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后洗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躺在床上跟火柴打電話。我覺得我最牛的地方是我根本不像一個剛剛失業的人。我在電話里對火柴講我要回北京去了。火柴挺驚訝的,她說,幹嗎回去啊。跟上海獃著不是挺好的嗎,有姐姐我照顧你,上海哪個地兒玩不轉啊?我告訴了她關於姚姍姍和公司里的一些事情。我講得挺簡單,可是意思還是表達清楚了的,再怎麼說我也是一作家。火柴聽完后挺有感觸的,說沒看出來陸敘那孫子挺有感情的。我本來都打算要掛電話了,火柴又提出要和我一起回去。這下輪到我驚訝了。火柴說她本來也打算再過一兩個月回去的,上海呆久了,挺懷念北京的,既然我要回去那麼她就提前。她問我什麼時候走,我告訴她我後天去醫院拆石膏,拆完就走。她說好,讓我安排一下,我再給你電話。拆掉石膏那天我感覺自己特矯健,身輕如燕飛檐走壁都沒什麼問題。我在醫院蹦躂來蹦躂去的,陸敘一直拿眼橫我。我管你的,我現在挺歡暢的。我發現人總是要失去了一樣東西之後才發現那樣東西的可貴,於是玩兒命似的補償。陸敘問我,他說飛機票是明天的,你東西收拾好了沒?我說都收拾好了,沒問題,明天就可以走了,陳伯伯那邊我也說清楚了。陸敘說那就好。正說着,電話響了,劉編輯的。我接起來,他在電話里對我說,林嵐啊,你那本新書賣得特好,北京都賣瘋啦!你什麼時候回來一趟啊,我幫你組織幾場簽售。我一聽簽售就頭大,可是還得硬扛着,我說我明兒就回來了,回來后給您打電話。那邊一直說好好好,然後把電話掛了。說到簽售我真的特頭疼。其實我倒不是怕簽售,有時候看看喜歡自己書的那些年輕人覺得挺開心的,我總是在想那些挺牛B的作家在簽售的時候一副跟太上皇似的表情,肯定內心畸形。我覺得你能寫點東西還不是因為有人喜歡你,你的衣食父母來跟你要個簽名你架子擺得跟皇帝似的,是不是暈嚴重了?所以我每次出去都挺和藹的,還時不時地跟編輯撒撒小謊然後出去和我的讀者一塊在城市裏四處溜達。可是我有點怕應付記者的那些問題,跟雞似的一直點頭點頭,要在我跟前撒把米,那絕對是只雞。我記得上次有一小姑娘挺有意思的,估計也就十五六歲,不過打扮得比我都成熟,我坐在她旁邊跟她妹妹似的,這讓我覺得特丟人。見面會一開始就是主辦方要那個小姑娘講點兒她怎麼走上文學道路的,那小姑娘講得是排山倒海,講自己從小是單親的孩子,長大了也很叛逆,比較個性,後來在朋友和社會的感化下開始找尋自己的理想和愛情。一通話講得特溜。還聲情並茂的。有個遲到的估計是孩子他媽的進來了,我看到她聽得特感動,還說了句「這失足小青年的報告做得真好啊」。我差點兒直接趴嘉賓台上。後來有個記者來問問題,那記者看了看我倆,然後開場白隨便對那個小姑娘說了句,嗯,小姐,我發現您特別深沉。結果那女孩子想也沒想,吧唧丟一句過去,得了哥哥,您別罵我,我知道我傻。我看那記者都快哭出來了,我在旁邊聽了也是一動都不敢動,跟那兒裝蒙娜麗莎。我掛了編輯的電話后又給聞婧打了個電話,我特興奮地告兒她我要回來了,跟胡漢三一個口氣。聞婧也挺激動的,沖我說,林嵐,你丫快點兒回來,我想死你了。回來后我領你見我的男朋友!我一聽就覺得天旋地轉,我有點遲疑地看看旁邊一言不發地走着的陸敘,覺得這個世界又要開始鬧騰了。我和陸敘趴在外灘的欄桿上,身後是陳舊卻依然高貴的沙遜大廈,這裏面出入的都是達官貴人,每天有無數衣着光鮮的人進進出出,參加著各種party扮演着各種角色,每個人的面容背後藏着更深的一張臉,而且永遠不是最後一張臉——沒人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少張面容,這是他們在這個社會所向披靡的武器。我和陸敘趴在那兒,跟倆小孩兒似的,特純真。我們望着眼前湧來涌去的黃浦江里並不幹凈的潮水,心裏其實挺感慨的。一不小心就在上海住了半年,感覺日子過得跟飛似的。對面的建築群是上海人的驕傲,每個第一次來上海的人總是會驚嘆於這個城市華麗的面容。我問陸敘,我說你在想什麼?陸敘說,我剛想起一個詩人寫的一句詩,他說時光帶走了一切,惟獨沒有帶走我。說完回過頭來看我,江上吹過來的風把他的頭髮吹得亂七八糟,我又想起以前他做設計沒靈感時的模樣,一小獅子。他說,想不想滿上海逛逛?反正就快要離開了。我想了一會兒,然後說,不了,反正就要離開,也無所謂再去增加更鮮明的記憶。我覺得對這兒的記憶已經很深刻了。的確,我想我不會忘記自己在上海這半年的生活,每天都要走過的浦東的石頭森林,跟着火柴領略過的上海如同繁星一樣眾多的酒吧,無聲地在地下穿行的乾淨地鐵和無聲地在空中飛過的輕軌,上海陰冷潮濕的冬天,黃浦江面上白天飛過的鳥群和晚上水中倒映的霓虹,這一切像是被濃縮成了一枚紅紅的大頭章,重重地砸下來,在我身上印了個大大的不可磨滅的紅色印記。這個聯想讓我想到豬肉上紅紅的圓圓大章,我就是生活里一隻快樂而悲傷的豬。我不是蘇格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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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敬明:夢裏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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