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晚年(2)

不平晚年(2)

此後,喬冠華着手整理舊作,把他三十年代在香港、四十年代在重慶和建國后寫的許多國際評論翻出來,分門別類,重新看了一遍,在文字上做了校勘和必要的修改,編成了《國際述評集》,這工作斷斷續續進行了一年多。這方面形成成果,現已正式出版的有:《國際評論集》,重慶出版社1983年出版;《從慕尼黑到敦刻爾克--關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形成、發展和演變》,世界知識出版社1984年3月出版;新版《爭民主的浪潮》,四川出版社1985年出版;《喬冠華文集》,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年1月出版。除此之外,喬冠華與章含之聯名、由上海學林出版社1997年12月出版的《那隨風飄去的歲月》一書,其中除了收錄喬冠華整理的《詩草三十五首》外,還收集了他在四十年代所寫的文藝評論。特別是他的那篇《方生未死之間》,當初曾在重慶和延安引起過爭論。而這些今天讀來仍不乏魅力和新鮮感的文章的重新問世,還是申健同志出的主意。章含之說過:「1980年春天,社會科學院新聞研究所的楊潤時等同志多次來訪,希望冠華能把他在1942-1945年期間發表在重慶《新華日報》上的國際述評收集成冊出版,對於這個建議,冠華起初是猶豫不決的。他對我說這些文章是他在將近40年前寫的,評論的主要內容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局。從那時到現在,國際形勢已經發生了許多深刻變化,他的文章現在重新發表恐怕太過時了。另外,他說他也無意用這些40年前的文章來宣揚自己。也許在一些人眼裏,冠華是傲岸自負的,但在我與他共同生活在一起之後,我發覺,他在心靈深處是個謙遜的人。他一生作出過多少貢獻,給人們留下深刻的印象,但他卻在很多情況下都不願強調、宣揚他個人的作用。在考慮是否同意再版他自己40年前所寫的文章時,冠華採取的是十分嚴肅、認真、謙虛的態度。」「後來,一次偶然的交談促使冠華決定同意重版這些文章。那是1980年夏天,冠華因感冒住院,我每天去陪伴他。有一天下午,細雨蒙蒙,我陪冠華在病房外寬大的廊子上散步,遇到了申健同志。閑談之中,申健同志提到了冠華的這些國際述評,並作了同樣的建議,希望他把文章收集成冊重新發表。抗戰期間申健同志在重慶從事重要的地下工作,戰鬥在敵人的心臟。他對冠華說,當時他們整天與敵人周旋,渴望經常能看到我們黨的機關報--《新華日報》。他非常愛讀冠華寫的國際述評。每當他們得到偽裝在香煙盒中的剪報時,都認真閱讀,從中了解黨對國際形勢的分析。這次偶然的談話后,冠華對我說,申健同志的意見很有道理,國際形勢的發展和變化是有連續性的,這些文章可能有助於今天的青年人了解過去。」「一旦冠華決定從事這項工作后,他就像以往幾十年對待每一項具體工作那樣,認真地、一絲不苟地親自一字一句地開始校對文章複印稿。那幾年中,冠華一直強烈地渴望工作。他是個離不開工作的人,我深深地感到不能工作是他最大的痛苦。」「因此,校閱這些舊文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愉快和安慰。有時整整一個上午他都不歇。我怕他勞累,勸他休息一下,他往往興奮地拉我坐在身旁,把某篇文章的一段讀給我聽。他說40年了,他自己已把這些述評內容淡忘了,這次重讀,竟難以相信,當初他能寫得如此大膽、有氣魄。他說那時寫文章條條杠杠少,總理把黨的方針原則指明了,他可以放手去發揮自己對形勢的剖析和展望。冠華感慨地說,我那時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代啊!」《喬冠華文集》,下卷,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年1月版,第1190~1193頁。