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朱雀是在甲板上找到的。

桑陌歌在找到她時,她正扶著欄桿不停地喘息著,而頭上的面紗第一次揭開來。

藉助著月光,決塵終於看到她的臉。

兩彎柳葉眉,襯得目似秋水,五官端正淑靜。

其實,她本算個美人,只是一張臉抹了胭脂,扁顯得妖艷和不自然。

聽紓薇說,朱雀其實已經是八十多歲的老太婆,只是本身用了什麼返老還童的葯,才保持了三十多的面容。

決塵緩緩走到她身後。她聽到腳步聲,驚慌地轉過身,似乎還沒從驚懼中回過神來。

看到是決塵后,她才鬆了口氣。

「我們在找你。」決塵道。

「找我?你不怕我殺了你?」

決塵卻顯得異常冷靜:「朱雀殺人不會再殺第二次,不對么?」

朱雀怔住,笑道:「找我幹什麼?我什麼都不懂。」

「你適才在房間里跟誰說話?」

朱雀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不懂。」她道。

「你一定知道兇手是誰對不對?」

「不知道。」

「小葉子的迷藥是你下的?你可見到鬼王宮了?」

「沒有!」朱雀狠狠瞪了他一眼,推開他走開了。

「你知不知道——下一個死的,很可能是你。」決塵望着她的背影道。

她停了一下,轉過來想要說什麼,紅唇翕動着,最終還是止住了話,朝船艙里走去。

桑陌歌聳聳肩,問道:「這種人,難道不該死?」

決塵剛想接話,卻有人先說了出來:

「沒有人是該死的。」

說話的人走了過來,一身黑衣,更襯得一張臉妖艷異常。

「鬼王宮!」決塵詫異得叫了起來,沒想到在這裏看見他!

「嘿,小鬼!」鬼王走過來,跟他擊掌。

「紓微看見你肯定很高興。」決塵難掩心中的驚喜,道。

「我哪有那麼受歡迎……」

「你確實很不受歡迎。」桑陌歌在一旁看着天邊,道。

「哦?」鬼王好整以暇望着他,「這位,如果在下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天下第一的桑……」

「承蒙賞識。」他面無表情。

「哪裏哪裏。」鬼王一臉壞笑。

兩個大眼望着小眼,就差中間沒冒出火焰來,想起之前兩人還交過一次手,對對方的態度應該好不到哪裏。

決塵望着桑陌歌和鬼王,兩個人一樣高,同樣的漂亮,只是桑陌歌肩膀略顯寬闊,鬼王更顯女氣而已。

——相當般配的一對呢……一種邪惡的念頭從他心底冒出來。

桑陌歌問著鬼王宮:「船上有命案,你可知道?」

「不知道——這些東西關我什麼事。」

「就在同一條船上,竟然不懂?虧你還是什麼『採花怪盜』。」

「在你眼皮底下作案,你卻抓不到兇手,你算什麼『天下第一』。」

「好了好了!」決塵擋在兩人中間,以免發生衝突,兩個高手打架好玩不到哪裏。

兩人看對方一眼后,開始沉默。

「鬼王宮,小葉子就在紓薇那裏,你還不去看看。」

「啊!我正是來找那個小鬼的,也不知道一整晚都跑哪去。」

「他中了迷藥,恐怕明日才能醒了。」

船上一夜都沒有安靜下來,船客因為害怕聚在一起,有的則待在房間里,一直亮着燈,不敢入睡,生怕這麼一睡,把自己的命都睡沒。

整條船都在一種緊張的氣氛中渡到天亮。

而小葉子,在天蒙蒙亮的時候醒了過來。

紓薇原本伏在桌上沉睡着,聽到小葉子站起來的聲音,醒了過來。

「小葉子!」

「姐姐……」小葉子捂著額頭,「我怎麼到了這裏。」

「你昨晚在朱雀的房間昏了過去。」

「朱雀?我在那裏?」

「你不記得了?」

小葉子疑惑地搖頭。

「啊……」紓微愕然,原本以為能得到兇手的一絲線索。現在一連串的疑問剪不斷理還亂。

「師傅呢?」小葉子問道。

「鬼王宮——誒?睡着之前還在這裏的。」紓薇納悶,房裏就有躺在床上熟睡的決塵和靠在窗邊閉目養神的桑陌歌,鬼王宮卻不知道去了哪裏。

沒暇多想,因為她望見了窗外,如一頭巨獸般躺在海上的洄洛島。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遠處雌伏着的島嶼也展現在人眼前。

