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回家

第181章

距離《星辰》試鏡處不遠的另一棟大廈,就是《影色》的試鏡處了。

任雨晴走進休息室,在角落處找了個位置坐下,將劇本攤開放在膝蓋上，眼神卻沒有落在劇本上，她不露聲色的觀察著休息室里其他的幾名女演員，那幾人神色各異,但驚訝之色都已經流露了出來。

會在《影色》的女主角試鏡室里看見任雨晴，確實有些奇怪吧……

不論是劇本還是角色，都遠遠超出任雨晴能夠接觸到的範圍了。

她會坐在這裏，完全是因為她的經紀人們神通廣大,用任雨晴的話劇錄像敲開了試鏡的大門。

《影色》是典型的民國戲,每隔幾年都會出現在大銀幕上的類型片,劇本寫得還不錯就會收割大波票房,是演員們很偏好的一類片子。

跟任雨晴一起試鏡女主角的演員里,有好幾個人都已經拿過影后，還有在電視劇領域口碑特別好，現在想向大銀幕發起衝擊的演員,只有任雨晴顯得履歷單薄，看起來分外沒有說服力。

任雨晴坐了一會兒，見距離試鏡開始還早,站起身來，去外面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端著杯子站在走廊。

《影色》的製作人看不得明星出門前呼後擁,因此別看房間里咖位都不小,可連一個助理和工作人員都沒有。

那幾人又互相認識，見任雨晴出去了，忍不住小聲八卦起來，順着半開的窗戶傳到任雨晴的耳中。

「剛剛那個小姑娘是誰？跟我們一起試鏡方如？」

方如是《影色》的女主角，民國大小姐角色，知書達理又有志於家國，在戲里充滿魅力，要演好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演方如她太年輕了吧？她以前演過什麼？」

「聽說是演話劇的，劇團里出來的，以前演電影都是客串，或者是小成本片子，這方如這麼多層次的角色，她演得來嗎？」說話這人語帶懷疑，聲音卻是嬌俏。

「長江後浪推前浪呀，我們也該死在沙灘上了。」這話說得好像謙虛，實際上卻滿是一種勝券在握，根本沒把任雨晴放在眼裏。

任雨晴的唇角掛上一絲笑容，握著水杯走進房間里，在她走進房間的瞬間，討論的聲音一下子就凝固了，畢竟在背後議論的人忽然出現在面前，任誰也要嚇一跳。

這場試鏡時間頗長，任雨晴是最後一個進入試鏡室的，她早已有了心理準備。

導演組方才看了那麼多人的表演，看到她這裏的時候早就疲憊了，就是她演出朵花來，看着也沒剛剛那幾朵花嬌艷。

試鏡劇本就是完整的劇本，意思是讓她們自己挑段落髮揮，任雨晴略一思索，走進試鏡室后，便開始背誦起一段文章。

那是段普普通通的啟蒙文章，本是索然無味的東西，但經任雨晴念出來，卻有了一種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清爽感覺，方才還昏昏欲睡的導演們漸漸精神起來，饒有興緻的看着任雨晴。

她演的不是風華正茂的方如，沒有運籌帷幄，沒有艷光四射，而是剛剛踏入女子學校，對一切尚且天真懵懂的方如。

就像是吃膩了大魚大肉后，忽然出現的清粥小菜，導演組只覺得面前這方如清爽乾淨，完全是女學生的韻味，剛剛那幾個人演得雖然不錯，但總歸少了一絲靈性。

任雨晴一段書念完，已經有導演拍了巴掌，笑道：「現在年輕人真了不得啊！耳目一新！」

他在導演組中可能地位頗高，隨着他的話音，立馬就有人跟着附和起來：「是啊是啊！小姑娘年紀輕輕，靈氣很濃啊！」

任雨晴垂首站在試鏡室中央，心說：小姑娘年紀輕輕……

她這不是看他們審美疲勞了，換個片段演演，才更入得了眼么？

任雨晴微微一笑，細聲細氣的說：「謝謝前輩。」

導演組幾個又將她一番稱讚，任雨晴走出試鏡室時，已覺得這角色十拿九穩。

她心頭的陰霾又散去了一點，這樣才對嘛，只要有機會，以她的演技，到哪裏都該是所向披靡。

窗外似乎下起了綿綿小雨，任雨晴站在大廈門口，看着蒙蒙的雨幕，正想摸出手機，問問安安在什麼地方，多久才能過來接她，這時，一把傘已經撐在了她的頭頂。

那是一把透明的塑料雨傘，清粼粼的水跡順着傘骨向下滑落，抬頭就能看見藍中帶灰的天空，有無數細線一樣的雨水下落，不鏽鋼傘柄握在一隻白凈的手中，那人手腕纖細，指甲上一點豆蔻色。

