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秦子洲被一個俏麗的宮女單獨領到了一處偏廳,他推門進去,就看到張家娘子正抱着一顆圓滾滾的西瓜在啃,手裏用來掏西瓜的不是勺子,而是一把手掌大小的尖刀。

這時候見到他,冷不丁就想到安屏對他的評價,秦子洲臉色很不好。

張家娘子一口叼著刀尖:「殿下心情不好。」說的是肯定句,接而又道:「讓我猜猜看,殿下一定又被安姑娘給嘲諷了?」話剛說完,人就倏地飛起,方才還蹲坐着的長椅已經粉身碎骨。

張家娘子嘖嘖吸著口水,「我錯了,殿下你這明顯是慾求不滿。」這會連站着的地板都碎成了幾塊。

秦子洲收回暗勁,直接拐去了內書房,不多時就聽到有笨物緩緩移動的聲響,張家娘子從房樑上探出腦袋看過去,果不其然,這裏也有暗門,張家娘子跳下來,跟着秦子洲的腳步走入暗道,不過多久就從一牆之隔外隱隱聽到了人聲。

秦子洲只是猶豫了一會兒就拐入一個過道,再有亮光閃動時,兩人已經踏入了另一個房間,張家娘子無聲地掏著西瓜啃,眼睛直接瞄到了那一排雕刻繁複的窗欞外。

窗外是正廳,高座上自然是隔着珠簾的太子妃,下面依次坐着幾位老人,再往下是已經爭得面紅耳赤的青年商人,最偏的一個角落裏才隱約顯出一道玲瓏的身影來,那是安屏。

今天的日光相當濃烈,對於秦子洲來說,只要有一絲光,他就能從人群中一眼瞄中那個人,她像是遊離在所有光與暗之外的塵埃,靜悄悄地飄浮在空中,時而在亮處晃晃腦袋,時而在暗處踢踢腿,如同一隻不關心俗世的貓兒,慵懶、冷漠、無所事事。

「如太子妃所說,從街頭至街尾三里的鋪面全部要被官府收回,那麽我們這些與官府簽訂了十年租權的商家怎麽辦?官府會退回我們剩餘租金之外,裏面涉及的毀約金如何算?」

太子妃身邊的文官道:「這是孟城官員負責的範圍。」

「可現在要逼着我們搬離的是太子妃、是太子殿下,敢問太子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子民嗎?太子估算過我們這條街上商鋪的損失嗎?我們不想聽官員們推託,相比孟城的父母官,現在的太子必須對信任他的子民有一個交代。」

「諸位。」一道冷傲的女聲突兀地打斷了商人們之後的責問,眾人只看到珠簾後的女子慢悠悠地站起來,「本宮知道你們有很多的問題要問,諸位也不用質疑太子對自己子民的愛護之心……」

「這些不需要您來說,請讓太子親自來告訴我們。」有人打岔,話音剛落就渾身一抖,似乎感覺有無數道冰冷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惹得他下意識倒退一步,可那人膽子頗大,只是退了那麽一步就挺直了脊樑,「這是南厲,孟城是我們的家鄉,太子要動我們的根本,就請太子親自來說,讓一個他國的女人做擋箭牌算怎麽回事,難道是太子心虛嗎?」

刷的一下,珠簾被人用力甩了開,露出一張盛氣凌人的臉,段瑞芷高揚著頭,「怎麽,你覺得這事本宮作不得主?本宮告訴你們,你們現在所在的街不過一年後就將全部改建完成,到時候不只你們南厲的商家,還會有我大西衡的商人入住,再過兩年,連北雍的商賈都會絡繹不絕,到那時,孟城也不再是你們南厲的孟城,而是全天下人的孟城。」

眾人大吸一口冷氣,顯然被太子妃的大口氣給嚇唬住了。

段瑞芷半側着身子,冷哼道:「一個月後,街上所有的商鋪必須全部搬遷完畢,你們願意留着可以繼續留,只是留到最後還剩下什麽,本宮可作不得主了。」

這一下連那幾位勉強坐着的老人們也紛紛嚇得驚了起來,「殿下,此事難道就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了嗎?」

段瑞芷重新坐回位上,眼睛將廳中眾人掃視一遍,安屏有種錯覺,似乎對方在她面上格外停留了那麽一瞬,安屏聽得她道:「餘地自然是有的。」

有老者拱手,「願聞其詳。」

段瑞芷懶洋洋道:「純粹就看各位的態度了,本宮說了,孟城以後不只是南厲的孟城,可它到底還是南厲的,裏面的商人自然還是南厲居首。」

寇彬第一個反應過來,「太子妃的意思是,重建後商鋪也能由我們續租?」

「一部分而已,而且租金也有很大的變化。」

「那稅……」

「自然會給予南厲商人們最大的優惠。」

如此,在座的商人們都蠢蠢欲動了,忽略太子妃的語氣和態度,她本身地位超凡,也不可能對南厲的商人有什麽優待,可她話里的分量卻足夠符合她的身分。

她直接告訴了眾人,孟城以後會成為一座金山,商人們是住在金山上卻以為守着銅礦的守山人,現在太子與太子妃要將山人都給哄走,自行挖山。

山民們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直接搬走,不管他們挖出來的到底是金還是銅,還有一個選擇則是配合著他們一起挖金礦,挖成之後他們可以在金礦上做買賣,可山再也不是他們原來的山,守山的人也不再是那一批原來的人,他們由原住民變成了寄居人。