——洄洛島。

終於到了。

眾人終究是平安無事地度過了一晚,不禁鬆了口氣。大家都在甲板上,呼吸著洄洛島特有的混雜着桃花香的空氣。

「好久都沒回家了……」紓薇喃喃,陽光灑在她的臉上,如童年般溫暖的陽光,照着她的笑臉。

洄洛島因為地理位置,成為桃花得天獨厚的生長之地,所以上古便有「桃花島」之稱,當年紓天希開闢洄洛島時,就是被這裏各色的桃花吸引,才萌生了盤踞之意,從此便有許多江湖俠客在這裏聚集,大家或來觀賞一年一度的「桃花祭」,或來隱居久住,日久了,這裏便成了人們尋寶求師之地。

「師傅一直想要來這裏,說要到桃花林去。」小葉子望着遠處的島嶼,道。

「桃花林么?」紓薇腦海泛起童年裏關於桃花林的回憶。

洄洛島成為人們嚮往之地,而洄洛島的桃花也被人們所推崇,既有能治癒白毒的「千年碧桃」,又有「百毒之王」之譽的夭桃。總之,練武之人修身養性的首先之地,便是洄洛島,而桃樹最多的地方,便是洄洛島的桃花林。

「鬼王,要去桃花林幹什麼?」

「說是他有病,必須到那裏,才能治好。」

「既然順路,為什麼要和我們分手?」

「因為,他不想見姐姐和決塵哥哥。」

「為什麼?他討厭我們?」

「不是不是!只是,不想見罷了。」

不想見罷了——在世人眼中永遠充當「壞人」的鬼王宮,自身又有什麼苦衷?

紓薇有時候覺得鬼王宮很可憐,雖然殺人無數,但他心底卻善良,至少,對她,對決塵都是這樣。

抑或,他自己又有什麼苦衷?

過了一刻鐘后,鬼王宮推著門走了進來。

「你幹嘛了呢?」紓薇問,然後看到他右手上明顯的血。

手背上是被利器劃過的痕迹,鮮血從破開的裂縫流出來。

「你怎麼受傷了?」

「有點事,不要緊。」

「你這傷不痛么?」

「去去去,這點小傷我還怕?」鬼王坐下來,道。

「不怕這個你還不怕死?」背後傳來桑陌歌低沉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他斜靠着窗口已經醒了過來。

「隨便拿甲板上的刀在手背上亂割,自殘也不要這種方式,你就不怕沒流血流死就過傷風冷死?」

「……」鬼王宮無言,習慣性擺出一副笑容。

「把手拿來。」桑陌歌蹲在他面前,道。

「不要。」鬼王宮壞壞地笑,硬是不動。

另他驚訝的是,桑陌歌一把抓過他的手,撕開自己的袖子,緊盯着傷口包紮起來。

「……」鬼王宮依然是笑,但是笑得許些不自然起來。

紓薇在一旁和小葉子看着,竊竊笑起來。

「你師傅他……」紓薇跟小葉子咬耳朵。

「他跟我說過,其實江湖,並不是人人都討厭,他一生做過許多壞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別人對他好。」

