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戲劇

伴隨着方雨燦這句話,整個排練舞台陷入了一片死寂。

明明是有幾十個人的空間,卻在此刻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整個空間里全是凝滯的空氣。

方雨燦彷彿意識不到自己說了什麼一般，站在舞台邊緣,凌厲的目光直直的落在霍清之身上。

霍清之咬着嘴唇，沒有說話。

她還保持着跪在舞台上的姿勢，雙手被李黎握在手心。

她的臉上淚痕未乾,但已經沒有了表情。

方雨燦看着她,冷冷的嘲諷道：「沒有經驗就是麻煩，誰知道正式舞台上會不會出事？！」

劇院經理沉着臉，從觀眾席上走向舞台。

方才這件事發生時,他一直站在後排,一語不發,看着這邊的狀態。

直至方雨燦說出這句話,他才走向了舞台，徑直走向了方雨燦。

經理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讓方雨燦嚇了一跳。

等他走到舞台邊緣，方雨燦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的目的。

經理走到她身邊,嘴角有一絲冷笑。

李黎飛快的抬頭看了他一眼,接收到了他一個眼神,示意她不要擔心。

方雨燦依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一眼經理,道：「您覺得呢？清之是不是不夠專業？」

經理斜了她一眼，說：「你現在是覺得自己很專業？」

眾目睽睽之下，方雨燦的臉迅速從紅變白。

她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跟現在還掙扎在戲里的霍清之比起來，她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更嚴重，且更不專業。

方雨燦：「我……」

經理冷笑一聲：「話劇是你一個人的話劇嗎？」

方雨燦的臉終於變得慘白。

經理絲毫面子都沒有給她，這些年的積怨，讓他對於方雨燦的事情，算得上一點即燃。

A組這個主演，本就是強行塞給劇團的關係戶，雖然有幾分演技，但實際上帶來的麻煩從來沒少過，經理早已經忍耐了多時。

方雨燦感覺自己有點站不穩，不由得伸手扶住了一邊的欄桿。

方雨燦：「不……不是。」

經理：「既然這樣的話，那麼你的同伴在舞台上這樣的時候，你的反應為什麼是換主演？」

他用嚴厲的眼神看着方雨燦，死死盯住她的眼睛，一定要從她的眼中獲得一個答案。

方雨燦：「我……」

她啞口無言。

確實，方雨燦沒有理由可以爭辯。

霍清之是B組的主演，雖然平時不會出現在同一個舞台上，但如果方雨燦有事情不能出演，那麼，霍清之是A組主演的第一替補人。

嚴格來說，她們不僅是同伴，還是關係相當密切的搭檔。

經理嚴厲的眼神逐漸轉為失望，他搖了搖頭，說：「你自己反思一下吧。」

方雨燦搖搖欲墜，道：「我知道了……」

直至最後，她依舊沒有說出那句道歉。

經理已經不再指望她能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方雨燦就是這樣，沒有幾分演技卻又自視甚高，前段時間，她帶着A組給B組施壓的事情，完全已經挑戰到了經理的底線。

經理：「這周的報告馬上出來了，大家有時間開個會。」

他說完這句話，周圍響起一陣稀稀拉拉的回應聲，氣氛終於鬆弛了下來。

那種凝滯的氣氛消失不見，方雨燦感覺剛剛那陣重壓，全部集中到了她的身上，讓她有點站不穩。

方雨燦當然知道報告是怎麼回事。

她們的那個賭約，如果B組的票房勝過A組，那麼由B組代替A組，成為晚場的演出組。

這個賭約不僅僅是霍清之和方雨燦的賭約了，而是整個劇團的賭約。

可是，按照現在的局面……

似乎一切沒有按照方雨燦想像的方向前進。

在她原本的設想里，霍清之就算利用自己的人氣，在前幾場的票房上有所斬獲，但由於她沒有接觸過話劇，在口碑上一定會遭遇滑鐵盧，得不到那些劇評家的歡心。

方雨燦雖然不是劇評家的小甜心，但她認為自己了解劇評家，不可能喜歡一個電影明星，只是為了來話劇界鍍金。

可是，表演進行了兩場，霍清之的口碑爆棚。

方雨燦傻眼了。

她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展開，方雨燦每天看到那些報道，對霍清之一通猛誇，她的心都是懵的。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有這種事？！

霍清之究竟有什麼魅力，抓住了他們的心？

本着找出答案的心理，方雨燦來看了今天的綵排演出。

確實，霍清之剛一站在舞台上，她就什麼都明白了。

霍清之跟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方雨燦很清楚自己的實力，她用蠻不講理的外表包裝着自己的虛無，可是在每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沒有天賦。

