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4章 魔潮終至（十）

格魯什和昂德爾同時望向了前方，就在前方不遠處的樹林里，緩緩走出一個人。

當那個人影走到了月光下時，他們兩個眉梢一挑，頗為意外。

只見那個人的眼睛上矇著一條黑布，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盲人，可是從他穩健的腳步來看，他一點都不像是一個盲人。

那個盲人穿着一身粗糙的亞麻布衣，除此之外就只有手上握著的那把劍。

「這大晚上的，怎麼會有客人呢？」昂德爾納悶地搔了搔頭髮，看着前方的那個盲人，不禁嘆了口氣。

「我……大概不能算是『客人』吧。」沒等格魯什開口發問，那個盲人就率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在這片土地上，我應該是『主人』才對，相反，你們才是『客人』，而且還是態度很不好，衝進別人家裏之後就一頓打砸搶的匪徒。」

格魯什眉頭微皺，沉聲問道：「你是庫爾特王國的人？是王室的人？」

「準確的說，是這樣的。」盲人點了點頭，平淡說道，「我是現在這一任國王的先祖，是這個王國的守護者。」

果然不出所料！

昂德爾又嘆了口氣：「『傳奇』啊……那你的眼睛怎麼瞎了？」

盲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抬手摸了一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笑了一聲：「對啊，我是怎麼瞎了的呢，讓我想想……大概是，從這個王國開始腐朽之後的事情吧！」

格魯什握緊了【熾陽】的劍柄，呼吸變得稍微急促起來，緩緩從那塊岩石上站起。

他灼熱的目光緊緊凝視着那個手持一柄長劍的盲人，神情嚴肅地問道：「你是說，你知道了這個王國的『腐朽』？而且你的眼睛也是因此失明的？」

昂德爾也感覺到了什麼，臉上笑容淡去，側頭沉聲提醒了格魯什說了一句：「格魯什小子，別衝動！」

「是啊，因此失明的……」盲人發出了一聲感嘆，「為了守護這個王國，但又無法接受貴族的做法，索性就把自己的眼睛給挖了。這樣一來，我就再也看不到他們做的事情了，也能夠好好的守護這個王國了。」

格魯什雙眼一瞪，「可你沒有了眼睛，不是還有耳朵嗎？！」

「只要我讓他們不要在我的身邊說起這些事情就足夠了。」盲人笑着搖了搖頭，「我沒辦法阻止這個國家的腐朽，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這個國家沒救了，所以我就只能夠讓自己不去看、不去聽。」

「你很高興？」格魯什冷聲質問。

「我很高興！」盲人坦率回答。

站在一旁，昂德爾摸了摸自己的絡腮鬍，微微嘆了口氣。

雖說他是一頭惡龍，但他也知道自己是『邪惡』的，不過現在他怎麼感覺對面的那個傢伙比他還要邪惡呢？

「你現在過來是要做什麼？」格魯什眼中的厭惡越發濃郁。

「殺了你們，或者把你們趕出這個王國。」盲人依舊沒有半點掩飾，「之前我以為那群廢物能夠將你們逐出這個王國，或者把你們消滅掉，可是現在看來，我還是有些太過低估他們的愚蠢了，竟然讓你們打下了兩個子爵領。」

格魯什深吸了口氣，拔出了武器，「來吧！」

他已經知道了，這一場戰鬥是不可避免的，那個傢伙將『守護這個王國』當作理所當然的事情，那麼他們之間就不可能出現半點和解的可能。

這個王國已經從根子上爛掉了，必須要連根拔起，才能夠讓這個王國的人們過上好日子。

「等一下！」就在這時，昂德爾卻出聲打斷了這一場戰鬥。

剛剛拔出武器的盲人耳朵一動，笑了一聲：「紅龍，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昂德爾做了個手勢，讓格魯什稍安勿躁，因為對他的信任，格魯什也沒有選擇動手。

看到格魯什的舉動后，昂德爾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轉頭看向那個盲人，嚴肅問道：「我現在想問一下，在你看來，一個國家的主體究竟是什麼？是『平民』？還是『貴族』？」

「這還用問嗎？」盲人似乎也出現了幾分疑惑，「如果沒有貴族統治的話……」

「貴族並非不可或缺的！」昂德爾打斷了他的話，「現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出現了一個完全拋棄『貴族制度』的國家，我相信你肯定有所耳聞，所以我再問你一遍——你究竟是想要守護這個王國，還是維護這個王國貴族的統治？」

聞言，盲人沉默了。

他將手中拔出一半的武器推了回去，陷入到了沉思當中。

「你這個說法……很有趣！」盲人皺起了眉頭，當他開始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的時候，以往許多的觀點都與思考後得出的結果產生了不小的衝突。

一個國家的主體究竟是『民眾』還是『貴族』——這種問題，如果是在之前，他會毅然回答是『貴族』。

如果沒有了貴族的話，那麼一個國家還是一個國家嗎？如果沒有貴族統治平民，讓平民自己統治自己，那麼一個國家豈不是要亂了套？

在他的認知中，貴族約等於『有學識』，而平民則約等於『無知』。

讓一群無知的人來統治另一群無知者，最後導致的只能夠是『利益分配不均』、『權力混亂』等問題，然後一個國家不用多久就會轟然崩塌。

可是他聽說過『悲鳴之風公國』的事情，如果『平民』不等於『無知』的話，就像是『學者』和『商人』，那麼讓他們來統治一個領地又是否可行呢？

從那個公國那裏，他得到了答案——可行！

而『貴族』，現在問題又來了，什麼才是『貴族』？

血統高貴？可是他也沒感覺貴族能夠比平民的血統高貴到哪裏去，倒不如說，『一般無二』！

能征善戰？就憑那群蠢貨嗎？

知識淵博？用來形容他們的祖先或許可以，但用來形容他們，簡直就是在侮辱這個辭彙。

所以，他究竟是想要守護這個王國，還是守護這個王國的貴族統治？

「……我，需要思考一下。」盲人眉頭緊鎖，短時間內，他根本得不到一個答案。

雖說那個聖武士想要帶領着平民推翻這個王國，建立一個新的國家，可是生活在這個國家的主體，統治這個國家的人卻還是原本那個國家的人，只不過是統治者換了，那麼新的國家又和舊的國家有什麼區別？

區別大概就只在於『統治者』！

所以，他想要守護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庫爾特王國的傳奇來了，又離開了。

來的時候悄無聲息，走的時候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徑直轉身離去。

只不過在離去的時候，嘴裏還念叨著那些話。

哪怕身為一位傳奇，他也陷入到了短暫的迷茫期中，昂德爾的一番話動搖了他的意志。

格魯什看着那個盲人的離去，眼中的憤怒依舊沒有平息。

「格魯什小子，回去睡覺吧！」這時，昂德爾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笑着說道。

看了這位『人生的長輩』一眼，格魯什沉默著點了點頭。

他總算知道為什麼庫爾特王國的反抗軍一直沒有成功過了……

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這一次，他一定會帶領着民眾推翻這個腐朽的王國！

哪怕再有一個傳奇擋在他的前路上，他也毫無畏懼！

這個王國已經爛透了，虛弱的『公正』正在呼喚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