「哦……」紓薇曖昧地欷歔一聲。

洄洛島。

「咚」一聲,大船靠在了洄洛島的碼頭,水手拋錨,把船固定在岸邊。

船客有些下了船,有些要到東瀛去的,則在這裏休息一天之後繼續上路。

決塵和紓微幾人牽着馬走了下來。

紓薇踏進島上的第一片土地那一刻,便覺得全身都暢快起來。

「我家就在島的桃花林,先稍作休息,再趕路,如何?」

決塵點頭贊同,而桑陌歌正好順路,並沒有急事,表示無所謂。那個闊公子,也正好要去桃花林,開始不好纏着他們硬是說自己去,在幾番勸阻之下才肯跟他們同路。

幾人來到一家酒店暫作休憩。

如若不是在這一家酒樓上聽到議論,紓薇也不會知道桃花林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

「哎,你聽說了沒有,桃花林那裏鬧鬼了。」有人道。

「你可別說啊——聽說是詐屍!有人桃花林後面那片墓林,死人全部都爬出來了!現在想起來我都怕。」

「現在啊,桃花林誰還敢去?那些殭屍爬得到處都是,我看啊,沒過幾天,桃花林就要毀了。」

「等到殭屍爬到這裏,整個洄洛島都要被毀掉!」

這一句話確實把眾人嚇到了,議論聲到處都是。

紓微喝道一半的水突然停住,「刷」一聲,她掠過桌子,把其中一個人揪了起來。

「干……幹嘛!」那人無辜道。

少女此時的眼神不是焦慮,而是接近於可怕,她幾乎是威脅道:「你剛才說——桃花島毀了?」

那人被紓微的氣勢嚇到,畏畏縮縮道:「沒、沒有,小姐你先放手。」

旁邊有人勸阻道:「小姐,只是有一點麻煩罷了,其他的什麼事都沒有。」

「那洄洛閣怎麼樣了?」

「殭屍把整個洄洛閣的圍牆全部堵住,但是外面的進不去,裏面的也出不來,不打緊……」

紓微舒了口氣。

「但是,恐怕過幾天也要傾巢了。」有人道,她又開始急了起來。

「小姐,你也是桃花島的人吧,我看的那裏挺危險的,遲早要鬧出事情,你還是去把你家人帶出來快點走才是。」

被這話刺激到,紓微二話不說,走過來拉起決塵就走!

決塵被一把拉起來,下了一跳:「哎哎哎,你別激動。」

「激動什麼嘛你看我家都要完了啦!」

他愣了一下——之前無論怎麼樣,都沒見到她吼過——而現在這麼激動的紓微,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而她的眼眶泛紅,水汪汪的含着淚水。

「你別別別急嘛,大家都會幫你的,再說你爹神通廣大還怕這些么?」

紓微冷靜少許,坐下來一個人在那裏憋氣。

「我們都幫會你。」決塵對她道。

「姐姐別怕。」小葉子也跑過來,握住她的手。

桑陌歌,鬼王宮,還有闊少爺高誠都走過來:「我們都是朋友。」

紓微看着幾張笑臉。

膨脹的微熱感,似乎就要從心底破蛹而出,伸出細微的觸角,觸動着神經。

——如果要找出一個「離家出走」褒義解釋,應該是「能夠認識很多同生共死的朋友」。

(作者的話:這句話完完全全是仿造落落的小說而寫的,不知道用在武俠的題材是否合適?……)

六人來到桃花林附近時,黃昏欲罷

斜陽還露出一點點小角,掛在遠處海天相接的地方,宛如溺水的獸,苟延殘喘,想要鑽出水面呼吸最後一口氣。昏黃色撒在桃花林,也照在六人身上。

「我先進去試探。」桑陌歌換上了一身白色的輕裝,顯得身材更加精秀。

「讓我去,我輕功比你好。」鬼王阻止他,道。

「桃花林一共有一百零八條岔路,各式各樣,一般人走不出幾步遠就回不來了,你沿着前方小徑一直走,遇到兩個岔道后就回來,千萬不要再往前。」紓微道。

「嗯。」鬼王宮點點頭,帶上黑布蒙住嘴鼻。

「你……小心點。」桑陌歌嘴上說道,卻別着頭不看他,盡量擺出一副無情的樣子。

鬼王宮似乎很詫異他會這麼說,揮揮手道:「知道了,死不了!」

說罷,轉身走進了桃花林,黑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茂密的桃花樹枝間。

高誠整整自己的狐帽,對桑陌歌說:「你們兩個,很配。」

「亂說話,小心我把你舌頭割掉。」桑陌歌冷冷道。

高誠哪管他,繼續道:「所謂不打不相識,你們兩個人,肯定有前途。」

「恨他還來不及,想要我們兩個和好?做夢。」

「誰說的,我看你們一開始就看對方很順眼,不然怎麼還會幫他包紮傷口……哎,你怎麼笑了?」

他笑,卻不好意思別過頭去——其實桑陌歌自然地笑起來很好看,就好像小孩子得到了糖果一樣純真。

只是接下來五人就沒有那麼輕鬆了。

因為等了一刻鐘后,沒見鬼王宮回來。

鬼王的武功少說也是天下數一數二,怎麼探個路都那麼久,再說,走到第一個岔路並不遠……

夕陽已經消逝,天空逐漸變得昏暗,氣氛變得沉重起來。

「我去找他。」桑陌歌道,握著腰間的佩劍。

「不。」決塵道,「我們一起去找他。」

「你們一起去只怕……」

「萬一你也出事怎麼辦?」

桑陌歌終是點頭同意,提醒道:「慢走點。」於是抽出寶劍「鬼風」走在最前面,決塵則牽着小葉子,後面跟着紓薇,隨着高誠走在最後面。

桃花林四季都綻放桃花,如今正是冬日最寒冷的時候,桃花更茂,粉紅色,淡藍色,紫色,絢爛已極,傲然開放於枝頭。有的隨着清風輕輕搖擺,有的隨着寒風吹得簌簌而落,在地上鋪開一層斑斕的色毯。

