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我可以教你背詩書,」裴玉英握着她的小手,「咱們女兒家不能樣樣都不會,雖不要你四書五經讀通,可與夫人、姑娘們一處,玩樂時吟兩句,便能叫人看出不同來,嬌兒,你說是不是?」

裴玉英聲音溫柔中透著嚴肅,稱裴玉嬌嬌兒,只當她是孩子。

瞧著妹妹秀美的臉,裴玉嬌猶記得嫁人時,裴玉英摟着她哭,可憐她傻卻要入王府,入那等虎狼之地,生怕她應付不來,怕她受傷。她心頭忽地一澀,想哄妹妹高興,微笑道:「我背首詩出來,你便把吃的還我好不好?」

裴玉英驚訝又不信,「好,只不許念早前就會的〈靜夜思〉。」那詩三、四歲小孩都能背,裴玉嬌一直只拿那首哄家人高興,可哪裏能背一輩子呢?

裴玉英外表嬌美,生性卻精明潑辣,若不是父親、祖母護著大姊,她一早就要使力調教這傻大姊的。

裴玉嬌黑曜石般的眼珠子一轉,朗聲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她一字不差的背出來,還十分流暢。

這下不只裴玉英大為震驚,裴玉畫甚至跳起來,腦袋碰到了車壁,指著裴玉嬌道:「你何時會的?!」

「偷偷背的。」裴玉嬌見兩位妹妹嚇到了,咧嘴一笑,伸出兩隻手道:「背了三天。」

上輩子在王府背的,為這,手心沒少被打。

裴玉英把吃的還給她,想到姊姊最近跟夫子學習是比以前乖了,她歡笑道:「好,好,沒想到你終於知道用心了,下回再背些別的,這樣外面那些……」那些人再不會說她傻。

裴玉嬌點點頭,把一個蜜餞塞到裴玉英嘴裏。

兩人十分親密,裴玉畫看得不舒服,撇嘴道:「光會背詩有什麽用?別人豈會只看這些。」她目光投向裴玉英,挑眉道:「我前幾日聽母親說,周家夫人啊,連雪梨都不肯收,咱們送過去,那邊就回了緞子,哎,周家哥哥好似也好久都沒來了。」

裴玉英心頭一沉。

她跟周繹情誼相投,兩家雖未挑明,可互相都知,周繹去年還送給她一支簪子,年輕男兒滿臉羞澀,輕聲在耳邊說喜歡她。

那一刻,她心跳得好像擂鼓,差點沒留意叫他奪了吻。

自那以後,他便經常來,什麽藉口都使,只為得空看她一眼。可現在確實是許久不來侯府了,難道變心了?!

眼見她強自鎮定,裴玉畫撇了撇嘴。

平日裏再如何派頭十足,一身嬌貴,終究也不過是個沒娘的,父親又在打仗,不知輸贏,上頭還有個傻姊姊,雖說是大房姑娘,可比起她這二房的一點不佔上風,周家便是不要她,她又有什麽辦法。裴玉畫轉過頭看向窗外。

因這一出,車廂里的氣氛立時冷了。

女兒家的心都是海底針,裴玉嬌也不知如何做妹妹才會開心,她只知道妹妹沒嫁成周繹,而是嫁與徐家公子徐涵。

徐涵是皇上欽點的探花,她依稀記得,好像是他來家中時,妹妹打扮得美麗非凡,叫他一見傾心。可他也不是好人,她後來聽澤蘭說,他一知道妹妹不能生育,就急着納了好幾房美妾,妹妹卻從來不曾訴苦,倒是周繹……有次他跟徐涵打架,鬧得很厲害,弄得司徒修都知道了,還問起她,才知周繹是一直關心着妹妹的。

可是為何他們沒有成親呢?

裴玉嬌弄不明白,她想了想,把鹿肉脯撕一塊給妹妹吃,溫聲道:「周哥哥不來,許是家中有事,指不定明兒就來了呢。」是在安慰她。

裴玉英沖她笑笑,「嬌兒說得對。」可她如何能心靜,那麽多年的感情,她不希望他真的變心。

到得明光寺,眾位女眷一一下來,馬氏領着她們去進香。

濃烈的香火味直撲入鼻中,裴玉嬌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一是求菩薩保佑祖父、祖母身體健康,二是求妹妹能嫁個良婿,三是……她反覆思量,爹爹在仕途上沒有不好的,好像不缺什麽,剛才二嬸說,讓她自己求個良緣……

