來欺負!

「你做什麼!」余錦年瞪向鄒郎中,「惱羞成怒殺人滅口嗎?」

鄒郎中雖是不小心把藥箱揮出去了,卻哪想到這之前還軟綿綿小羊羔似的小崽子突然就跟炸了油鍋似的,也怔住了:「你……」

余錦年道:「你什麼你,不用給我哥哥道歉的嗎?」

季鴻又看了余錦年一眼,不知怎的,心裏還有點高興,也就沒有阻止少年發脾氣,只靜靜地站一旁繼續表演「虛弱」。

裏頭何大利聽見外頭的動靜,連忙跑出來調和,一口一個「鄒神醫」,反叫得鄒郎中膨脹起來,更是不願意與余錦年這樣不識禮數的毛小子賠禮。

余錦年冷笑一聲,道:「那我就如『鄒神醫』所願,好好與你說清楚。你這方確實是好方……」

鄒恆自得地說:「自然。」

「——可惜方不對證。」

那郎中聽了火冒三丈,連季鴻的冰眼刀也顧不上了,衝過來就與余錦年對峙:「你道是再說一遍,我的葯如何?」

余錦年不急不躁,揚了揚下巴緩緩說道:「先生既也是醫者,就看得出何家小少爺是咳嗽,既是咳嗽,就該辨咳、辨痰、辨內傷外感,如若不然,則極易失治誤治。」

「你說我誤治了?」郎中瞪着眼。

「觀閣下之方,應是清肝瀉火之法。然而何小兄弟是肺陰虧耗,並非是木火刑金,若是一味用苦寒之葯清肺泄肝,非但不能緩解癥狀,反而過苦傷陰耗津。」余錦年想要來紙筆開方,還沒張口,忽地想起自己不會寫字,遂又煩惱地將此想法置下,見那郎中一臉不信,又詳細講道,「病人面紅不錯,但並不是滿面俱紅,眼中脈絡也無紅赤之象,只是兩顴發紅而已,只因他面紅不是由肝火而致,乃是虛火引起。再看病人舌脈,舌紅少苔是陰虛顯著特點,另午後咳甚,不正是肺燥陰虛之證?且他脈中雖數卻無弦象,既無弦象,又怎能說他是肝火亢盛呢?」

郎中乾巴巴反駁:「他、他好端端的,又怎會陰虛?」

余錦年轉頭問何大利:「請問令郎開春時,是如何病的?」

何大利還未張嘴,何家娘子便先氣憤地說了起來:「還不是那群無賴郎,剛開了春就要我兒下水摸魚,這春寒料峭的,我兒一回來就大病了一場,咳得極狠,那時吃過葯剛好了些,就又被那些無賴子叫去了,如此反反覆復地吃藥,誰想就此留下了病根……」

「咳、娘,亂說什麼呢!」何二田也出來了,急得咳道。

如此就是了,所謂久病傷陰,虛火上炎,灼傷肺絡,那次落水正是個引子。

那郎中自己琢磨了一會,突然臉色大變,沉默不語了。余錦年便知道自己也不用再多說,後頭就是撤去不對證之葯,用養陰清熱潤肺之法,慢慢調養,定能使何二田病情好轉。

見那郎中不說話了,何大利夫婦心裏也亮堂起來,趕緊湊到余錦年身邊:「年哥兒,二田他可能治?用什麼葯?你且說,定是砸鍋賣鐵,我們也治!」

余錦年怒極撒了一通火,反倒氣不下去了,只好搖頭笑道:「何須砸鍋賣鐵,只是還有些關鍵須待我回去后慢慢想。明日勞煩何師傅去趟麵館,屆時我將葯與方一併交與你。」

「還有一事。至令郎痊癒前,令郎的衣褥、碗筷、餐盤,最好都能與你們倆的分開來用,用後用單獨的陶罐煮一下。夜間也不要在令郎房裏休息了,平日若是飲用牛乳之類也應煮沸再用。」

何大利雖不明白,卻忙點腦袋連聲說好,又讓婆娘拿了錢與余錦年做車馬費,才送他倆出門。而那另一個開錯了方的郎中,狠狠瞪了余錦年一眼,拎着自己的藥箱,早臊沒影了。

余錦年只象徵取了兩枚銅板,只說錢的事明日吃了葯食再說。

-

兩人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季鴻見少年心不在焉的,很沒了來時的興緻勃勃,不禁也深沉下來,以為他還在想那無良郎中的事,問道:「還氣著?」