若不是桃花林深邃如迷宮,又處處暗含玄機,也可算是天下第一無二的美景。

五個人全身戒備,然而這裏卻出奇的安靜。

少頃,便來到了第一個分岔路。

兩條桃花小徑,向兩個方向蜿蜒而去,一條開着綠色的「素桃」,另一條則是褐色的「赤桃」。

而這裏,卻沒有鬼王宮的身影。

紓微急道,「桃花陣無時無刻不再變化,要是再找不到他就慘了!」

「看!」高誠指著一旁的樹叢。

那裏的,一簇桃花樹被打得歪向一旁,或被橫切成兩半,橫七豎八地倒成一片。

「鬼王應該跑那去了。」高誠道,「還不去找他?」

「等等。」決塵拉住他,疑惑道:「他瘋了么?幹嘛要砍樹?」

「肯定是遇到什麼東西了。」高誠道。

「不可能,他要是見到什麼東西,想到的是躲而不是亂砍。」桑陌歌道,「我要去找他,你們就呆在這裏。」

「我也要去!」決塵道。

「給我等著。」桑陌歌轉過頭,眼神多了一份嚴厲和擔憂。

「那……你小心點。」決塵道。

——這種時候,只怕最擔心鬼王的,就是他了罷。

「你們待在這裏,我待會就回來。」

桑陌歌收起自己的佩劍,徐徐走進了那片歪倒的桃樹叢。

四人都是沒什麼武功的,所以待在原地,哪裏都不敢去。

紓微滿臉焦慮,想是擔憂自己的父母,決塵看着她的臉也甚是揪心。

——承諾過要送她回家,但是沒想到麻煩那麼大!如今碰上了這些事情,是誰都難以預料,不知道還能不能順利地走下去。

一瞬間,他想到逍遙墨,想到閣主沈離雲,想到師傅的安危,想到沈上痕的笑容,心裏亂成一團。

但他還是拍拍紓微的手,對這她微笑。紓微雖然擔憂,但看到他宛若小孩子般純凈的笑容,不禁得心裏也欣慰許多。

這時,高誠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怎麼了?」

「有聲音,在那裏。」高誠指著另一處。

那裏,傲然開放的梅隨着寒風吹得顫動,卻沒什麼奇怪的東西。

「你怎麼什麼東西都覺得奇怪……」決塵還沒有說完,便被更加大的聲響驚動。

四人站了起來,望着那一處。

地上的梅花,竟開始微微地蠕動起來。

仔細看才知道,並不是梅花在動,而是泥土,梅花覆蓋之下的土!

微微隆起了一個土堆后,那東西也破土而出——竟是一隻慘白的手臂。

決塵悚然望着那隻手慢慢地從地里掘出來,然後是整條手臂,然後是肩膀,最後是頭部、腰部、腳……

少頃,一個慘白的殭屍便出現在地上。

那東西臉色慘白血污,爬著蠕蟲,灰白色的眼球往上翻著,緊緊盯着他們,喉嚨里發出咳咳的聲音,正一寸一寸地爬過來。

——死……死鬼詐屍?!

小葉子嚇得哭出來,紓微把他護在身後,手裏掏出匕首,狠狠地擲了過去!

匕首插在殭屍的腦袋上,殭屍吃痛,含糊地咳了幾聲,烏黑色的腦漿順着腦袋流下來,那怪物抽搐兩下,便不省人事。

決塵舒了口氣,然後又在下一秒鐘提了起來。

躺在地上的屍體又「咳咳」兩聲,發出狼嚎一般的怒吼,沾滿腦汁的頭顱抬了起來。

紓微尖叫起來:「這個到底是什麼東西!」

四人後退幾步,決塵情急之下,從袖中揮齣劇毒段斷腸粉,白煙向殭屍飄去,卻看見他「嗚嗚」幾聲,沒有絲毫的反應。

他咬咬牙,掏出硫磺水的瓶子,一把灑向殭屍。

「先輩,對不起了!」

只聽得「茲茲」有聲,硫磺觸到殭屍的那一刻,每一寸肌膚便隨着冒着白泡,殭屍開始呻吟,但難以抑制硫磺的侵蝕,隨着白煙冒起,身體隨着溶解,化成了蒸汽消失了。

骨頭都沒有留下的消失了,地上只剩下一灘水跡。

四人緩了口氣,不敢想像前一秒所看到的東西。

然而,隨着紓微的尖叫,四個人又開始驚恐起來。

只見紓微所站的地方,一隻手宛如流沙中的甲蟲般伸了出來,抓住了紓微的靴子,手以下的部位慢慢從地里鑽出來,欲要擇人而食!

