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一(2)

番外篇一(2)

六安默默嘆了口氣,走過去,像對小時候的她那樣,安撫地拍拍大姑娘的肩,道:「你母親那人,一向是臉硬心軟。偏我們一個個都真以為她是多厲害的一個人,我是自她死了以後才漸漸明白過來,她怕是把自己裹得太嚴實,叫人看不到真正的她罷了。」就像老爺。她默默加了一句。

見大姑娘一時難以自抑,六安又嘆了口氣,拉着她到院子中央的石桌旁坐了,道:「你能來,夫人泉下有知,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大姑娘拿下帕子,抽噎道,「就是沒能好好跟她說上一句話。每回我說什麼她都認為是錯的,我就再不樂意跟她說心裏話了。可如今回頭想想,她是母親,我便讓她一步又如何?偏當時……」頓了頓,她嘆了口氣,道:「其實別說當時,便是現在想起來,有時候還憤憤不平呢,母親怎麼就那麼頑固?聽不得人的一句話……」

「可不,夫人就是那脾氣。」六安道。

「姨娘可還記得那年,京里的小姑娘們都愛穿那種窄袖子的衣裳,我也想做一件,父親都答應了,母親卻怎麼也不肯,還說得那麼難聽,說什麼那是不正經人家的女孩子才會穿的。您說,哪家做母親的會這麼說自己的女兒?偏母親還當着你們的面那麼說我,把我氣的……」

「哎呦,還說夫人呢,大姑娘您脾氣上來時,不也是什麼話難聽就說什麼話嘛。您跟夫人可真是太像了。」六安嘀咕道。

大姑娘不禁一陣驚詫。年輕時的六安簡直跟只膽小的耗子似的,多看人一眼都不敢,這些年在鄉下替她母親守着墳,倒看着似比年輕時膽子大多了。

「六安姨娘,」大姑娘道,「這鄉下到底清冷,要不您跟我回去吧。」

六安搖搖頭,自嘲一笑,道:「這裏挺好,清靜,又沒人來,我倒正好不需要去應付那些我不想應付的人。挺好。另外,我再跟夫人嘮叨什麼話,夫人也不好叫我閉嘴了,挺好,真的挺好。」

大姑娘忽然笑了起來,道:「是呢,有一段時間母親的口頭禪就是『閉嘴』二字。有一次竟然叫父親也閉嘴,氣得父親兩個月都沒肯進二門。」說着,不由也嘆了口氣,道:「才剛你說的話我也聽到了。雖說子不言父過,不過父親對母親是太冷淡了些,不然,或許母親也不會那樣。」

「你父親,」六安冷笑道,「對誰不是這樣?依着我說,當年要不是老太太逼着他娶了我們夫人,他不定就是當和尚的料。我聽說,如今他常跟一些和尚坐禪參道?」

「哪裏,不過是偶爾跟我含一師伯一起喝喝茶罷了。」大姑娘道,「我父親的性子您也知道的,不愛人多的地方,倒是一個人更自在些。其實……今兒我來,原也想問問您,可願意回城裏的。父親這一致仕,家裏總不好沒個人管着,怎麼說……」怎麼說,六安名義上仍是袁長卿的妾。「算了,」大姑娘揮揮手,笑道,「只當我沒說的。」

六安也笑了。

二人默默對坐了一會兒,大姑娘忽然道:「前天哥哥來我家裏,忽然跟我說起母親。想想小時候我們那麼恨她、怨她,可如今再跟哥哥提起母親時,我們能記得的,倒儘是一些有趣的事了,連惹母親生氣的事都覺得很好笑……」

也正是因為跟她哥哥說起故去的母親,兩人才發現,留在心裏的心結,不知什麼時候竟就這麼慢慢地解了。當初對母親的種種怨恨,如今也都淡了。剩下的,只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和,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懷念。

所以,她最終還是鼓足勇氣來了。

大姑娘笑了笑,抬頭問著六安:「你還記得那年我弄壞母親的簪子,母親氣急敗壞關了我二十天的事嗎?其實現在想想,虧得有那二十天,才叫我知道怎麼看賬本的。那時候天天跟着母親,才知道,原來母親會的東西竟有那麼多。」

「可不,」六安笑道,「夫人年輕的時候,可是女學里連年的女魁首呢。所以你們背書錯了一點,夫人一聽就聽出來了。」

「啊,說到這個,您還記得小時候哥哥背錯了書,母親是怎麼罰哥哥的嗎?昨天哥哥還笑着說,我那侄兒怎麼都背不好那幾句,氣得他險些要學了母親……」

午後的陽光下,一個老婦和一個中年婦人在庭院當中絮絮叨叨地說着一個已經死了快二十年的婦人的逸事。

陰暗的室內,從門口透進來的陽光照在那塊牌位上。漸漸偏移的陽光,竟像是牌位上的人在微笑一般,釋然而悠遠。

有人說,只要還被人記得,一個人就永遠不會死去。對於孩子來說,不管對母親有多少的抱怨,多少的不理解,母親仍是母親,一個會被永遠記在心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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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當家 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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