又有人想到了最關鍵的一點,「街道會拓寬嗎?商鋪的數量是否有增加?」

也有人還惦記着原來的租金,「我與官府簽了十年長約,現在才過了三年,後面那七年是否會在改建後繼續?」

也有人故步自封,「好好的孟城,招來那麽多外人,還是我們原來的孟城嗎?」

眾說紛紜,一直論到了下午,段瑞芷沒有給他們預備午飯,因為反對的聲音還是非常多。

很多人固執地要求官府在改建街道後繼續延續合同,而不是單方面的毀約,讓他們剩餘的租約打了水漂,可段瑞芷很明顯透露出改建後租金會漲,原來的合同不會繼續,要錢可以,找孟城的父母官去,原來跟他們簽約的就不是她太子妃。

孟城的商人代表們聚在大廳里,一邊抵抗飢餓,一邊還在聲討太子妃的強制,這會子沒人說太子不顧子民的死活了。

正在群情激昂時,一名宮女靜悄悄地出現在安屏面前,躬身道:「太子妃有請,姑娘請移步一敘。」

廳中又一靜,寇彬靠過來問:「安屏與太子妃是舊識嗎?」

情敵算不算舊識?

安屏不用回頭看就知道身後這群男人的想法,怪不得幾年前她敢憑着一己之力扳倒孟城諸多官員,原來她是太子妃的舊人是其一,也有人暗自思量這些年對安屏可有不妥之處是其二,更多的人是在猜測安屏的真實身分,看她方才安安靜靜,毫無驚詫之處,顯然是對改建之事早已知曉,她在這裏面到底扮演什麽樣的角色,又有多少可以供人所用,這才是最多的想法。

安屏根本沒有想過要面對那位高傲的太子妃,可她也不想面對孟城這麽多商人的試探與質問。

寇彬卻已經替她作了決定,「太子妃有請,你不得不去啊,諸事多留心一些,不要誤了正事。」

安屏的肩膀更為僵直,別有深意地瞥了寇彬一眼,他彷佛有些不堪重負,偏過臉去,只道:「我們在這裏等你回來。」

「呵。」安屏短促一笑,頓了頓,這才轉身隨着那宮女離開。

一窗之隔,秦子洲也在笑,笑得志在必得,指著窗外有些局促的寇彬,「看看,這就是商人,在他們心中利益才是最重。」

張家娘子的西瓜早就吃完了,西瓜皮也不知道被他拋去了哪裏,現在他的左手掛着一壺酒,右手挾著一片鹿肉,桌上擺着幾個碟子,除了肉還是肉。

「榮華富貴、金銀珠寶、權勢地位,任何男人都會沉迷,他們之所以還鍾情於女人,只是因為背叛的籌碼不夠,我不得不說,在那位的心中,安姑娘的價值也就值一個鋪子,與權貴搭橋的一個線人而已。」

秦子洲替他總結,「太廉價了。」

張家娘子點頭,「太可憐了。」

秦子洲摸了摸自己的衣袖,掩飾了眼底對安屏的心疼,他的女人,一個太子之位都抵不上她的價值,在別人的眼中居然只值一個店鋪、一個攀上太子妃的籌碼,多麽諷刺。

秦子洲再一次鑽入了秘道,張家娘子在後面問:「殿下去哪裏?」

「去見安屏。」

「用什麽身分?」

秦子洲頭也不回,「太子、秦子洲、她的男人,隨便哪一個,現在我只想見她。」

安屏走出廳門的時候,頭頂的陽光折射在參天古木上,奪目的銀白幾乎讓人睜不開眼,她緩緩地呼出一口鬱氣,青草的澀香灌入肺腑,讓人渾身一輕。

山莊建在半山腰處,舉目四望,除了偶爾隱現的屋檐壁角,就是蔥蔥鬱郁的綠,哪怕是腳下的鵝卵石中也夾雜着細碎的小草,十步一景中到處透露著勃勃生機。

安屏跟着宮女一路蜿蜒,最終在花園深處的水榭停駐下來。

段瑞芷正撥弄著漁網裏想要翻滾爬行的小烏龜,聽着宮女的傳報,這才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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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龍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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