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茶几一樣的人生

2015年11月，南來北往的火車上不時可以看到穿着軍裝，滿臉傷心的軍人。

這些軍人都有一個特色，軍裝上沒有領章和肩章，他們都有一個統一的稱呼，退伍老兵。

這不是退伍季，是對軍人來說比退伍季更殘忍的大裁軍。

2015年9月，中央一聲令下，共和國第十一次大裁軍拉開了帷幕。

軍令如山，命令一下，無論是軍官還是普通士兵，只要上了裁軍名單，都是無條件脫衣服走人。

縱有有千般不舍，萬般柔情，也不得不脫下心愛的軍裝，從此告別軍營。

哈市至魯省鳶都的火車上，一名退伍軍人顯得有些與眾不同。

別的退伍軍人要麼是一臉的傷心，要麼是忐忑中帶着對未來人生的絲絲期盼。

只有他望着車窗外，一臉便秘的樣子。

這個退伍軍人就是張梁。

張梁此時心中充滿了鬱悶，感覺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張茶几，滿滿的都是杯具。

1997年中考，雖然成績不是很好，可也考上了高中。

結果聽從二大爺的建議，上了一所定向委培的技校。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技校畢業，進當初簽委培協議的單位，旱澇保收，也還不錯。

雖然只是事業單位下屬的一個企業，可好歹也是大型國營企業啊。

可惜造化弄人，到了臨畢業的時候，老奸巨滑的學校找了個借口，把當初簽定的委培協議給收了上去。

然後一紙通知，國家政策變了，不再包分配，自主擇業。

不包分配就不包分配吧，張梁也無所謂，正好可以實現自己從小的理想，參軍。

這時問題又來了，因為上技校，原來的農業戶口，變成了非農業戶口。

當兵就要走城市兵的份額了。

當過兵的都知道，城市兵和農村兵差別可就大了。

2000年的時候，城市兵退伍后，百分百安排就業。

因此城市兵的競爭尤其激烈。

在張梁一番哭鬧下，家裏求爺爺告奶奶，總算是把他送進了部隊。

進了部隊，算是學有所用，他技校學的是工民建，當的也是工程兵，東北軍區某工兵師，路橋團，乾的就是修橋鋪路，開山架橋的活。

一干就是15年，15年的軍旅生涯，讓他深深愛上了這身綠軍裝，這綠軍裝已經融入了他的生命之中。

張梁在軍隊里雖然算不上兵王，但也是多面手，挖掘機能開，鏟車能開，卡車也沒問題，測量放線啥的也都行，深受團領導的喜歡。

這不晉陞三級軍士長根本不用張梁操心，連長幫着跑，營長幫着忙活，團長給打報告申請。

可惜，命運再一次玩弄了他，晉陞的命令剛下，三級軍士長的軍銜還沒暖熱呼，緊接着來了個大裁軍的命令。

不光他要走，團長都要脫軍裝走人。

雖然萬分的不願意，也曾哭成了淚人，可是退伍的命令已經下達，不是你願意不願意就可以改變的。

…………

「鳶都火車站馬上就要到了，要下車的乘客請提前做好準備！檢查好您的行李和物品，以免丟失！」

列車播報把張梁從回憶中驚醒，到火車頭上的洗手間洗了把臉，收拾了一下心情，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便秘。

火車終於到站了，張梁背着行軍囊，走下車。

十五年了，鳶都的火車站還真是大變樣，豪華整潔的候車大廳，寬敞氣派的站前廣場。

廣場上噴泉在陽光下，劃出道道彩虹。

隨着下車的人流，張梁走出火車站。

「梁子！」

「老媽！老爸！」張梁順着聲音跑過去。

「不是不讓你們來接嘛！我這麼大了，又不是不認路。」

「還不是你媽，想早點見到你，從昨天就開始念叨，這要是不來接你，一天啥事也幹不了。」張梁的爸爸老張開口抱怨道。

「死老頭子，你還說我，不知道是誰，翻了一晚上的身子，一個勁擺弄那個破手機看時間。害的我一夜都沒睡好。」張梁的媽媽也不甘示弱的揭老張的底。

「……」老張啞口無言。

這樣的爭吵，張梁已經習慣了，每次都是以老張的失敗告終。

「爸媽，咱回家吧！」張梁挽著母親的手說道。

「對……對！回家，老頭子，你還不把車開過來。」

「媽，我爸買車了？」

「買了，這幾年飯店的生意還成！賺了點錢，你爸嘚瑟的非要買輛車！說等你回來開車來接你！」

張梁的家在鳶都市區邊上，靠着309國道，家裏開了個小飯店，賺點過路錢。

「呵呵，早就該買一輛車了，出來進去的也方便不是。」

「老媽，我妹他們怎樣啊？」

「挺好的，在鳶都貸款買了樓，都沒用我們掏錢。」

「那挺好！」

「梁子，你和小芮怎麼樣了？」

「還那樣唄！和她家裏嘔著呢！」

「梁子不行就彆強求了，大戶人家咱高攀不起。」

「媽，這事我心裏有數，她若不離，我便不棄！」

「行啊，這事我也不管了，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行啊，媽！你還挺時尚！這詞都知道！」張梁摟着媽媽笑着說道。

「那是，你以為你媽就是個農村小老太太？你媽老了？你媽out了？」

「好吧！媽，我必須承認您是時尚老太太！」

「我給你說，梁子，你別太實在了！加把勁，把生米煮成熟飯！等芮芮懷了你的孩子！她家裏願意也得願意，不願意也得願意！」

「高！老媽！你實在是高！」張梁沖老媽豎起了大拇指。

「等我去民政局報完道，我就去給您煮飯去！」

「臭小子！啥叫給我煮飯？」

「不是您說的嗎？我去把生米煮成熟飯，順便給您弄個孫子出來！到時候兒媳婦孫子給您一步到位！」

「好了，別貧了！你爸的九手奧拓來了！」

「老婆子怎麼說話呢？我這明明是五菱宏光S！」老爸聽了老媽的話不願意了，推門下車叫喊道：「我這可是商務麵包車！」

「那也是三手的麵包車！」

「你別管幾手的！這車開着皮實！動力十足，而且省油！」

張梁樂呵呵的看着爸媽鬥嘴，反正吵架是老兩口每天必備的娛樂活動。

一天不吵架渾身難受！兩天不吵架連飯都吃不下。

「我說你們倆能不能回家再秀恩愛？這裏還有個單身狗呢！」張梁實在看不下去了，開口抗議道。

「行了！今天兒子回來了，我懶得和你吵！趕緊開車回家！」說完自顧自的拉開車門做到副駕駛座上。

「好像我多願意和你吵似的！」

這是老兩口吵架的結束語，每次都不變。

「唉！每次都是這樣，也不會來點新鮮的！」張梁腹誹著拉開車門，先把背囊扔到車上，才鑽進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