余錦年抬頭看了看季鴻,見男人臉色好了不少,但仍是唇色清淡,神情懨懨無力,他忙脫了自己的外衫,給季鴻披上,彎彎眼睛道:「沒什麼,只是想了些事情。」

「想明白了?」季鴻藉著二人並肩走路的姿勢,偷偷摸了下少年的手,很是熱乎,這才放心地披着他的外衫。

余錦年唔一聲,含混地說:「許是在賭吧……」

季鴻疑問:「賭?」

賭何家少年得的只是久病肺陰虧虛導致的虛咳,而不是讓此時人聞風喪膽、談虎色變的瘵癆。這時所說的瘵癆,便是現代熟知的肺結核,中醫所說的肺癆。肺癆是因癆蟲蝕肺而致,病程長,也多見陰虛癥狀,午後發熱,與陰虧咳嗽極為相似,卻又有着本質不同。

肺癆多見陰虛,但未必所有的陰虛咳嗽都是肺癆。

余錦年見過不少肺癆病人,也在跟師時習得了一些經驗,陰虛咳嗽患者雖理論上也有午後發熱的癥狀,但在實際臨床中,真正發熱的病人卻並不多。問診時他已知道,何二田並不常發熱,雖說他已病了半年未好,但看上去也沒有餘錦年想像中那樣羸弱,人還挺精神的,但這也不能排除何二田是個非典型的肺癆。

陰虧咳嗽與肺癆本就不易區分,在沒有X光、CT與痰塗片的此時,余錦年其實並沒有十分的把握確診何二田究竟屬於哪一種,因此只能說是「賭一把」了。

而吩咐何大利分隔兒子碗筷等舉措,則是為了防止萬一何二田真的是肺癆,也不會傳染給何大利夫婦。

「你腰還疼不疼?」余錦年沒有繼續就「賭」的問題說下去,而是揚起臉來問道。

季鴻方想搖頭,見了少年眼中投出來的點點燈光,竟鬼使神差地點了下頭。

余錦年道:「回去時壽仁堂家的葯坊應該還未打烊,我去買些活絡油與你揉揉。」

季鴻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就任憑余錦年做主了,而且揉腰的話……他不禁低頭看向了少年細長的手指,目中神色為之一動。

夏末,夜晚的風似在溪水中浸過一般,帶着絲絲沁人的涼意。瓢潑了一天的大雨終於在夜幕將臨時慢慢地偃旗息鼓了,整片天空都霧蒙蒙的,陰沉壓抑,壓着人胸口透不過氣。

天黑得越來越早了,但往來絡繹的食客仍是綿綿不絕。

常都府信安縣城西便有一家不打眼的小館子,此時正是上客的時候。這館子開了有五六個年頭了,信安縣人都知道,店裏只有一個外地來的老闆娘,姓徐,眾人都喚她「徐二娘」,身邊帶着個六七歲的小丫頭。老闆娘模樣精緻窈窕,時時穿着一身素色衣裳,不知看紅了多少單身漢,摩拳擦掌地想去撞個美人運。

不過老闆娘開了館子沒幾年就生了重病,聽縣裏老大夫說,這病藥石罔效,如今不過是拖着病軀等死罷了。可惜了她帶着的小丫頭,名喚穗穗的,機靈活潑,甚是可愛,眼見就要成了個沒娘的孩子。

街坊鄰居的可憐她們母女,閑下來了便會去館子裏坐坐,吃上兩口。這說來也奇怪,這店裏別的沒有,只賣一碗雜醬面,故而取名「一碗麵館」。

「一碗麵館」的面是每日新揉的面,裏頭和了雞蛋,可切寬也可擀細,煮來光滑柔|軟,吃來筋道耐嚼;這鹵也不複雜,是用臀尖肉並各色當下時蔬,切成豆粒大小,再用熱油將蔥蒜熗了鍋,待香味一出,便將一勺自酵的豆瓣醬和著肉粒菜粒一併炒入,舀一勺料酒,油再一滾,菜熟了,這湯頭也便做好了。

