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4章 無聲的世界

在某日，某月，某年，同樣的人，同樣的事情，有時候卻因為選擇的不同，而落入了一種完全不同的軌跡。

津州市高武縣馬藍橋監獄，戴着三十公斤重鐐的昌旺浩被獄警帶到了審訊室，讓他在刑訊椅上坐下，獄警過來一絲不苟的上鎖。而對面的警官則示意道：「兄弟，不用麻煩了，他要是想走，再來八個鎖頭也困不住他。」

說話的這名警官正是高武縣分局的刑偵科長，南方。

南方身邊，還有一名年輕警員，顯然是他的下屬，主要負責記錄的。

說話前，一顆煙先遞了過去，這是示好的舉動，不料老昌卻搖了搖頭，「我不吸煙。」

南方收回遞煙的手，把這顆煙放回盒裏，然後整盒煙都從桌子上滑了過來。

「不抽也拿着吧，在裏面這東西能當錢花。」

老昌把煙揣到懷裏，道：「謝了。」

「你的案子，我們警方已經申請延期了，繼續調查取證，你應該知道為什麼吧？」

老昌微微點頭：「知道。」

殺死三條人命，手段殘忍，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老昌這個案子沒有任何難度，證據、證詞，一樣不缺，可謂是鐵案如山。可是，從歸案到現在已經三個月了，警方仍舊遲遲沒有送檢。

這個案子，不太可能有意外，三條人命，即便殺的是人販子，也是死刑的面大。

警方之所以一拖再拖，是為了給老昌多爭取些時間，徇私枉法誰都不敢，但是在法律框架內，利用手中職權做一些有人味的事，倒也無可厚非。

抓捕昌旺浩時，南方和天陽市刑警大隊的大隊長郭磊都承諾過，無論如何，也要幫老昌找到女兒，南科長也是想讓他最後能和女兒再見一面。

「那好，閑話不多說，我們就開始吧？」南方看了一眼身旁的年輕警員，示意記錄。

「陳蓮香、張維平還有梅姨，都是你殺的嗎？」

「是。」

「為什麼要殺她們？」

「因為她們該死。」老昌語氣冰冷，宛若死神。

南方眉頭微皺，「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國家有法律，不能亂用私刑，而且殺了他們，很多經他們手拐的孩子，或許就再也找不到了，線索斷了，你明白嗎？」

說到這裏，老昌才面露苦澀，「知道，可是我管不了那麼多，那些人販子沒死，孩子也沒找到，那我還不如殺了他們，救那些還沒被他們拐走的孩子！」

南科長微微搖頭，跳過這個話題，繼續問道：「詳細說一下你殺死他們三人的細節。」

老昌毫不避諱，把身體往後一靠，開始講述起那天晚上。

要解心頭恨，拔劍斬仇人！

沒等老昌說完，那邊南方的手機響了，接起電話，南科長嗯嗯的點頭，面露驚喜，之後電話掛斷，這才對面前的老昌道：

「郭隊那邊傳來消息，昌旺浩，你女兒找到了。」

之前，一臉生無可戀的老昌，眼中瞬間迸發出光芒來，「你說什麼？」

「昌芸芸找到了，在陽河縣，被一戶姓張的人家所收養，現名張靜婉。」

老昌急不可耐，趁著脖子道：「能讓我看看照片嗎？」

南科長拿起手機，那邊郭隊已經把孩子照片穿了過來，南方把手機遞了過去，老昌一把接過。

照片里，女孩扎著馬尾，一身樸素的校服，卻難掩豆蔻年華的少女魅力。老昌捧着手機，眼神之中透著慈愛，翻來覆去的看，卻怎麼也看不夠。

對面，兩位警察並沒有催促，有的只是感慨。

「老昌，你說你，何苦呢！要說沒有這些事，你和孩子一家團聚，多好？」

老昌抬起頭，淡淡道：「要是不殺幾個人，把事情鬧大，芸芸能找到嗎？」

南方為之愕然。

殺拐案，因為被傳到了網上，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拐子當殺，昌爺無罪的呼聲此起彼伏。然而，民意是民意，法律是法律，法不容情。

好在，滔滔民意也不是一點作用沒有，在網友的發力之下，昌芸芸被人肉了出來，警方進行了DNA比對，確認陽河的張靜婉就是老昌失散了十年的女兒昌芸芸。

「我能見見她嗎？」

南方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道：「我無法做主，不過我想應該可以。

老昌的案子尚未宣判，甚至還未送檢，原則上是不允許會見親屬的，然而老昌的情況比較特殊，出於人文關懷的考慮，監獄方面還是同意了這次會見。

時隔十年，父女相見。

馬藍橋監獄的會見室並不算太人性化，一塊厚達十二毫米的防彈玻璃，會見雙方能看見彼此，卻無法聽到聲音，只能通過電話進行交流。

在獄警的押送之下，老昌來到了會見室的一側。獄方考慮的很周到，並沒有給他戴刑具，甚至連囚服都沒穿，按照老昌的要求，還給他系了個不倫不類的圍裙。

因為在女兒面前，老昌總是系著圍裙，希望這樣，可以勾起女兒小時候的回憶。

玻璃牆外，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少女已經坐在那裏了，四目相對，女孩一臉茫然。

「芸芸……」

一張嘴，老昌眼圈就紅了，可惜，沒拿聽筒，他說什麼，那邊女孩只能看到嘴動，卻聽不見。

拿起電話，看女兒那邊也把聽筒放在了耳邊，這次老昌才擠出一絲微笑：「芸芸，還記得爸爸嗎？」

對面，女孩瞪着他，眼圈卻也紅了。

「他們剝奪了我父母的監護權，還要抓他們。」

老昌愕然，隨即明白了「他們」和「父母」指的是誰了。

「我知道你是我親爸，可是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我知道你找了我十年，而且還因為這件事，殺死了三個人販子，網上都說你是英雄，可是你讓我怎麼面對你？」

該愛還是該恨？你十年的尋找，對孩子來說，你只是個陌生人。

老昌長大了嘴，卻說不出話來，對面的女孩拿着電話，也是默默流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獄警提醒：「還有一分鐘。」

父女二人仍舊如此。

「會見時間到！請立刻離開會見室！」

獄警接連說了三遍，可是老昌卻像沒聽見一樣，隔着玻璃，仍舊看着自己的女兒。

獄警皺眉，兩人一起，過來拉老昌胳膊，可是兩個膀大腰圓的小夥子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卻拉不動老昌的一隻手。

老昌看着女兒，額頭頂在玻璃上，眼睛血紅，眼淚卻不住的往下流。

通話已經被切斷了，父女之間，誰也聽不到誰的聲音，芸芸在外面看着，兩名獄警拉不動那男人，惱怒之下，拿出警棍，不停的擊打他的後背，而那男人仍舊不為所動，只是紅着眼圈，盯盯的看着自己。

這次會見是特批的，不知道下次還能不能見到，或許，可能都不會有下次了。

知道老昌是修者，兩名獄警也不在留情，警棍雨點一樣落到老昌的頭上，身體在毆打之下，一下下顫動，額頭上，鮮血也流了下來。

「爸……」女孩喊了出來，只是，對面聽不見。

好在，能夠看得出口型。

看到孩子張嘴，本來瞪着眼睛，滿臉苦澀的老昌瞬間綻放出笑容，同時，眼淚也迸飛。

「芸芸。」

………………

這是個無聲的世界，如此的不真實。

好在，不是真實的。

這個世界中，一個白衣人影漸漸遠去，接着，整個世界隨之飄散。

世界被改變，全在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