決塵方寸大亂,在衣里亂掏,才知道硫磺水已經用完了。

只是一剎那,情況完全變了。

桃花樹后,地上的泥土,湧出來無數條污穢的手臂!

四周都是人,死過的人,一眨眼冒出來無數個,個個表情獃滯,眼球灰白,手腳僵硬地四處走動,似乎在尋找着什麼東西。

紓薇的腳還纏在那一隻手中,任她怎麼踢踹都掙脫不。

情急之下小葉子掏出一把短刀,往那條手腕削去!銀光一閃,一隻手被生生截了出來,依然保持着抓住紓薇靴子的動作。

紓薇忍住噁心把還在抽搐的手掰開,甩向一邊,卻沒想到那隻手正好打在一隻殭屍的臉上!

怪物受到刺激,呻吟兩聲,伸着手向這邊搖搖擺擺地走來。

中間撞到了其他的殭屍,亂成一團的怪物群,簇擁著向四人這邊挪了過來!

紓薇開始尖叫。

決塵腦力一片空白,只記得他就要被殭屍抓住的那一刻,紓微的手伸了過來,然後護在他身前。

她拿着一隻斷竹,在前方瘋狂地亂揮。

只為求生,不顧一切的亂刺,只見血肉橫飛,殭屍倒下一片。

兩人逃出來時,兩人衣服上全是血污,紓薇精疲力竭。

離他們五步之遠,那些手腳僵硬的怪物依然涌成一堆,擠得跌跌撞撞。

「小葉子!」決塵呼喊著又想要衝過去。

然而,那些東西早已把另外兩個人所在的地方圍得水泄不通,那裏除了殭屍瘋狂的呼喊之外,沒有兩人的任何動靜。

決塵喊著,什麼都不顧,只想要衝過去,把那些殭屍揪出來,救出小葉子。

然而他衝過去沒幾步,被紓薇拉住了。

「你幹嘛!」他吼道。

「你別走,我們快逃,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逃什麼?!小葉子還在裏面!」

「沒機會了!」紓薇叫得比他更大聲,使他瞬間冷靜了下來。「我不想你死。」少女沾滿血的臉上,沾上了淚水。

決塵怔住了。

五步外,圍在外圍的那些殭屍似乎因爭搶不到食物,已經改變了注意,朝他們撲來!

決塵咬着牙,白靴一抬,把眼前的一隻殭屍踢飛出去。

紓薇止不住地哽咽著,絕望地看着決塵幫他擋住逼近的殭屍。

少年在這時候突然轉過身。

他向紓薇伸出手,說:「走!」

紓薇擦擦嘴角的血跡,握住他的手。

兩個人朝開着綠色素桃的岔路跑走,逐漸遠離了殭屍的叫聲。

兩人跌跌撞撞地跑着,也不知跑了多遠,決塵感覺到牽着的手陡然鬆開。

「哎喲!」紓薇叫了一聲,被什麼東西絆倒了。

他停了下來,看着捂着腳的紓薇,問:「你還能走么?」

「好像……不行了。」紓微喘著氣,道,「這什麼東西?」紓微看着絆倒自己的東西——從泥土裏聳出來的一株植物,短短的一截,長著小枝小葉,開在末梢開出了紅色小花。

她嚇了一跳,差點以為是殭屍的手。

「那……先休息罷。」決塵望着四周依然寂靜的樹林道。

然而,誰又能預料這裏靜寂多久?

