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齣戲

星光劇院。霍清之的第二場演出。

後台里一片忙亂,有人在不斷的走來走去，臉上的妝容只化了一半,服裝還沒有換上，但他滿面都是緊張,幾乎難以冷靜。

霍清之坐在化妝椅上，閉着眼睛，任由化妝師在她的臉上工作。

細軟的化妝刷撫過臉頰的感覺,像是被一隻小動物親吻,本來是令人放鬆的感覺，但即使霍清之閉着眼睛,也能感受到程子辰傳來的那股焦慮。

在化妝師幫她把眼線畫好后，霍清之終於忍不住睜開眼睛,看向那個方向,道：「程子辰，你怎麼樣？」

程子辰猛然一抬頭,盯着她,說：「我很緊張。」

霍清之安靜的凝視着他,看着他急促的呼吸漸漸慢下來，那種顯而易見的焦慮在他身上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

霍清之：「我也很緊張，我們都緊張，沒事的。」

程子辰定定的看着她,喃喃的說：「萬一我們輸了怎麼辦？」

霍清之：「不會輸。」

她收起落在程子辰身上的眼神,看向了化妝鏡,給化妝師做個手勢，請她繼續上妝。

這一段時間以來，整個B組都被一種緊張感籠罩了。

霍清之在排練時齣戲困難，但一旦齣戲了，還是會幫助老師一起調節氣氛，讓成員的得失心不要那麼重。

想到這一層，她在心裏悄悄嘆息。

B組現在的氛圍，跟劇團里劍拔弩張的氣息不是沒有關聯的。

方雨燦和A組每天的排練都搞得陣仗浩大，在走廊茶水間遇見他們，同樣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似乎想在演出之前，就從心理上壓垮他們。

這不是不可能的，首演雖然是滿座，但那是媒體人和影評人坐滿的一場演出，只能證明事後的口碑，第二場演出的票房，才是真正的戰爭開始。

話劇的第二場演出，又稱為神之第二場，在話劇界裏看來，第二場演出演員的狀態最好，對劇目和場地已經有了熟悉程度，又維持着高爆發的演出狀態，實在是整季演出中觀賞效果最好的一場。

他們還在後台化妝，有小演員跑去外面看一眼，很是激動的回來說：「坐了一小半了！」

離演出開始尚早，這個時候能坐滿一小半人，說明今晚票房不會差。

霍清之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心地笑容，轉過頭對程子辰說：「別擔心了，快去化妝吧。」

程子辰本來蹲在地上，一幅愁眉不展的狀態，聽完這句話，一溜煙的躥起來，坐在了化妝台前。

霍清之搖搖頭，B組成員最大的弱點就是太年輕了，以至於一有一點風吹草動，就很容易慌亂。

其實今天這場演出，霍清之完全沒有絲毫的擔心。

以她現在的入戲狀態，完全是可以一人帶起全團的，對於觀眾的體驗來說，只會比首演的時候更好。

首演的時候霍清之收斂了演技，能夠將B組變成一個完整的整體。

這種感覺一旦出現過一次，那麼之後這個團體的演出，將會一直維持這種狀態。

霍清之終於不用再收著自己了，可以將她的能量都釋放出來了。

演出下午三點開始，但剛剛兩點多，劇院裏已經坐滿了人。

盧明成通過自己的關係，又一次拿到了最好的票。

作為知名劇評家，他搞到幾張VIP席位的票完全不成問題，此時來的不只是他一個人，還有他的幾位朋友。

有人恭維道：「盧老師不愧是路子廣，這場演出的票早就賣瘋了，沒想到您還能拿到這麼好的席位。」

盧明成笑而不語，只是愉快的看了他一眼。

那人來了勁，道：「不知這話劇究竟怎麼樣？《戀愛的長頸鹿》是近兩年的新劇目吧，之前勢頭都一般的，怎麼會下午場這樣爆滿？」

盧明成高深莫測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看了就知道了，這部話劇的女主演，是個奇迹。」

那人閉了嘴，暗自咬牙究竟是哪方神聖，讓盧明成說了這樣的話。

很快，他就知道了，這部話劇的女主演，不僅僅是奇迹而已。

劇院燈光暗下去，幕布拉開，旁白和男主角走了出來。

盧明成還有點走神，暗自點評道：這兩人有點進步，但並不到顯著的地步，還是看得出功底弱了點……是B組的水平。

可是，他的精神渙散只持續了幾分鐘。

當那束追光燈打起，霍清之從黑暗中昂首走出來時，盧明成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滯了。

