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我不說愛你》序
以女人的名義以友情的名義
虞敏華
兩年前的秋天，柏子從三藩市給我來了一封郵件。她說，我想回國了。想念杭州的朋友們。想念靈動飄逸的西子湖。想念這個季節瀰漫在城市裏淡淡的幽幽的桂花香。
那時候，我正在日本研修，和她一樣地思念著故鄉，那個美麗優雅的城市。
幾年前，她去了美國，去了矽谷。
她告訴我，矽谷是個最具傳奇色彩的地方。這裏聚集了全世界最優秀的男人和女人，有着當今世界上最尖端的科學技術，這裏每天產生許多百萬、甚至億萬富翁。同樣是矽谷，一夜之間也會有讓億萬富豪突然變得一貧如洗，不得不從頭開始，或是到貧民窟的地下室尋找棲身之處。
然而，她說，我真的不能說我愛它，這塊充滿傳奇的土地。
矽谷人好象已經不再是鮮活的生命，大都成了工作狂人或科學機器。每天十幾小時在職場上奔波，身心疲憊，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注工作之外的事情。有一天，當他們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生存寄託時，會茫然得手足無措。面對悠遠空曠的藍天、清澈透明的陽光、生機盎然的綠色，迷茫著，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人類遠離了自己的家園、在鋼筋水泥築成的都市荒漠裏流浪了有多久了？
這樣的問題縈繞在柏子的腦海里。她在拷問自己。生命的真正意義是什麼？生命存在的價值取向，是單極的還是多極的？
她很擔憂。事實上，這種生命的物化過程已經隨處可見。
也許，這樣的思考更早一些就開始了。
我們相知相識已經很多年。那時候，她在電視台，我在報社。每天我們忙忙碌碌地趕場子出席新聞發佈會。有一天，她說，跑新聞，容易讓人變得浮躁起來，我真的很想靜一靜。
一次工作變動，成了她生命中的一個轉折。她很少再去那種熱鬧場合。有心情時，約三兩知己，在西子湖美麗的自然風光中喝一杯上好的龍井。那段時間，她寫出了她的第一部小說。一個很不錯的中篇。發在當年的《江南》雜誌上。
半年後她做了一個令人驚訝的決定。她說她要去遠行。獨自旅行，是還原生命的一種最好方式。
她真的走了。走得好遠。一個人，漂洋過海，去了太平洋的對岸。
她在美國的日子裏，我們通過互聯網交流。每一封飄然而至的郵件，都會讓我在字裏行間看到她點點滴滴的變化。我感覺得到那塊土地上的文化帶給她的巨大的心靈的衝撞，異鄉的生活讓她的思想發生了一場大裂變。
我知道，她會有收穫的。
長篇小說《美國，我不說愛你》，和我近年來讀到的許多小說不一樣。這是一部真正文學意義上的小說。沒有說教和議論，也沒有煽情。她只是在敞開心扉，讓你進去。和她一起默默地經歷，一起默默地感受，一起默默地思索。
她並沒有正面去解剖異化現象。她寫的是一個在矽谷的中國女人的情愛**，和對生命家園的追尋。她描述了一個美麗動人的生命，以喚醒人們的生命意識和對生命的珍愛。
側面描寫正是文學創作的要旨。許多寫作的人已經忘記了，卻被這個從未以作家自詡的女人，在不經意間，準確地抓住了。
讀這部作品，不由自主地就會想到叔本華的《生命空虛說》。
由於物慾的驅使，人們永遠處於不停頓的追求中。在這種物慾的追求過程中，生命本身卻成了空虛。為脫離空虛，叔本華給人們開的藥方是藝術、哲學和宗教。殊不知他那個年代似乎還能作為藥方的東西自身，到今天在許多方面也同樣成了追逐物慾的工具。正如馬克思早就說過的那樣，在金錢的誘惑下，所有過去被視為神聖不可侵犯的光環都已不復存在，所有溫情脈脈的面紗都已被撕掉了。
但是本書作者深信不疑的是，許多人，也許是所有在物慾追逐中的人，都還沒有忘記生命的家園。**儘管在無奈中飄泊無定，精神卻始終如一地固守着。幾乎每一個時代都會有一方令人神往的凈土。不管是存在還是虛構，為的是回歸自然和人性。中國東晉的「桃花源」，上世紀20年代至今，全世界都在尋找的「香格里拉」，都證明了這點。
女人大多耽於幻想。本書作者更是如此。就作家而言，想像力是不可或缺的要件。她向我們展現了一片廣袤、清新、野性、樸素，充滿人性和情愛，原始而又現代，令全世界所有身心健康而又疲憊的女人嚮往的，神奇的土地——「多津塔那」。
風從千萬年不曾污染過的冰原上拂過，涼涼的沁人心脾。讓人能感覺風過後，通體透明的清爽。驃悍而善良的男人把你裹在厚厚的溫暖的麋鹿皮襖里，能使你全身每一個細胞都感受到一點點的汲取著生命的力量。你可以盡情地在大自然的懷抱里打滾撒野。在這裏滌盡倦怠，積蓄了足夠的力量，再去你想去拼搏的地方。沒有人會阻擋你離去，所有的人都盼望你疲憊時再來。
小說中的「多津塔那」位於美國阿拉斯加的北極圈。大約是有感於地球兩極的冰清玉潔，維繫着我們這個星球的生存，作者大膽而坦誠的說，如果女人是一個導體，那麼她的兩極應該是男人和大自然。
這部作品原名《重返多津塔那》。只因這個地名太鮮為人知而改動。若再版，還是要重返「多津塔那」的。
我用兩個休息天讀完了這部近三十萬字的長篇，卻用了兩個月時間，才讓心緒從小說中走出來。我至今仍執拗的想去多津塔那。
我們見面時，她沒問我修改意見，我也沒提。因為她已說完了想說的話，不想多說，也不會修改了。給疲憊的生命多一些關愛吧。
她說，書寫完了，突然間又覺得有些煩亂。因為她還要去美國，去矽谷。在太平洋東岸，有她深愛着的那個人。儘管她不能說熱愛那塊土地，但她還是要重返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