不知許三個願的話,會不會要求太多,菩薩忙不過來?她嘴裏念念有詞,請菩薩先全了前兩個,至於自己,總歸容易,不嫁司徒修這樣的兇相公就行了。

她拜完,拿起簽筒一甩,掉出一簽文——?一日赴東升,二日水中明,春風和氣暖,祿馬進門庭。

看字眼,意思好像挺好的呢。

她高高興興地拿起簽文往外走,誰料剛把腳跨出門外,就見前方立着一位年輕公子,身穿白狐裘,長身玉立,雍容華貴。

因他出現,周遭的萬物好似都淡了,化為模糊的背景,唯他存於紅塵中,遺世而獨立。

裴玉嬌心口如遭重擊。她應是怕他的,然而卻一步也逃不走,好像被釘子釘在地上一樣,眼睜睜看他一步步走過來。

她不知道的是,司徒修也正看着她,眼中似有流光閃過。

一別經年,上輩子他受命赴山西平亂,得勝而歸,回到王府,卻得知她半個月前就去世了。如今他死而復生,此番前來,只為一償心愿,再見她一面。

雖然她並不是那個嫁與他、由他親手教導好的姑娘,但也聊勝於無。

司徒修朝着她筆直地走過去。

裴玉嬌嚇得恨不得後退,恍惚間想起他拿着戒尺打她手心,或是叫她趴在床上打她屁股,一樁樁事情、一頓頓訓斥,反覆地在她腦中翻湧,她的腿突然軟了,跌坐在地上。

眾人紛紛看過來。

竹苓連忙把裴玉嬌拉起,悄聲道:「姑娘怎麽了,突然崴到腳嗎,好好的怎麽摔了?」

而一旁的澤蘭呆若木雞,目光直直落在司徒修臉上。她原以為沈夢容已經夠出眾了,可現在這一個,有過之而無不及,比起沈夢容的俊雅,此人絲毫不差,且氣質清貴,簡直就像是從天上下來的謫仙!澤蘭的心怦怦直跳。

裴玉嬌一起來就往旁邊的裴玉英那兒走,拉着她袖子低聲道:「妹妹,我、我求到簽文了,咱們快些走吧!」

裴玉英對姊姊總是失儀已經麻木了,伸手扶一扶額道:「怎麽這麽急呢,姊姊,你路要好好走,簽文呢?」

「簽文……」裴玉嬌一看,手中的簽文沒了,往地上看去,發現就掉在剛才跌坐的地方,她隨即叫竹苓去拿,可被司徒修搶了先。

他讓隨從撿起,一掃眼,只見上有四行字,「一日赴東升,二日水中明……」

她求的,莫非是姻緣簽?

他側頭看向裴玉嬌。

小姑娘剛剛為誠心求菩薩,帷帽摘了下來,露出粉裝玉琢般的小臉,此刻因慌張染上桃紅,更添幾分明艷。

她轉過頭,只管拉着裴玉英走,連簽文都不敢要。

司徒修想起那天她嫁給自己,天真無邪,一點兒也不知道害怕,但卻有自知之明,說他不得父寵,才娶了她那麽笨的姑娘,明亮的眼睛裏竟滿是同情之意。

天下誰人都知道的道理,沒人敢當他的面明說,她果真是傻。他看着她漂亮的臉蛋,心想不管如何,父皇並不算絕情,女子重貌,她傻歸傻,身材、樣貌卻少有人能及,他不負皇恩,當晚就要了她。

也是那天,他看到她哭,梨花帶雨般楚楚可憐,第二天更是躲著不見他,仿若被傷害過的小貓兒一樣。

丫鬟們四處搜尋,後來在房中的木箱裏找到她,將她帶到面前。

她雙手抱住胸口,滿臉驚恐,好像生怕他再脫她衣服,就像剛才……

他眉頭一挑。

等等,好像有哪裏不對……她不該怕他!

他是重獲新生,自然認識裴玉嬌,可裴玉嬌還未認識他,怎會怕他呢?他這樣的容貌,不說姑娘們個個為之神魂顛倒,卻也絕對不會避之唯恐不及,再說,依照她原先單純的性子,定會問他要回簽文的。

司徒修訝然的轉過身。

可裴玉嬌早就嚇得逃走了,拉扯著裴玉英的胳膊,一個勁兒的往山下去。

裴玉英被她弄得一頭霧水,「姊姊怎麽了?咱們才來,簽是求了,可還未解,再說,便是要回去,還得等二嬸跟三妹呢。」

二嬸領着三妹去給她去世的外祖點長明燈,與她們方向不同。她直覺姊姊不正常,回想了一下剛才那男子的驚艷現身,遲疑道:「你莫非認識那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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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門嬌兒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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