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零章突如其來的晴空

第四一零章突如其來的晴空

古語有云,「行百里者半於九十。」

人困了,腿軟了,肚皮餓了……末路更難行!

可是,再難也得繼續往前走,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要繼續往前走!

一路走來,叢林里的棚子已經越來越多了。

那些用樹枝和芭蕉葉搭成的避雨棚,裏面擺滿了屍骸,有的已經化為白骨,有的爬滿了螞蝗和蛆蟲……即將化為白骨。

看得多了,將士們越發地堅定了信念――繼續往前走,走出大山去!

「啪啪啪……嘩啦嘩啦……」

天又黑了,雨還在繼續下着。

可是,再大的雨也有下完的時候!

天還沒塌!

臨時團部所在的雨棚里,各部主官齊聚,就連被收容的散兵也派出了五個代表過來了,將特意加大過的避雨棚也擠得滿滿當當。

「……從地圖上看,我們應該已經到了山區西北部的邊緣地帶……」

地形圖被掛在了樹榦上,李四維側身站在地圖前,手指在地圖上輕輕地點着,精神抖擻,「大概就處在這個位置,與葡萄平原的直線距離不會超過十里路……」

「團長,」

孫大力猶豫着打斷了李四維,大花臉上滿是苦笑,「你莫再騙兄弟們了……是多遠就是多遠嘛!」

「對啊!」

趙德柱也連忙附和,聲音里滿是苦澀,「前天就是十里,昨天也是十里,今天還是十里……兄弟們腿都要走斷了,咋就沒動啊!」

眾將也都眼巴巴地望着李四維,目光之中滿是狐疑之色。

「龜兒的!」

李四維一瞪孫大力和趙德柱,卻露出了笑容,「前些天,老子是怕你們堅持不下去才……現在都到這山邊邊上了,還用得着哄你們?」

「真的?」

見李四維說得輕鬆,眾將頓時便信了幾分,「真到邊邊上了?那不是過不了兩天就能走出去了?」

「說得對!」

李四維笑着點了點頭,目光緩緩掃過眾將,神色一整,「所以,誰都不準給老子拉稀擺帶!」

說着,李四維的目光落在了黃化身上,「老道,前面的河谷摸清楚了吧?」

「放心吧!」

黃化呵呵一笑,那張臉越發地瘦削了,卻更添了幾分精神矍鑠的味道,「架橋地點已經選好了,只等雨一停就可以開始整了!」

「好!」

李四維大讚一聲,一掃眾將,目光炯炯,「都回去告訴兄弟們,讓他們安心地睡,給老子睡踏實了……」

步伐可以慢一點,但絕不能亂!

這是李四維的原則,一路走來已經沒人敢質疑了!

所以,進入山區以來,六十六團走得很慢,絕大多數時間都在休整。

可是,卻莫得哪個兄弟睡過踏實覺,每每宿營時,夢囈比那雨聲水聲還要清晰。

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淡,未嘗不呼天也!

顛沛於異國他鄉的無邊叢林之中,危在旦夕,哪個兄弟又能不思念親人?不念家?

這一夜,營地里的夢囈出奇地低落了許多。

天踏不下來,再長的路也總有盡頭,再大的風雨也總有停歇的時候!

天亮了,時間已悄然到了六月二十一日。

上午的時候,雨停了,將士們紛紛行動了起來,架橋的架橋,運送傷員的運送傷員……個個強打起精神,幹勁十足,一時間,河谷里、密林中人聲鼎沸。

或許是被將士們的熱情感染了,太陽竟然也從雲層后羞答答地露出了半張臉來!

天,晴了!

「報告,纜繩連接完畢……」

「報告,石彈填裝完畢……」

「報告,投石機準備完畢……」

「準備!放……」

「咻……」

一顆百餘斤重的巨石騰空而起,拖着一條長長的尾巴,直撲對岸的叢林!

「嘩啦啦……咔嚓……嘭……轟隆……」

巨石順利地砸進了對岸的密林之中,帶着第一根纜繩順利地連通了兩岸。

起繩、渡河、綁溜索、鋪橋面……一路走來,眾將士對於這些工作早已輕車熟路,不多時,弔橋便已架好,橫亘在五十多丈寬的河谷上空,好似一條正欲騰飛的巨龍。

「好!」

一切進展順利,李四維站在橋頭,迎著久違的陽光,不禁意氣風發,頓時大手一揮,「渡河……」

「嗚……」

李四維話音未落,便聽得天空中響起了呼嘯聲,頓時一驚,嘶聲大吼起來,「隱蔽……」

那是戰機在呼嘯!

