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Chapter.206

EC.Chapter.206

槍響十二,怪奇蘇醒(一)

那便來呀/那且去罷

太陽在湖中墜下/餘暉燒紅了垂柳的枝丫

那就來吧/那就去罷

童謠在月亮上傳唱/月亮在深淵懸掛

來且來呀/去且去罷

世界在瞳孔里融化/散成了無聲的煙花

……

黃昏將近,陽光不怎麼刺眼。光拋撒在層層疊疊的濃雲之上,映出細碎得宛若魚鱗的斑痕。從遠處看,雲好像壓得很低,卻瀰漫了整片天地,像是巍峨的空中樓閣,被夕陽的血色浸染,平白泛出幾分肅殺的氣息。萬丈紅塵之下,便是一片連綿大地。

大陸與海洋相接處,是不規則的邊緣。潮水褪去時往往能看得更清楚,像是一塊隨意掰開的餅乾。海上已經起了風波,從海平線的盡頭,無數影子在慢慢擴大,起初是一個點,後來是許許多多個漂浮在水面上起伏的火柴盒。那是被人類稱之為船的物什。

有的船正隨着海波歸岸,有的卻已在岸邊擱淺了。更多更小的黑點從火柴盒裏爬出來,密密麻麻地湧向那片小小的叢林,像是訓練有素的工蟻,靜默,無聲,但是有什麼東西在期間醞釀。

有一些人死了。還有一些人活着。而兩個小時后,活着的人就會很少了。

斷去了右手的軍人匍匐在叢林里。端著狙擊步槍,一動不動的,像是石雕。唯一能夠證明他還活着的,只有當汗水沿着額頭的皺紋滑落,滲進眉梢滴在睫毛上,使他輕輕眨眼的那一個瞬間。

獨自在叢林里生存是極艱難而危險的事情。此時是初春,前段時間剛下過瓢潑大雨,林間的土地又濕又冷,偶然還能見着些有毒的蛇蟲鼠蟻,沒有經驗的人無法在這裏生存太久。

但對於這個叫做黃彪的異人軍人來說,這不是最迫切的事情。

他的右手被狙擊槍子彈轟斷了。鮮血橫流。哪怕方才已經進行過簡單的處理,依舊見不到太大效果。他的面色蒼白,已經是風中殘燭。獨自一人、受了重傷、在地形複雜的叢林里。眼下任何一個因素對他而言都足以致命,但是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他在等一個機會。

等一個可以讓這把本屬於燕三的M210射齣子彈的機會。

視線轉過密集的棕櫚樹林,將目光投放在城鎮的另一個角落。這裏要比海邊熱鬧些,多是些靛藍色的圓頂建築,高度參差不齊,卻錯落有致,放眼望去總有分無意而為之的自然美感。這裏在一個月前是座美麗而靜謐的港灣小鎮、在一個小時前是座空城——

現在是座死城。

沒有人類活動的城市才改叫做死城。但這裏有人,有很多人。有六師的軍人,也有華納鎮土生土長的男人,他們本該是素不相識的關係,就連萍水之交也算不上,但在某些無形的力量牽引之下,兩撥人最終走到了對立面。

這裏有很多很多人類活動的痕迹。有煙,有火,有槍響,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子彈打在石磚砌成的街道圍欄上綻出火光來,暮色之下就只剩下一片硝煙的氣息。隨着時間的流逝,人類活動的痕迹在逐漸減少。

殘忍往往是人類內心深處都有的心理特質。在道德規範良好的時代和社會,這種殘忍的特質或許可以被包裝起來,人們穿着西裝革履,用無形的道德和律法來規範自己的行為,隱藏自己的慾望。但是這種特質永遠不會消弭,在某些特定的條件下,一旦誘發以後,這種個性便會肆無忌憚地彰顯出來。

此時的戰況相較於十幾分鐘前又出現了些微變化。越來越多的異人革命軍通過對方的衣着、膚色、口音推測出了這些藏匿在地窖里的人本是華納鎮的居民,整個六師的通訊系統已經因為某些原因徹底癱瘓,在代行總司令何足道暫時無法統領全局的情況下,軍隊中已經隱約分出了兩派,一派人開始懷疑整個事情的經過:這一場突襲來得令人猝不及防,裏面或許有些誤會。因此,很多異人革命軍都不願意再用強硬的手段對那些華納鎮人進行壓制。

但華納鎮的這群男人們卻完全沒有給他們和解談判的機會。他們似乎被一種巨大的情緒所包圍,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拋卻了一切道德觀念,只要見着是後頸有界紋的人,都會毫不留情地大開殺戒。無論對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正是因為如此,六師帶來的那六百名剛被救下的異人們已經是死傷慘重。街道上四處都瀰漫着一派殘忍至極的景象。