客人要時,就將這剛出鍋的湯頭往雞蛋面上一澆,最後淋些香油撒上蔥末,端到桌上時就是熱騰騰滿噹噹的一大碗,雖是簡單家常得很,但卻咸香四溢,令人口欲大開。

小小的麵館也隨着這一碗碗冒着熱氣的面而熱鬧了起來,陸續地有不少人坐進來,有的點了一碗面先吃着,有的則僅僅守着碗麵湯,不知在等什麼。

這時,一個少年從後堂鑽出來,看着也就十六七歲,手裏提着一盞圓圓的紅燈籠,他小跑着穿過前堂,掂着腳尖將燈籠掛在外頭,又側着腦袋觀察半天,確信沒有掛歪,才後退著進屋來。

沒人知道這少年是打哪來的,問徐二娘也是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但好在少年聰明伶俐,模樣又俊俏乖巧,很是得人喜歡。最重要的是他會做一手好菜,給這「一碗麵館」招攬了不少生意,又似乎是個懂醫的,常常能將尋常的菜飯講得頭頭是道,還會給鄉里鄉親的看個頭疼腦熱。

眾人也搞不清楚這少年到底是誰,便隨着徐二娘,喚他一聲「小年哥兒」。

「小年哥兒,今天又做了什麼好吃的?」食客中有人揚聲叫住了他,「不拿出來叫我們也看看么?」

少年聞聲扭過頭來,迷濛著從一堆食客中認出說話的那個人來,才笑眯眯地答道:「張叔呀?今天稍稍有點悶熱,穗穗鬧着要吃甜的,我就打算給她做個梳兒印嘗嘗。」

有人好奇道:「這梳兒印是何物?」

少年眨眨眼,故作玄虛道:「做出來便知曉了!」

說罷一躬身,從前後堂的隔簾下鑽過去了。

堂里已不見少年身影,那姓張的食客倒顯得更加期待了,還高聲喊著:「好,好!你可快些啊小年哥兒!我這肚裏可空得能撐船了!」

引得一眾食客哈哈大笑。

前堂且熱鬧着,這頭余錦年已經洗過手,邁進了廚房,抬頭瞧見屋裏有個正悶頭揉面的身影,張嘴驚訝道:「哎呀二娘,你怎麼起來了?」

這身影就是這家「一碗麵館」的老闆娘——徐二娘了,乍一看確實是個風姿猶存的美人,但從臉上的瘦削蒼白卻能看出她濃重的病氣來。

二娘笑笑道:「躺了這麼久,總不能一直勞煩你裏外操持,還是起來動動,覺得好受些。」

「這有什麼。」余錦年挽起袖子,從一旁的瓮里倒出早已磨好的綠豆粉來,眼睛彎彎地說,「若不是當初二娘收留,現在哪裏還有小年兒我呀?幫二娘干點活不是應該的?對了二娘,我熬了些棗湯,最能補氣養血,你暇時用些吧。」

徐二娘應聲抿唇,心下微微一暖。

說來她對這少年也不甚了解,只知道姓余,叫錦年,數月前不知緣何昏倒在自家麵館門前,徐二娘早起開店下板時才發現,忙把人拖了進來。

少年醒后只道自己孤苦無依,想留下來打個雜工,徐二娘一時心軟也就應了。她只看少年身材瘦弱,面色白凈,看上去就不像是個能吃苦的,指不定是哪家賭氣出走的小少爺,興許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家人來尋,便只當家裏多張嘴罷了。卻沒想到少年年紀雖小,手藝卻不錯,一肚子稀奇古怪的小吃食譜,三天兩頭就端出一盤她從沒見過的菜色出來。

開始還只是做與她和穗穗吃,着實味道不錯,後來索性叫少年在麵館門口又支了個攤兒,早晚的賣些小食,也算是一筆不錯的進賬。這本來冷冷清清的麵館也因此漸漸地熱和起來了,甚至還有人慕名來嘗少年的小食。

更何況少年性子溫和親切,眼睛意外的明亮,他本就長得俊俏,笑時更是跟月牙兒似的,很是乖巧。徐二娘早年有過一個早夭的兒子,若還活着,也差不多與余錦年一般大了,這更是將她深藏的母性牽扯出來,相處這數月來,早已將錦年當半個兒子疼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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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食無憂[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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