任雨晴沒有抬頭。

她知道這是誰，她當然知道這是誰。

這隻手在過去的無數次雨幕中為她撐過傘，細雨朦朧里的那點豆蔻色，像是鈎子一樣攏在任雨晴的心頭。

任雨晴沒有抬頭，也沒有向前走，只任由那人撐著傘，站在她的身邊，她們站在淅淅瀝瀝的雨幕之中，時間彷彿凝固在這場雨里，再也不會向前走一步了。

任雨晴低着頭，看着她的裙擺，是青色的。

她曾經見過她穿這條裙子，任雨晴不用抬頭，就知道她的樣子。

她一定扎著馬尾，青色的裙子像流水一樣貼在她的身體上，勾勒出美好的曲線，修長的小腿有着纖細的腳踝，黑色的高跟鞋使她看起來更加高挑。

她的樣子就像是刻在任雨晴心上一般，一秒鐘也不曾消散。

雨漸漸的大了起來，地面上積起一個個小小的水窪，雨珠落在水上，泛起一絲漣漪。

要走嗎？

要跟她說話嗎？

要讓她快點走嗎？

任雨晴拿不定主意，這時候好像說什麼都是多餘。

可她身邊這人像是雕塑一般，只是撐著一把傘，既不說什麼話，也不向前走，一如既往的讓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任雨晴終於嘆了一口氣，她輕輕叫着她的名字：「霍清之。」

「嗯，」那人倒是回答得很快，聲音像是從冰水中撈出來一般冷冽，「是我。」

任雨晴又嘆了一口氣，說：「我當然知道是你啦，你來幹什麼呢？」

霍清之這次沒有沉默了，她像是經過了無數次演練一般，回答得飛快，說：「我想跟你和好。」

任雨晴愣了一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和好？」任雨晴轉過頭，很溫和的看着她，「和好什麼呢？」

她終於看清楚霍清之了，果然如她想像得那樣，霍清之扎著高馬尾，用一根青色的絲帶將頭髮束起，額頭光潔而飽滿，眼睛中像是有一汪漣漪。

霍清之也看着她，眼神真誠得像一隻小鹿，說：「我們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好像一個小孩子……

任雨晴在心中感嘆，她們之間哪裏還有什麼和好不和好，明明該是像陌生人一般呀？

霍清之還沒等她反駁，就接着說了下去：「我們當普通朋友吧，最最普通的那種就好了，一起吃飯看電影，互相介紹劇本，磨練演技。」

任雨晴又是撲哧一笑，一起吃飯看電影還能夠理解，互相介紹劇本，磨練演技又是什麼？

任雨晴笑道：「你是想讓我教你演戲吧？」

霍清之一時語塞，她好像又說錯話了。

她垂下頭，有點喪氣的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啦，」任雨晴搖搖頭，說，「沒事，我看你就像小孩子一樣，怎麼會跟你計較這個。」

霍清之不知道可以說什麼了，繞了一大圈，她又讓任雨晴將她當成小孩子了，而且是那種無理取鬧的小孩子吧，搶走了別人的糖果，還鬧着要跟人繼續做朋友，蠻不講理又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霍清之只好輕聲說：「我不會是小孩子啦。」

「好，你不會是小孩子啦，」任雨晴輕聲笑笑，「你不是來接我回家的嗎？那麻煩你了。」

霍清之一愣，她舉著傘的手已經有點微微酸了，她確實是來接任雨晴回家的，這時連忙向前邁了一步。

坐在霍清之的車上，任雨晴沒話找話：「什麼時候考的駕照？」

霍清之直視前方，駕輕就熟的開着車，說：「一直都有。」

「哦，」任雨晴也不在意，不過只是寒暄而已，「看周佩一直幫你開車，以為你不會。」

「我會的啦……」霍清之有點委屈，她也在任雨晴面前開過車，任雨晴忘得這麼乾淨？

任雨晴真的完全清檔了，霍清之就像是她剛認識的朋友一樣，漠然到沒什麼感覺。

任雨晴真誠的說：「這樣啊，挺厲害的。」

霍清之拐上一條彎道，馬上就要到她們原來住的地方了，熟悉的街道出現在她的眼前，讓她的心臟跳得有一點快。

經過路口之後，任雨晴幾乎和她同時開口：「謝謝你送我回家。」

霍清之：「你要不要去我新家看看？」

聽見任雨晴的話后，霍清之一愣，她意識到這不是個好時機。

她連忙改口，說：「下次有時間再去吧，你最近試鏡也挺累的了。」

「哪裏，怎麼會累，」任雨晴卻是一笑，「擇日不如撞日，要不我們現在就去吧？」

霍清之愣了，這個女人真難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