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薛紛紛以為他要掀蓋頭,等了半晌眼前仍舊昏昧,倒是他已經直起身子,低沉略啞的聲音平淡地問道:「這是什麽?」

腦中嗡的一聲,薛紛紛猛地站起來,裙裾飛揚,她大膽歸大膽,畢竟是二八芳華養在深閨的姑娘,在丫鬟面前怎麽笑鬧都行,面對一個不熟甚至不認識的男人,總歸要講究些臉面,本欲大喝「還給我」一聲,可話未出口就被鶯時在暗處拽了拽袍角,要說的話噎在嗓子眼兒,不上不下十分難受。

傅容大抵沒想到她在看這些,常年殺戮本能使他對一切都格外敏感,是以見到薛紛紛的小動作,直覺上前尋了出來,沒想到……

軍中兄弟湊在一塊,什麽葷段子沒說過,大部分他都是聽聽就好,採取放養態度,偶爾還會應付一兩句,但沒有哪一次像這回來得尷尬。

手中瓷器像個燙手山芋,他垂眸看了看才及胸口的新婚夫人,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薛紛紛已然從方才的詫異中醒過神,泄氣地重新坐回去,語氣難免帶了幾分挑釁,「將軍看清楚了嗎,這是什麽?」

平南王雖是遼東海州人,但自二十年前平定藩王叛亂後一直鎮守粵東,是以薛紛紛雖祖籍遼東,但卻被養成了地地道道的南方脾性,軟語細言,驕傲清脆,即便語氣不善,也聽得人心曠神怡。

傅容是生活粗糙慣了的人,乍一聽這軟糯聲音有些不習慣,他將「壓箱底」放在一旁香案上,到底是經過鮮血洗鍊的,面對薛紛紛的質問依然一派從容,拿起香案上歸置著的一柄嵌綠松石雕蓮花紋的玉如意,「方才是我唐突了。」語氣平和沉穩,不大能聽出來情緒。

薛紛紛在蓋頭低下輕哼,自以為聲音很小,卻逃不過傅容耳朵,看樣子似乎對他很不滿?

離薛紛紛最近的鶯時顯然也聽見了,一個勁兒地朝她使眼色,這下可好,古往今來從沒見過哪對夫妻把新婚之夜鬧得這般僵硬的,然而鶯時即便使壞了眼睛薛紛紛也看不見,薛紛紛正在思考人生,紅蓋頭一掀,他們兩人哪怕再不滿、不情願,之間的聯繫都變得千絲萬縷扯不清楚了。

眼前視線逐漸開闊,屋內紅燭點燃,旖旎曖昧,紅袍逐漸上移,紅綢、麒麟、圓領……

正室房門忽被拍得震天響,伴隨着一道粗獷急促的聲音,「將軍,出大事了!」

剛剛看到的一絲明亮又瞬間被籠罩,薛紛紛甚至沒來得及看清他相貌,傅容已經二話不說地放下玉如意,走出卧房了。

門外站着的是名中年副將,自然知道打擾別人洞房花燭夜會遭天譴,不過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不儘早斬除後患,恐怕大越都要陷入水深火熱中。

楊書勤雖魯莽,但基本眼力見兒還是有的,他見傅容出來,別的不說,先問了一句:「夫人她……」

「出去說。」傅容走在前頭,在院裏太湖石旁停步,「何事如此慌張?」早在楊書勤出現時,傅容心中已經猜了七八分,此刻面容嚴肅,不苟言笑。

「是您一年前收復的那座城邑……」楊書勤娓娓道來。

便見傅容表情越發沉重起來。

喜房裏的薛紛紛早已把蓋頭扔在了腳底下,與鶯時大眼瞪小眼。

「這是什麽意思?」丈夫新婚之夜跟另一個男人跑了?她折騰一整天居然連人都沒見着,還被莫名其妙地晾著,她也是有脾氣的好嗎!