「戰斧!是戰斧……」

眾將士正欲隱入密林之中,卻聽得一個聲音在驚喜地高叫着,「那是俺們的飛機!是俺們自己的飛機……」

「嗚……」

一架戰斧式戰機自北面而來,掠過對岸山巔沖入了河谷,繼續不向弔橋衝來,機身上「青天白日」的巨幅圖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是我們的飛機,是我們的飛機……」

不少將士都看到了那機身上的圖案,都激動地朝天空上揮手高呼著,「喂……我們在這裏……喂……喂……我們在這裏……」

「咻……」

那飛機俯衝着,衝進了河谷,掠過了弔橋,然後,迅速向拉升,沖向了高空。

「嗚……嗚……」

戰機衝上高空之後,一個漂亮的迴環,再次俯衝而下。

「他看到俺們了!他看到俺們了……」

一時間,河谷中歡聲雷動,直衝雲霄。

「唔……」

歡呼聲中,戰機再次拉升,衝出了河谷,調頭朝叢林腹地飛去了。

「咋走了?狗日的,咋走了……」

看到那輛戰機揚長而去,有將士便激動地吼了起來,失望之前溢於言表。

「狗日的,咋不管俺們了……嗚嗚……狗日的不管俺們了……」

有的將士甚至哭出了聲來。

「給老子閉嘴!」

李四維也有些煩躁了,一聲怒吼,響徹河谷。

「呃……」

「嗚……」

見李四維少有地發怒了,眾將士頓時噤若寒蟬。

「急個鎚子!」

李四維見眾將士閉上了嘴巴,語氣稍緩,「你們還指望那飛機能把你們接回去嗎?要走出去,還得靠你們自己……抓緊時間過橋吧!」

叢林之中古木參天,不見天日,戰機又該如何降落?

叢林之中散落的將士不知凡幾,又如何接得過來?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就在李四維大動肝火之時,那架遠去的戰機上,一個年輕的飛行員正在對着無線電彙報著,「……他們就在第二道河谷中,那裏有一座弔橋,就好像巨龍一樣,很好認……」

「噠噠噠噠……」

戰機漸漸遠去,飛向了叢林腹地,繼續搜尋着新的目標。

「噔噔噔……」

河谷中,眾將士正在過橋,步履匆匆。

「吱呀……吱呀……」

弔橋在將士們的橋下輕輕地搖擺着。

「嗚嗚嗚嗚……」

突然,天空中再次響起了呼嘯聲,一排戰機掠過了對面的山巔。

「嘭嘭嘭……」

一朵朵白色的蘑菇雲在空中綻放開來,徐徐下墜著。

「空投!」

望着那一朵朵潔白的蘑菇雲,眾將士喜出望外,歡聲四起,響徹河谷,「是空投物資……」

「嗚嗚嗚……」

投下了物資,戰機並未停留,繼續向東南方向飛去了……叢林中,還有很多失散的部隊在等著救援,而晴天難遇!

「嗚嗚嗚嗚……」

在六月二十一日,在那個難得的晴天,戰機的轟鳴聲響徹了胡康河谷廣袤的叢林,一朵朵潔白的蘑菇雲徐徐降落,砸進了叢林深處,給一支支散落在叢林中的隊伍帶去了希望。

在河谷東面的橫斷山區中部,幾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將士正在一顆大樹下艱難地挪動着腳步,一個個搖搖欲墜,卻都在神情專註地撿拾著散落在地上的物品――罐頭、指南針、地圖……那可都是救命的東西啊!

撿起了那些東西,就是撿起了希望。

在達羅盆地東北部的一處山坡上,幾個形容枯槁的將士正坐在一顆大樹下抱着罐頭拚命地吃着,腳邊已經扔了不少空掉的罐頭盒。

「不要吃了!」

一個上尉軍官一瘸一拐地沖了過來,一手攥著指南針一手攥着地圖,在焦急地揮舞著,「都給老子不準吃了!」

樹下的將士都停了下來,抬起頭望着衝過來的上尉軍官,一張張乾瘦枯黃的臉上有疑惑,也有委屈。

「連長,」

一個年輕的戰士又慢慢地捧起了罐頭盒,臉上的疑惑和委屈漸漸地化為倔犟,「俺……俺不想和班長一樣被……被活活餓死……」

說着,年輕的戰士又埋頭吃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吃着,豆大的熱淚滴在了罐頭上,他卻依舊在大口大口地吃着……