她不僅僅是美。

如果說上一場霍清之是用一種極致的美抓住了觀眾的眼睛，那麼這一場中的霍清之，身上已經有了某種魔力。

沒有人能夠將眼睛從她的身上移開，霍清之的周身似乎散發着光芒，聚焦了所有人的精神。

盧明成看話劇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哪一刻有過這樣的感受，他不再能夠以專業的眼光看待霍清之，而是如同一個普通觀眾一般，發出了一聲驚嘆。

霍清之的第一句台詞念起來了。

盧明成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他的本能告訴他，霍清之這一場的這個處理，跟上一場不一樣了。

他皺着眉頭，感覺霍清之的這一句台詞，在一秒鐘之內，將他的心臟從雲端推落，掉進地心，再送回雲端。

怎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霍清之的表演感染力，難道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嗎？

盧明成收回心神，專註的盯着台上的霍清之。

比起上一次跟台下互動頗多，這次的霍清之連一個眼神都不曾給過觀眾。

按理說，觀眾是有點難以感受到她對葉丁的感情的，可是這一次，盧明成卻覺得那種感受更強烈了。

她的感情，她的絕望，她的驕傲，她的自矜……

全數在那一方小小的舞台，噴薄而出，讓人心醉神迷。

盧明成克制着自己站起來的衝動，剋制着自己去擁抱她的衝動，他有點心虛的看了看周圍的人，發現臉上有這種表情的人，不只是他一個。

他放下心來，看來不是他的問題，而是這表演的感染力確實太強了。

這一場演出如同一次跌宕起伏的過山車，在雲端和水面橫衝直撞，最終落回了地面，讓觀眾久久無法平靜呼吸。

演出結束后，盧明成坐在位置上，久久沒有離開。

他沒有想到，僅僅只是這麼幾天，霍清之的狀態就有了這麼大的轉變。

她彷彿被打開了什麼開關一般，在舞台上有一股統治全場的魅力。

盧明成在心中構思好他的影評，這才站了起來，離開了劇院。

與此同時，劇院的後台，氣氛卻不是那麼平靜。

霍清之坐在沙發上，低着頭，周佩端著一杯水，半跪在她身邊，擔憂又緊張的看着她。

她沒有抬頭，只是盯着地面。

霍清之理智尚存，她知道她的眼神一定是瘋狂的。

屬於千千的那部分靈魂，在她的身體里橫衝直撞，佔據她的頭腦和眼神，不願意聽從她的命令離開。

剛剛的舞台上，霍清之奉獻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完美演出。

所有人，不論是舞台上的人，還是舞台下的人，都全然被她吸引，被她帶進那個故事裏，感受到了那種純粹而瘋狂的愛情。

與之相對的代價，是霍清之放開了自我，任由角色抓住了她的靈魂。

沙發很柔軟，旁邊的周佩端著一杯檸檬水，散發着有點酸澀的氣息。

霍清之能感受到這一切，屬於她自己的靈魂，似乎漂浮在半空之中，愣愣的看着所有事。

周佩不敢喊她，她從未見過霍清之是現在這種狀態。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是不是應該打電話給李黎，報備一下現在的情況。

劇團里的其他人已經散開，只餘下老師和經理站在旁邊，等候着霍清之齣戲。

他們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擔憂。

霍清之確實帶來了一場很棒的演出，但若是每一場演出，都要用這樣的燃燒來換取，那麼……

她究竟能堅持多久？

霍清之看得見他們臉上的擔憂，只覺得自己的頭很疼，而那種瘋狂的情感還沒有從她的身上消散。

太難受了。

霍清之不是沒有入過戲，只是這次似乎特別難以齣戲。

十幾分鐘過去，千千的情感才逐漸消散，霍清之感覺自己的神智慢慢的回到了自己身上，瘋狂漸漸消散后，她才慢慢抬起頭。

霍清之：「沒事了。」

周佩本來想說什麼，但是看了一眼她的狀態，又將話語咽了回去。

霍清之安撫的看了她一眼，對經理和老師笑笑，說：「抱歉，最近齣戲有點慢。」

跟他們有說有笑的走到了停車場，等到上了車，霍清之才長舒一口氣。

周佩擔憂的看了她一眼，說：「清之？」

霍清之：「嗯……我最近齣戲越來越慢了。」

起初只是幾秒鐘，慢慢變成幾分鐘，再到今天的十幾分鐘，她無法控制自己成為另一個人。

這很危險。

霍清之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建築，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她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這種事情，她該去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