「那些怪物到底是什麼?」紓薇道。

「那些殭屍毫無神智,看出並不是蠱毒,也不是巫術……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我爹他們會不會有事?」

「放心,你爹肯定能應付過來。」

「我……」紓微想要說什麼,最終各無從下口,還是低下頭。

決塵看她肩膀止不住的抽動着,慌忙道:「別哭別哭,我還在這裏。」

——他知道,失去了小葉子,自己父親又生死未卜,就是他自己也承受不過來。

「我娘死得早,爹是最疼我的,大姨二姨都對我不好,就唯有爹爹站在我這邊,每每做什麼事情,都是爹幫着我扛着承擔下來,我……我……」

決塵站在一旁不知道該怎麼辦。

陡然,紓薇停止了說話。

決塵順着她的視線向後看,悚然一跳。

——有一堆的殭屍,毫無知覺的殭屍,朝着他們這邊緩緩走來!

決塵當下擋在紓薇的身前。

「現在怎麼辦!」紓薇道。

決塵呼吸急促,努力提起心神望着四周,豁然看到身後的隱隱約約的小道:「這裏,這裏有路。」

「可是會迷路的!」紓微猶豫道。

「你管他屁迷路,先保命再說!」說罷牽着她向後退了進去。

事實證明,決塵的決定是對的。

兩人順着羊腸小道走,曲徑通幽處,眼前茂密的桃樹豁然開朗,一片空地展現在眼前。

空地中間,坐落着一座小房子,幽深僻靜,似是與外界斷絕了關聯。

決塵和紓薇走了過去,幾隻忽略了冬天的喜鵲在地上啄食著小米,被兩人驚動后飛到不遠處的桃樹枝頭上,眨巴著望着兩個陌生人。

決塵首先走到小屋的門前,側耳貼著門板聽着。

沒有絲毫聲響。

他敲著門,輕輕問道:「請問有人在嗎?」

門板被敲得「磕磕」響,然而沒有人來應。

「對不起,我要開門啦!」決塵大聲說道,依然沒有回答。

他轉身對紓微說,「撬門。」

紓微乜了他一眼,掏出小簪子,在門上糊弄著決塵看不懂的花招,然後「嘎唧」一聲,門被輕易地打開了。

決塵訝異道:「你什麼不會,這種功夫倒一流。」

「你別管!」

「誰教你的?」

「我爹。」

「你爹教你這個?」

「……你別管!」

兩個人走進去,望見內室佈置簡潔,要窗便是窗,要床便是床,還種著少許盆栽,精緻非常的小居,能住在這裏,真是好不愜意。

然而最吸引他的,卻不是漂亮的佈置,而是牆上掛着的畫。

這些畫也不知道是不是贗品,竟涵蓋了從上古舜帝遺留到現在的畫作,若不是決塵涉獵眾多,也不會發覺它的珍貴,有馬逵的《賞梅圖》,有馬遠的《山水》,馬麟的《花卉》,還有長達整張牆壁的「清明河上圖」,其中的一些畫竟還是失傳已久的寶物,那些江湖人苦苦追尋的作品竟也能在這兒找到!

(PS:這些馬什麼的《XX》畫作什麼的是俺隨便在網上找的,請大家海納百川點,就不要用專業人士的眼光來看待呵……我還什麼年紀,什麼畫的我真的就不知道,叫我畫畫都不會,對了,我畫「沒有鱗片的魚」很好……)

「有人嗎!」決塵幾乎不是用疑問的口氣喊道。

沒有人應。

「也許真的沒人?」紓微狐疑道。

「不可能,外面還放着鳥食呢,主人不然是出去了,不然就是躲起來。」

「那敢情好辦。」紓微說完,向一面牆走去,然後拿走一張貴到連決塵都不認識的畫作,拉着決塵就要往外走。

果然,一張木門打了開來,走出來一個老頭子。

「兩位,找我有事?」老頭捋了捋山羊須道。

「我們有難了。」決塵道。

「哦?什麼難把你們吹我這邊來?要知道,我這裏可是很難找到的。」

「外面……外面的東西你難道不知道?」

「你是說那些會走路的東西……」

決塵和紓薇點點頭。

「哦……那些啊。」老頭子想罷,坐了下來,「坐下來吧。」

看出兩人的猶豫,又道:「別怕,我這裏,不怕那些殭屍進來的。」

兩人方才坐了下來,老頭子給他們兩個倒了兩杯碧桃茶,道:「聽說那些東西會咬人的。」

決塵提起神來:「你可知道這些東西的來歷?」

「當然知道。」老頭喝了口茶,道,「這些東西本是人的屍體,只是被下了葯起死回生罷了。」

「下藥?」

「嗯,桃花樹的葯。」

決塵看着紓微,她搖搖頭,表示也沒有見過什麼能夠起死回生的桃花。

「你們可知道一種叫做『霄桃』的桃花?」

兩人搖頭。

「這種東西只有在苗疆才能看到,當年妖女紅娘便是用這種桃花的毒把夫君救活。那一年的苗疆大瘟疫便是由此發生,據說那一年,整個苗寨的人得了一種怪病,四肢僵硬神智不清,而本身也會變得狂獸一般,見人就咬!疾病就這樣感染下去,直至把整個苗寨都摧毀掉!最後還是紓恩天,也就是當今的洄洛島主,一把火燒了妖女和整個寨子,方才抑制了疾病的傳播。」

