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只是,馬媽媽到底是太太的奶娘,便是要榮養,也該是太太發話才是……珊娘覺得,這後面肯定有什麼事,才叫老爺不顧太太的感受,下了這樣的決心。

其實馬媽媽此人,珊娘一直覺得她跟前世的自己很像,一樣的獨斷專行,一樣的霸道蠻橫,一樣聽不得反對的意見。而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同樣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憐之處」,馬媽媽之所以形成這樣的性情,其實有很大的原因,還是得怪太太的軟弱。珊娘幾乎可以想像得到,在太太還小的時候,馬媽媽以怎樣強硬的姿態維護著太太。而隨着太太的長大,馬媽媽越強,便壓製得太太越弱,太太越弱,逼得馬媽媽變得越強,久而久之,便變成了這樣一種主不主僕不仆的格局。偏太太出嫁后遇到的又是老爺這樣一個心思不夠細密的粗漢子……於是,太太懦弱了多少年,就叫馬媽媽強硬了多少年,以至於漸漸的,叫她忘了自己的根本,忘了她原該所屬的位置……

珊娘嘆了口氣。便是如今老爺和太太的關係有所改善,其實太太那懦弱的本性依舊沒有改變,遇到這樣的事,太太不敢反抗老爺,也就只能再把自己關回繡房了。而,自老爺上回闖進繡房后,太太已經有很久都沒有進過繡房了……

「我們去看看太太吧。」珊娘道。

她一轉身,恰正好看到侯瑞拎着侯玦的衣領,把他追了回來。

雖然被侯瑞揪着衣領,小胖墩仍是一個勁地掙扎著,嘴裏亂嚷嚷着:「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問老爺!」

「你要問老爺什麼?」珊娘道。

「當然是問老爺,我姨娘她們到底犯了什麼錯!」侯玦流着淚道。

「這個不用去問老爺,我就能告訴你。」珊娘拉過侯玦,把三和告訴她的話跟侯瑞侯玦全都說了一遍,又道:「家有家規,國有國法,馬媽媽和姨娘是犯了規矩才叫老爺送走的,你便是去問,也問不出個什麼結果。且老爺這會兒正心情不好,你問得好,不過是討一頓罵;問得不好,怕就得去跪祠堂了。」

「那我也不能什麼都不問啊!」侯玦抽噎道。

珊娘嘆了口氣,摸摸他的頭,對侯瑞道:「我倒是在想,老爺怎麼突然就叫馬媽媽榮養了呢?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侯瑞摸著下巴道:「不好問老爺,倒可以試着問一問桂叔。」他抬手一拍侯玦的腦勺,道:「別哭了,我去幫你問一問桂叔。」

珊娘道:「那我去太太那裏看看。」又扭頭囑咐著侯玦的奶娘,「你服侍好二爺,千萬別叫二爺衝撞了老爺。」再叮囑侯玦道,「你別急,我和哥哥幫你打聽去。」

侯玦點點頭,拉着她的衣袖喊了一聲:「姐姐……」

珊娘摸摸他的臉,又嘆了口氣,便帶着三和五福去了太太的院子。

珊娘來到太太的院子門口,還沒進門,就看到方媽媽在院子裏來來回回地打着轉,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見她進了院子,方媽媽忙迎了過去。

「怎麼回事?」珊娘問道,「怎麼好好的,鬧成這樣了?」

方媽媽急道:「姑娘和二位爺出門后,老爺出去了一會兒,回來后就叫人把馬媽媽叫了過去,然後就聽到前面鬧了起來。姨娘跑進來跟太太說,老爺要趕馬媽媽走,太太不信,然後馬媽媽就進來了,說太太沒良心,老爺以前那樣對太太,全靠她頂着,如今老爺不過拿幾句好話糊弄著太太,太太就忘了根本,又說老爺搬開她是為了以後好隨意擺佈太太,偏這時候老爺進來了,就給聽到了。老爺氣壞了,叫人立時送走馬媽媽和姨娘,媽媽和姨娘那裏抱着太太不撒手,太太哭着替她們求情,卻不知怎麼惹惱了老爺,叫老爺吼了一嗓子,然後老爺就氣呼呼地走了,太太就又把自己關進繡房了。」——可見方媽媽真的亂了方寸,竟不管不顧地把一些不該叫珊娘知道的細節都給說了。

珊娘看看房門緊閉的繡房,揮手沖着方媽媽示意了一下,便躡着手腳過去,小心地透過繡房那透明的玻璃窗往內看去。

她以為太太會像以前那樣,坐在綉架前埋頭綉著花,卻不想太太竟就坐在玻璃窗下,拿着一塊帕子捂著臉,肩頭正一下下地聳動着。

太太的身後,丫鬟明蘭背對着窗戶,正低頭跟太太說着話。

珊娘將耳朵湊到窗邊,便聽得明蘭咬牙切齒道:「……早跟太太說過,天下的烏鴉一般黑,是男人就信不得,偏太太什麼事情都愛往好處想,還以為老爺跟別的男人能有什麼不同……」

說到這裏,她一頓,片刻后,那聲音忽然變得飄忽起來,似夢囈般急促地低喃著:「他們會打你,會把你往死里打,你都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前一刻還好好的,還在跟你說笑着,下一刻巴掌就打了上來……還不許你哭,你哭就打你……你不哭還打你……高興了打你,不高興了還打你,把你往死里打,偏你還死不掉……男人都是一樣,他們只會打人,打你,打你,打你,打你……」

這一連串的「打你」,聽得珊娘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她顧不得會不會被太太發現,探頭往窗內看去,就只見原本站在太太身邊的明蘭忽然不見了,而原本坐在榻上的太太則在榻前蹲了下來,還哭着叫着明蘭的名字,想來是明蘭這會兒已經倒在了地上。

珊娘見狀,趕緊抬手敲了敲窗戶。

太太抬頭看看她,再低頭看看地上躺着的明蘭,忙過去替珊娘開了門。

珊娘進得門來,一低頭,果然看到明蘭蜷縮著躺在榻前的地上,無神的雙眼望着虛空的某一點,嘴裏仍一個勁地念叨著「打你」。珊娘趕緊回手關了門,然後抬頭看向太太。

太太抹了抹淚,以珊娘有些意外地果斷道:「幫我把她抬到榻上去。」

珊娘忙過去,和太太兩個把明蘭搬到榻上,然後她獃獃地站在一旁,看着太太照顧著明蘭。

太太從明蘭的衣襟里拉出一個香囊,從裏面倒出一粒藥丸。珊娘忙過去幫她倒了一杯水過來。太太看她一眼,便接過水,扶著明蘭坐起,將那藥丸餵了她。

「要叫人來嗎?」珊娘問。

太太搖搖頭,扶著明蘭重新躺好,道:「她不會有事的,睡一覺就好了。」又道,「已經有好幾年都沒見她犯過這病了,今天……」她頓了頓,掏出帕子又拭起淚來。

果然,沒多久,明蘭喋喋不休的低喃聲漸漸低了下去,看樣子是睡著了。看着她的衣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臂,珊娘忽地一抬頭,看向太太:「這是……」

明蘭的手臂上,累累疊加著好些陳年舊傷痕。

太太也看到了,忙伸手過去明蘭的衣袖拉好,那眼淚又掉了下來,哽咽道:「她爹和她哥哥都是酒鬼,每回喝多了就愛打她,偏我又是個無能的主子,都護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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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當家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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