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研究所和重慶出版社的同志們建議和幫助下,喬冠華的《國際述評集》出版了。喬冠華的這本書里收集起來的文章,是他從1943年到1946年3月,用「於懷」的筆名在重慶《新華日報》上發表的國際述評。當時的國際述評每兩周出一次,在上述3年3個月的時間內,除1944年4月至8月因病請假,由夏衍同志(用余伯約的筆名)外,都是由他本人執筆的。在喬冠華校閱完他的《新華日報》國際述評后,他已經形成了重版他在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所寫的其他國際評論的念頭。他對章含之說,他參加革命后的頭10年是個新聞工作者,也可說是個黨的國際問題專欄作家。他從1939年起就先後為香港的《華商報》、《時事晚報》和《世界知識》雜誌寫國際評論;那是國際風雲突變、充滿驚濤駭浪的時代,他每天都覺得有寫不完的話。現在重版了1942-1945年期間的國際述評(即重慶出版社出版的《國際評論集》),他感到應當把1939-1942年期間他在香港寫的文章也收集起來,3個階段,3本集子,概括了整個第二次大戰時期,可以給有興趣研究國際問題的讀者一個全貌。正當喬冠華準備整理他的早期國際評論時,他的癌症不幸複發了,他住進醫院接受放射治療和化學治療。這些治療對他體力的消耗和損害極其嚴重。然而,他是個具有鍥而不捨的精神和驚人毅力的人,他竟然就在這段倍受病痛折磨的時期中,還夜以繼日地親自編輯他在40年代為《世界知識》雜誌所寫的國際評論,後來這些文章編入第二本集子《從慕尼黑到敦刻爾克--關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形成、發展和演變》。《從慕尼黑到敦刻爾克》的編定工作異常順利。喬冠華為此很感謝世界知識出版社社長李連慶及責任編輯楊學純。因為進展很快,所以1983年7月,他逝世前兩個月,他才有可能向他的夫人口授了他為這本冊子所寫的序言,因為那時他已無力自己動筆。喬冠華在他逝世前的10天左右還在醫院的病房裏與楊學純認真探討最後幾個問題。在他逝世后,老楊對章含之說他萬沒想到,那次醫院談話時,喬冠華已到生命的最後時刻。而只要一談起文章,他是那樣神采飛揚,老楊以為他只是傷風感冒來住幾日醫院。當時的情景,至今想起,令人心痛,令人欽仰!對於賦閑,喬冠華坦然處之,他克服病魔的折磨,埋頭書案。對喬冠華這一時期的詩作的整理工作,章含之在《那隨風飄去的歲月》的自序在中敘述道:「冠華的詩稿是他在癌症複發前的1981年時自己親自整理的。他幾乎為每一首詩都寫了註解,說明了當時的時代背景和他自己的心情。冠華總是戲稱自己只寫『打油詩』,但這些隨手拾來的『打油詩』卻字字行行透露了他那對事業、對祖國的忠貞和他對朋友的友情。他的很多詩都是在去參加聯合國大會的越洋飛機上寫的。這顯示了他每次去紐約,心情都是不平靜的。他有着強烈的迎接挑戰的渴望,他熱切地期盼為祖國爭得榮譽和威望。我陪他多次乘法航飛機跨越大西洋赴紐約時,他心情常常很激動,也難以入睡。每當這種時刻,他就會隨手拿起頭等艙的菜單,在背後寫起詩來。現在我奉獻給讀者的冠華寫的有關聯大的詩句差不多都是寫在菜單背面的。《過大西洋》這一首是冠華率領第一個中國代表團於1971年11月11日赴紐約參加聯大會議時在飛機上寫的。那次行前,**接見代表團主要成員時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冠華在越洋飛機上據此寫了這首短詩。又如《聯大三年》表現了他熱望挑戰的心情。1973年,他去紐約時原以為這一年國際上沒有什麼大事,他覺得此次出席聯大隻是例行公事,因此,他在詩說『今年來此意頗懶』,沒有料到出現中東戰事,於是他又心潮澎湃、意氣昂揚了,他說:『虎子不易得,虎穴須常搗。地球尚年青,人生惜易老。