「你是說——我爹知道這些?」紓薇道。

「嗯。」老天看着她道,「你是紓恩天的女兒?長這麼大了……」

老頭又道,「其實那些並不是疾病,而是最初妖女紅娘救活的夫君帶來的病毒。」

「你是說——那個妖女的夫君就是殭屍吧。」

「沒錯,也就跟現在外邊的那些東西一樣。被那些東西咬過的人,也會因為感染上桃花毒而變成殭屍,當初就是因為妖女的夫君不停地咬人,導致整個苗寨都染上病毒——其實他們早已經死了,跟行屍走肉沒什麼區別。」

「現在那些殭屍,也就中了那『霄桃』的毒?」

「恩。」老頭對他們道,「你們有沒有看到那種,像竹筍一樣從地上鑽出來的小枝?那個便是『霄桃』。」

「是那個!」紓微想起剛才在路上絆倒自己的那株植物。

「那些殭屍便是『霄桃』散發的毒素所致,說回來就是——」他靠了過來,「有人在桃花林里種下『霄桃』。」

「有人種的?誰種的?」

「應該是這樣……那些霄桃,世上其實只有一人擁有種子,也只有她才能種得活霄桃。」

「誰?」

「妖女紅娘。」老頭道。

決塵疑道:「她已經死了——這裏的霄桃不可能是她種的。」

「我又沒說是她種,或許是別的什麼人——妖女把種子和種樹之道傳授給此人。」

「為什麼把霄桃種在桃花林……」

「廢話,桃花林到處是桃花樹,既然想殺人又不留痕迹不在這裏種還在哪裏。」

決塵對他的理由半信半疑,又問道:「你不怕這些殭屍么?」

「不可能有的,殭屍循着霄桃而來,這間小房子四周三丈以外並沒有『霄桃』。」

「沒想到桃花林中還有安全之地……」

「那你可否知道,解除霄桃毒的方法?」紓薇問道。

老人點點頭,道:「你爹之所以沒有辦法,是他沒有找到除了燒掉桃花林以外的解除桃花毒的方法,他一日不下手,整個洄洛島臨近災難之日又近了一天。方法有其實是有,只怕……」

「只怕什麼?」

「只怕很難——霄桃之所以能夠存活,還是要靠主人的精氣支撐,殺了宿主,霄桃便會枯萎,方法就是找到種下桃花之人,把那人殺掉。」

「那人到底是誰?」

「如果我知道也不會這樣了,桃花林畢竟是老夫本生的一部分,可不想在有有生之年看到它被毀掉,哦,對了,我有一樣東西給你們。」

說罷,他轉身向一間內室走去,少頃,又徐徐走來,手上多了一樣東西——一把小匕首。

「你們接下來要去除妖的吧?我只怕你們將來誅妖之路會艱險異常,這把『殘翼』,能夠幫助你們,請好生保管。」

決塵接下了匕首,只見得此物通體雪白,散發着瑩瑩的雪光,如冰一般的純潔冷峻。

「殘翼」一出,魑魅魍魎皆避之。

「謝謝你了。」決塵收下匕首道。

「但願你們成功。」老頭望着他們道,「你們要不今晚就走,要不在我這裏住一宿,要不直接就……」

老頭還沒說完,窗外黑影打斷了他的話。

「誰?」他警惕道,走上前去。

那人也並不再躲閃,化作一道白光掠了過來。

——原本白衣白裙早已沾染了污血,少了白紗遮面,一頭黑髮披散下來,遮住半邊面龐,想來過來的時候遇上殭屍經歷過一場血戰。

朱雀。

老頭見到朱雀並不閃躲,而是繼續走過去,眼裏有一瞬間迷茫:「冥兒……」

朱雀陰冷冷地道:「把匕首給我!」眼裏有可怕的光。

「冥兒,你還有臉回來!」老頭梗了口氣,憤怒道。

「得不到天下,我自然回來,干你屁事。」說罷,精光一閃,她竟如鬼魅一般飄了過來,閃到老頭身邊,直接往老人的喉頭上一捏。幸而力道不大,老頭子咳了兩聲,依然清醒著。

「你……這個不孝女。」他奮力擠出這句話,然而朱雀力度又加大了些,使他臉色變得淤紫說不下話,眼珠都快蹦了出來——現在才知道,那老頭便是朱雀的親爹。

沒想到朱雀為人狠毒,連自己爹都要迫害!