城東一帶的小廣場周圍,由於原本是異人難民休息的地方,遭遇這場襲擊時,在附近的軍人不多,抵抗力度也是最弱的,儘管相較於華納鎮人,他們有着更為嫻熟的戰場經驗和射擊技巧,但畢竟兩拳難敵四手,又需要掩護難民們撤退,在人數懸殊的情況下,這一小波異人革命軍還是在華納鎮人的包圍下逐漸勢弱。

這頭的戰鬥已經進入了尾聲。佔據了優勢的華納鎮人扛着槍,紅着眼,正一座一座屋子地搜尋着有沒有漏網之魚。一間小小的民居里,不算太大的衣櫃中擠進了三個女人,這一家子婆婆、媽媽和小女孩其實都不是異人,只是由於家裏身為頂樑柱的唯一一個男人,也就是小女孩的爸爸在前段時間偶然覺醒了界紋,在體檢時被艾斯蘭軍人逮捕,被異人革命軍救了下來,這無家可歸的一家子才決定隨着六師一道回世隱鄉中去。只是現在丈夫已經在剛才的混亂中被衝散,不知所蹤,這邊的戰況又是急轉直下,她們也是迫於無奈方才躲進了這衣櫃里。

街道上散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可以清晰地聽到有人走進了屋子裏來,從對話的聲音聽起來並不像是異人革命軍。小女孩身體已經抖得像是篩子,卻害怕地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衣櫃中只是一片黑暗,目不能視的情況下聽見的聲音便也越發地清晰起來,她們能夠清晰地聽見有人在翻箱倒櫃的聲音,而且似是在逐漸接近。

「怎麼沒有人?」

「剛剛看見跑進來的,三四個。」

「跑不掉的,找找。一個都不要放過了。」

小女孩的心臟已經快要跳出嗓子眼來,使勁地捂住自己的心口,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地叫出聲來,又好像是在害怕自己的心跳聲讓那些人聽到了。那幫人又翻了一陣,說話的語氣間越發暴躁起來,聽着聲音像是踢翻了幾張桌子椅子,又在樓梯處上上下下跑了幾趟,有人說就連閣樓都看了一遍了,連帶着罵了幾句極為惡毒的髒話,話語間的暴戾刺痛着她的神經。

這衣櫃實在很小。中間有木板隔斷,分出了上下兩層,上面那層便只是個比收納箱稍大一些的儲物櫃,女孩今年也就不到八歲,也是使勁地蜷著身子方才能躲在衣柜上層,婆婆和媽媽都在下層躲著,從外面看起來這衣櫃甚至不到一人高、一臂寬,看起來確實不像能裝進三個人的模樣,也正是因為如此,那群華納鎮的男人們才會一直沒有將注意力放在衣櫃這邊。

外頭的騷亂聲仍在繼續,方才女孩的大腦已是一片空白,此時驚恐的情緒突破了閾值,反而開始亂七八糟地胡思亂想起來。她想到媽媽還懷有身孕,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她想到婆婆跛了腳,不知道從這裏出去以後要往哪裏跑。她想到自己失蹤了的爸爸,身子蜷得太緊,懷裏的那一塊干硬的臘肉有些硌得慌,像是堅硬的石頭扎在自己胸膛里。很痛,但她把那塊臘肉越抱越緊。這時候,她的思緒被外頭的對話打斷了。

「就剩衣櫃了。」

「看看。」

女孩的心臟漏跳了一拍,在黑暗狹窄的空間里忽然產生了窒息的感覺,大腦深處一陣發麻,幾乎控制不住想要撕心裂肺尖叫起來的慾望,急促的呼吸中已經隱隱聽見哭腔。然後她聽見外頭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衣櫃沒有關得太嚴實,她的面前就有一道縫,但是從剛才到現在她都不敢從縫裏偷瞄,現在更是直接閉上了眼睛,指甲嵌進了拳頭裏。再之後她卻又聽到了遙遙傳來的幾道槍聲,似乎是在街道另一端的地方。

「在那邊!」

房間里的幾個男人警覺地擰轉過頭去,不約而同地端着手裏的槍匆匆朝門口跑。散亂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漸漸消去,小女孩艱難地輕呼一口氣,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心間滿是劫後餘生的空白感覺。

她已經在這狹小黑暗的空間里待了太久,度日如年。這個年紀的小孩子,能夠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忍住不哭,那純粹是恐懼的感覺戰勝了身體的本能。屋子裏已經完全恢復了安靜,她想了想,窸窸窣窣地抬起頭來,湊近了櫃門,想要從衣櫃縫裏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一張蒼白的臉正貼在門縫前,滿是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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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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