「福……福娃子……」

連長在原地怔了怔,連忙又沖了過來,一開口,卻已帶着哭腔了,「不能吃了,真地不能再吃了……再吃就撐死你娃娃了!」

說着,連長就要去搶福娃子手裏的罐頭。

「連長,」

福娃子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拿起罐頭就跑,聲音里透著決然,「俺不管……俺要死,也要做個餓死鬼……」

「你……」

連長唯有跌足長嘆,一掃其他將士,「快,把他的罐頭搶下來……」

「連長,」

其他將士都坐着沒動,聲音里透著辛酸,「你就讓他吃頓飽的吧!」

「唉……」

連長一聲長嘆,頹然跌坐在地。

有的時候,飢餓的感覺比死亡更可怕!

在達羅盆地的西北部的大山裏,十多個將士正在泥濘的山坡上艱難地跋涉著,一個個背包都裝得鼓鼓囊囊,腳步中卻透著輕快。

「這一下好了,」

走在隊伍前面的年輕戰士聲音輕快,「有了這些補給,俺們就走得出去了……」

「是啊!」

跟在他身後的戰士年紀稍大,聲音中卻透著一絲沉重,「要是連長還在就好了……」

「克勤,」

隊伍中間的少尉軍官連忙打斷了他,「你狗日的不累啊?還有山娃子……」

「嗚……都怪俺……」

走在前面的戰士卻是腳步一頓,慢慢地蹲了下去,「嗚……都怪俺沒有……沒有看好連長……」

「山娃子,」

那少尉慌忙加快腳步走了過去,連聲勸慰,「不管你的事,不管你的事……連長那麼做是……是為了大家……」

「對啊!」

那被叫作「克勤」的戰士也連忙去扶山娃子,「你莫忘了連長的話――向前!向前……只有活着走出去,俺們才對得起他!」

「克勤說得對,」

其他將士也紛紛上前勸慰,「連長那麼好,不會怪俺們的,可是,俺們如果走不出去,就真地太對不起他了……」

有人還有走出去的希望,可是,有人早早地便把希望留給了兄弟們。

在廣袤的叢林中,還有很多的將士撿到了希望,還很多的將士重新踏上了向前的路。

但是,更多的是一具具散落在叢林中的白骨!

「嘭……轟隆隆……」

緬北的天空再次響起了炸雷,在緬北的雨季,晴空美麗而短暫。

「啪啪啪……嘩啦……嘩啦……」

大雨隨即而至,戰機早已遠去,雨季的叢林又恢復了它本來的面目,恣意狂野。

大雨再次籠罩了無邊的叢林,六十六團也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狗日的,這個罐頭還是洋貨呢!看着真漂亮……」

「龜兒的,咋不空投個糧食下來嘛!不吃糧食光吃肉,都莫得勁……」

「咦?咋還空投的有香煙嘛!抽煙的兄弟安逸了……」

六十六團的營地上,補給連的兄弟們在清理著找回來的空投物資,歡聲笑語比那雨水的聲響還要高亢。

臨時團部里,各部主官齊聚,三三兩兩說着笑着,氣氛熱烈。

李四維靜靜地靠在樹根下,抽著劉黑水剛剛帶來的香煙,聽着周圍此起彼伏的歡笑聲,笑容早已悄然綻放在了那張瘦削的大花臉上。

天晴了,真好!

「團長,」

黃化突然湊了過來,小聲地笑着,「可不可以跟我說個實話?」

「龜兒的,」

李四維一怔,疑惑地望着黃化,「啥子實話?」

「嘿嘿,」

黃化訕訕地一笑,「就是……我們究竟離葡萄平原還有多遠?」

「哦,」

李四維恍然,突然伸出手,狠狠一巴掌拍在了黃化的肩頭,笑罵了起來,「狗日的,搞了半天,你是信不過老子啊?」

「哪能呢?」

黃化連忙賠笑,「我這不是着急嗎?如果近的話,我馬上就帶幾個兄弟去給它摸清楚了!」

「哦,」

李四維倒有些赧然了,又伸出手輕輕地揉了揉黃化的肩頭,「不急!再說了,就憑着一張地形圖,我也算不到那麼准嘛!」

說着,李四維稍一沉吟,「如果抓緊點,最慢……三天能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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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炮的抗戰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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