帝修未滅心未平,青眼高歌望爾曹。』「前不久,有一位西方朋友問我:『很多人不明白,喬冠華是中國**第一代革命領導幹部中惟一接受過系統西方高等教育並獲得哲學博士學位的。為什麼在他的外交生涯中看不出他受到的西方影響,而他總是對西方世界持極為尖銳的批判態度?』我說:『除了當時客觀的時代背景外,恐怕這是因為喬冠華參加革命是從理性的理論研究開始的。他從16歲進入清華即研究哲學,到德國後繼續研究。他從研究黑格爾、馬克思等等的思想家、哲學家之後得出自己的信仰,認為馬克思主義是他信奉的真理,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發展的最後階段,而且必然要滅亡,從而,他從德國回來後於1939年參加了中國**。不論現在人們怎樣看這個問題,對於冠華來說,這是他畢生的信仰,他是不會輕易改變的。』我想也許今天發表冠華的這些詩,人們也會對他的那種信仰提出疑問,但冠華生活在他的時代,我尊重他的信仰。「冠華詩句中另一種濃濃的感情是他對同志的真摯友情。他寫這些詩句時是滿懷激情的。其中他最動情的是他懷念陳毅同志的那首《懷人》:去年出國時,蕭瑟門前柳。落葉下長安,共飲黃花酒。今年出國時,景物仍如舊。不見去年人,淚濕青衫袖。「讀者從冠華自己寫的註解中可以體會到他對陳老總的那一份深情。「此外,這裏收集的還有《送陳楚》、《訪法》、《狗腿》等,都是他敞開胸懷,對待友情的寫真。「《開懷》這首小小的四行詩句中道出了冠華對自己祖國的忠貞熱愛:「三日飛行今始安,開懷暢飲過雲南。縱然一陣狂風起,死在中原心也甘。」「他身負重任,人在國外,卻心向祖國。當飛機進入中國國境時,我不止一次地見到他那欣喜欲狂的神情。每當此時,他都要拿出茅台,痛飲一杯。「然而,寫詩也險些給冠華招來殺身之禍。他的《雞蟲斗》分明是在聽到**一夥內部爭權奪利后憤然而作,後來卻被人誣衊為他把對『四人幫』的鬥爭說成是『雞蟲斗』。他於1976年9月**逝世后出席聯大會議時寫的《悼主席》和《離京有感》中表達的對**逝世的哀悼和擔心國家命運的憂慮、被人去掉《悼主席》的題目而說成是為『四人幫』被打倒而唱的哀歌。這種『文字獄』曾經給冠華帶來極大的傷害,顛倒黑白的人可以昧著天良肆意歪曲事實,而冠華連自我辯解的權利都被剝奪!後來,他憤然對我說:『從今以後再不寫打油詩!』……」喬冠華、章含之:《那隨風飄去的歲月》,學林出版社1997年12月版,第2頁。除了整理書稿、詩作之外,喬冠華還博覽群書,天下風雲盡收眼底,天文地理,古今中外,諸子百家,詩詞歌賦,無不涉獵,他早先研究過文藝理論和文化思想問題,寫過這方面的論文。雖然在病中,喬冠華還在讀李約瑟的《中國科技史》和錢錘書的《管錐編》。他對他的在清華的老同學錢錘書十分敬佩,對錢先生的才氣交口稱譽。他不止一次對李慎之說過:「鍾書的腦袋也不知怎麼生的,過目不忘,真是photographicmemory。」喬冠華說,如果天假以年,他仍有志於研究中外哲學和文化史。他待人接物是嚴肅認真的,但又不那麼生硬和僵化。他有慷慨激昂,放言高論之時,絕無裝腔作勢,虛情假意之態。他舉止瀟灑,言談幽默,還有他那特有的爽朗的笑聲,似乎把周圍的空氣都電離化了,產生大量清新的負離子,使人振奮。許多年輕一輩的工作人員回憶說,他們都有一種感覺,同喬冠華同志一起寫文章,一起討論問題,一起散步聊天,不僅獲益匪淺,而且是生活中的一件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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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情人生――著名外交家喬冠華大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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