可是，霍清之呢？

霍清之光是站在舞台上，已經是光芒四射的類型。

方雨燦感覺自己的眼睛，完全無法從霍清之身上移開，這太可怕了，這太不科學了，她明明那麼討厭霍清之，可是為什麼不能不看她？

舞台上的霍清之，如同磁鐵一樣吸引著所有人的注意力。

方雨燦只覺得絕望又心酸，她太清楚了，她在這個人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直至霍清之捂住臉頰，跪了下去。

那一刻，方雨燦的心情是狂喜的。

看看！她也會出錯！她也不是完美的！

嫉妒心促使着她站了起來，對霍清之惡言相向。

那一刻她什麼都沒有想到，什麼團隊，什麼話劇，她只想讓霍清之更難過。

純粹的惡毒佔據了她的心臟，讓方雨燦飄飄然，被這種傷害他人的感覺淹沒。

直至經理說出那句話，她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對於報告，方雨燦已經沒有任何期待了。

她很清楚，口碑上她已經完全輸給了霍清之，現在看來，票房也沒什麼好期待的。

如果她今天沒有說出這番話，或許在劇團還有一席之地。

可是……

她今天一時衝動，說出了這些話，那麼，在報告出來之後，劇團恐怕容不下她方雨燦。

劇院裏的人已經漸漸散去，只剩下她一個人，還怔怔的站在舞台邊緣，為了她虛無縹緲的未來出神。

*

公寓。

霍清之洗過澡，喝過一杯牛奶，將所有窗帘全部拉上，整個室內一片漆黑，她終於沉沉睡去。

李黎和周佩坐在客廳，周佩切了幾片西瓜，放在她面前的果盤裏，可惜，沒有人去動那幾片西瓜。

李黎的神色尚且算是輕鬆，她看了一眼周佩，輕聲問：「她這樣有多久了？」

周佩拿出她的備忘錄，道：「從首演后的第一場綵排開始的，最近除了齣戲困難之外，還很難入睡。」

李黎：「是越來越嚴重的嗎？」

周佩：「嗯，是越來越嚴重的，齣戲的時間越來越長，最近的一次，你也看到了。」

李黎：「她自己怎麼看這件事？」

周佩：「清之很清楚自己的狀態，叫我跟你報備。」

李黎長舒了一口氣，說：「嗯，我覺得有必要給她約一次心理干預了。」

周佩點點頭，不說話。

李黎：「是我疏忽了，她第一次接觸話劇，我應該早點想到的。」

周佩擔憂的問：「真的只是因為話劇嗎？」

李黎：「有一部分這個原因吧，話劇需要的感染力太強了，清之共情能力太強，是會這樣的。」

說罷，她已經拿起了手機，給相熟的諮詢師發去一條消息，開始等待心理干預的排期。

李黎此時尚且沒有想到，之後她跟霍清之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一向沒有太大意見的霍清之，會以什麼樣的方式抗拒。

就在李黎和周佩在客廳里討論這件事的時候，本來沉睡的霍清之醒了過來。

漆黑的房間里，她看了一眼手機。

是的，時間只過去了十五分鐘。

霍清之想再睡一會兒，閉上了眼睛。

可是，她的意識非常的清醒。

在黑暗中，她的所有感覺都變得更加敏銳起來。

霍清之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能感受到風吹過玻璃窗，能感受到外面每一絲細小的響動。

她知道李黎和周佩在討論她的事，但不知道她們討論了什麼，這讓她焦灼。

焦灼感又放大了她的感覺。

霍清之躺在床上，感覺每一絲棉織物都讓她感到炎熱，每一處肌膚都被不適包裹，而她踢開被子，只覺得一陣寒冷，又讓她難受。

霍清之翻了一個身，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她拿過手機，打開了微信。

任雨晴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後面跟了一個小小的愛心。

霍清之的手指劃過她的名字，打開了對話框，想說點什麼，但終究沒有發送出去。

這一刻，她覺得膽怯。

手機那端的人，彷彿變成了一個陌生人，讓霍清之忐忑不安。

她明知道這種情緒來得毫無道理，但她還是一瞬間被情緒抓住了。

霍清之深呼吸了一下，想將這種感覺驅走。

前世中她無數次經歷過這種瞬間，難道這一次還要被糾纏嗎？！

霍清之一瞬間心灰意冷，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態，索性撥出了一個電話。

電話接通后，那頭任雨晴的聲音又輕又柔，問道：「清之，怎麼啦？」

霍清之：「雨晴，我覺得我出不了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