「季夏,給我把這一頭髮髻、簪子拆了,洗洗睡覺。」她不顧幾人錯愕,坐在鏡台前往後一睇,「還愣著做什麽?」

季夏踱步到她身後,猶有些呆愣,「小姐,那將軍今晚是……」

「管他呢。」薛紛紛懶散地打了個呵欠,「愛找誰找誰,反正人家是將軍,哪怕他一輩子都不回來,我都管不著。」本是賭氣的一句話,沒想到成了讖言。

她一頭烏髮被鬆開打散披在身後,蔥綠色妝花織金抹胸外罩了一件月白褙子,洗漱完畢,接過鶯時遞來的巾櫛擦了擦手,不經意地往門口一看,依然不見傅容回來。

正欲上床睡覺,這才看到床中央還鋪着塊方正錦帕,她拿起來左右看了看,「這是什麽?」

鶯時比她大不了多少,也沒人特意教導她閨房之事,自然不清楚,是以接來隨手放在一旁,「許是哪個丫鬟佈置喜房時不慎落下的,小姐累了一天,先歇息吧。」

薛紛紛點點頭,鑽進大紅綢綉鴛鴦戲水的被子裏,只露出個腦袋朝鶯時笑了笑,「若是那傅容回來了,你不要給他開門。」

鶯時點頭應下,吹熄了床頭的紅燭,只留下香案上一盞燭光,屋內頓時陷入暗昧。

今日委實疲憊至極,薛紛紛闔眼沒多久便陷入了睡眠,不過初到陌生環境,怎麽都不能睡得踏實,徹夜輾轉反側,似夢非醒,期間好幾次下意識地摸了摸身旁被褥,仍舊空落落的,傅容還沒回來,她翻了個身面朝牆壁,天未亮就睜開了眼。

揉了揉眼睛坐起來,薛紛紛還沒開口叫人,飯飯已經急急忙忙地迎了上來,她是負責照料薛紛紛一日三餐的,起得比旁人還要早些,府里有什麽情況也比旁人快一步知道。

「小姐、小姐,不好了!」

薛紛紛掀起眼瞼,帶着鼻音嗯了一聲,尚未完全清醒,「哪裏不好了?」

飯飯焦急道:「將軍走了!」

「走了,去哪?」薛紛紛低頭穿鞋,完全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飯飯哎呀一聲,見她沒明白過來,又仔細解釋了一遍,「他們說將軍一大早就去了軍營中,還不知道何時回來呢!」

這回薛紛紛聽明白了,她提鞋的動作頓了頓,抬起頭來迎上飯飯痛心氣憤的目光,許是昨晚沒睡好,她巴掌大的小臉上略微蒼白,眼眶底下淡淡烏青,此刻不知所措地看着飯飯,簡直讓人心肝兒都疼了。

飯飯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什麽懷化大將軍,真真是一點眼光也沒有,擱著屋裏如花美眷不管,跟那粗糙漢子談了一整夜軍事,這便算了,就連今早出門都沒跟小姐交代一聲,這是典型的不把人放在眼裏啊,太欺負人了!

「小姐別難過,反正我們本就不同意這門親事,左右都是被逼婚,誰稀罕誰還不一定呢。」飯飯母性泛濫,若不是顧忌身分差別,這會兒定將薛紛紛抱在懷裏好好安慰。

殊不知薛紛紛不是難過,更不是受傷,她回味良久,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昨夜是不是有人來過?」

飯飯不解,「昨晚是季夏守的夜,沒聽她說起過,小姐怎麽問起這個?」

她指了指地毯一點乾涸泥漬,「那這是誰留下的?」

二月份天氣漸暖,惠風和煦,然而一到晚上仍舊霜凝露重,地上潮濕,行走之間腳下難免沾染泥土,昨晚透過窗欞隱約看見池塘邊立着兩道人影,那處比之其他地方更加濕滑,這麽說來是傅容?他站在這裏是什麽意思?告別的話說不出口?

薛紛紛搖搖腦袋,還是別胡思亂想了,說不定人家只是路過了她的床頭。

傅容參軍以前,他爹傅鍾毓一心想將他培養成文學大家,博古通今,後來發現想多了,兒子根本不是那塊料,對於一個能用毛筆刺穿桌面的人,實在不能要求他太多。

後來眼見傅容參軍後職位逐漸提升,三年前甚至官封一品懷化大將軍,傅鍾毓才算勉強認可他當初的決定,父子倆關係一直不太和睦,為了避免矛盾,傅鍾毓主動提出在將軍府辟出個小院,和妻子沈景儀一同搬了進去。

御雪庭離小院距離不近,在薛紛紛敬過茶後,沈景儀親自握着她的手說道:「我這住處既遠又偏,日後沒別要緊事就減少過來次數,省得來回折騰。」

不得不說這個婆婆待薛紛紛不錯,可能是對她心懷愧疚,想要在別處補償,薛紛紛捏著婆婆送的楠木佛珠,嘴角抿起譏誚的弧度,能不愧疚嗎?她十六,傅容三十;她黃花閨女,傅容再娶;她聽話懂事,傅容新婚之夜跟人跑了。

綜上所述,她吃虧,不過這未嘗不好,傅容離家整日不見人影,她正好落得逍遙自在。

因着傅容不在,回門是沒有辦法的,只能先拖着,大抵他有提前知會過傅家二老,是以眼看着又過了兩日傅容還不回來,沈景儀待她越發的好了,就連一向心高氣傲的傅鍾毓也會偶爾跟她說兩句體己話,讓她放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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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家的小娘子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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