朱雀一手掐住老人的喉頭,一隻手掌攤開,威脅決塵道:「把它給我。」

「你說給我就給么?也太小看我。」

「拿來!否則可別怪我不守本則,再殺你一次!」

決塵憤怒至極,向她手掌碎了一口,道:「老妖婆!」

朱雀哪受得了這樣的恥辱,一掌推了過來,把決塵推出一丈開外,他撞在牆上,喉頭一陣腥甜,一口血吐了出來。

「決塵!」紓微跑過去,對朱雀吼道,「你這個千刀萬剮的老巫婆,殺了你都不泄恨!」眼看朱雀又要反手一掌推向紓薇,窗外的動靜使她怔住。

窗外,那白色的窗紙上映出一個個搖搖擺擺的人影,那一聲聲恐怖的呻吟聲,隔着窗紙傳到室內。

陡然間,一雙雙慘白的手臂破窗而出,殭屍一張張慘白的臉透了進來!

殭屍順着窗,像蠕蟲一般爬了進來,灰白的眼珠子貪婪地瞪着四人。

就在那時,老頭子推開了朱雀。

朱雀猝不及防,被推倒下去。

老頭跌過來,對紓薇喊道:「霄桃已經開到這裏來了,你們快點離開,我在……」

然而話還沒有說完,他的臉一瞬間變得煞白。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心口處,從後面洞穿而過的匕首。

陰笑在他身後,他奄奄一息,顫抖著轉過頭看着朱雀。

看着自己的女兒親手殺死自己。

他眼中除了仇恨,還有失望和憐愛。最後支撐不住身子,倒了下去。

紓薇哭了出來,對朱雀喊道:「你怎麼連你爹都不要了,簡直不是人!」

朱雀笑得歇斯底里,並不理會她。

而她身後的窗口,門口處,殭屍呼喊著一寸寸爬了過來,欲要擇人而噬。

然而她並不理會身後的一切,手上凝聚了極盡內力的白光,掌心指的地方,便是決塵這邊。

等到了白光最勝時,便會打向兩人。

決塵在那一刻閉上眼睛,知道九死一生。

就在她將要出手的一剎那,一隻骯髒的手瞬間攀了過來,她慘叫一聲,掌力一滯。

白光消失,決塵和紓薇躲過了一擊,抓住朱雀的殭屍救了兩人一命。

他望向那個抓住朱雀的殭屍,不禁瞪大了眼睛。

「安總管!」他喊道。

眼前的殭屍,雖然被折磨得狼藉不已,但那張臉,依然分辨得出,是他從小到大都覺得最慈善的臉龐。

「安總管」轉過頭來,那雙只剩眼白的眼睛,那張痙攣著的臉朝他這邊轉來。

明明已經是個半死人,「安總管」卻在看着決塵,似是向著他傳遞着什麼信息。

若不是決塵胸中劇痛,他早已爬過去抓住安總管。

——就算是被咬又怎麼樣?那是從小到大都關愛着自己的人,就算是被他咬了又怎麼樣!

「安總管」看着他們,張開血紅的嘴呻吟幾聲,蹲了下去壓住朱雀的身軀,往朱雀的喉頭上一咬!

眼看着他盡情地啃噬著,決塵閉上了眼睛。

而越來越多的殭屍看到了美味的食物,更加急迫地爬了過來,想要一起享受美餐。

房間里回蕩著朱雀的慘叫,和殭屍歡樂的呻吟。

老頭子突然轉醒,雖然口吐鮮血,但他依然極盡最後一絲力氣,往決塵身後的牆上指著。

決塵向後看去——那裏,是一個凸起來的開關。

老頭鮮紅的嘴唇翕動着,努力吐出每一個音節:「不……要……出……來……」

決塵被紓薇拉走的那一刻,最後看了安總管一眼,然後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走!」紓薇拉着他,按動開關,身後的牆陡然轉了一圈,兩個人猝不及防倒了進去,被隔在了另一個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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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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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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