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寶寶

沈清行覺得岑子陌應該感到慶幸。

因為這兩個新生兒，很明顯，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寶寶。

當然，這個普通，是相對而言的，畢竟誰也不好意思說這對剛出生就已經分別成為希爾家和斯賓塞家繼承人的兄弟是普通的寶寶。

等到二三十年後，他們一個會繼承父親希爾家的家主之位，一個會繼承母親的伯爵爵位，外加他們英年早逝的外公——林煉上將留下來的全部人脈和資源。

有的人生而為王，就比如這對在京城第一醫院裏誕生的兄弟，他們的人生註定要比他們的父母走的更順暢一些。

不過在他們的舅舅之一——沈清行眼裏，這兩個皮膚還有些發紅髮皺的寶寶，普通的和每年誕生的一千萬嬰兒沒有什麼區別。

嗯，這個評估標準就是，這對睜着眼睛流口水的胖娃娃，眼睛裏流露出來的愚蠢和無知……好吧，流露出來的天真和茫然，表明他們並不像他們的舅舅一樣，是個有宿慧之人。

沈清行本人就是以「胎穿」的形式來到這個異時空，所以當他離開母體，就能冷靜地辨明一切，進行夢境與現實的哲學思考。

彼時，冷酷威嚴的攝政王用嚴厲的眼神瞪視着那個企圖拍他臀部，讓他大聲哭出來的護士；他甚至記得他這輩子的外交官父親笨手笨腳地抱起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呀，這孩子長得怎麼這麼像我在做駐斯里蘭卡大使時見過的小獼猴？」

剛出生的攝政王：呵呵，說本王像猴子？很好，這個仇先記下來。

擁有宿慧的沈清行將剛出生時受到的來自這輩子親爹的「嘲諷」記了整整三十二年。

所以說，岑子陌才是好命，沒有攤上兩個剛出生就通曉人事的兒子，不然這小哥倆兒若是能意識到他們的渣爹只是看了他們一眼，就轉身去陪媳婦兒的話，只怕父子之情岌岌可危：）。

岑子陌沒有絲毫留戀地跟着小嬌妻轉到病房，林窈太嬌氣了，她是硬生生被疼暈的，所以渣爹對這兩個不肯自己麻利滾出來的熊兒子一萬個看不順眼，琢磨著等他們長大一點就找機會揍他們屁股。

林茂功雖然身體硬朗，比起同齡人甚至可以稱得上健壯，但是在分娩室外繃緊心神，陪伴着最疼寵的孫女直到她生下了他的曾孫，曾經叱吒疆場的老將軍也是有些吃不消的。

林穹陪着老爺子坐在分娩室外的座椅上，他剛剛也看了幾眼小外甥們，不過沒等看清就被林空抱走了。

林空人看着咋呼，但是辦起事來卻是出人意料的穩重，他和沈清行一人抱一個，親自看着兩個寶寶清理身體，並做了最全面的身體健康檢查。

林窵畢竟已經是做爸爸的人了，所以抱起孩子來簡直駕輕就熟。

不過他只是抱了一小會兒，身為現任族長，他想得要更全面一些，所以他要負責把妹妹母子平安的消息傳到林家和希爾家，然後再通知其他世家，最後致電白金漢宮。

沈清行黑著臉抱起正在吐泡泡的小外甥，他總覺得這不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他已經要操心一對不省心的戲精帝后了，在未來，「麻煩名單」上可能還要再添上兩個小太子。

不過在他抱着軟乎乎的小糰子準備進林窈的病房時，卻從門板玻璃上看到自己倒映着的輕鬆欣慰的笑臉。

沈清行曾經奉雍元帝之命，親筆編撰修改的《周史》，所以在參考了天順年間的起居注、宮廷錄后，對於林窈這個未曾謀面的表妹，他是懷着熟悉和心疼的心情的。

她擁有一切，卻又一無所有。

林窈看似出身高貴、風光盛寵，但是從一開始入宮，就已經成了林家對君王示弱的「祭品」，她夾在君王和家族之間，然後被這兩個自詡愛她寵她的勢力捧到雲端，再扔下深淵。

她那麼聽話，作為林家和天順帝之間微妙的制衡，她每一步都是按照他們的心愿走的，但是到頭來，他們都怪她。

他知道她的傷疤與遺憾，所以此時，看她最後的一道傷口癒合如初，就像他親眼看見《周史》中那個淪為政治犧牲品的淑怡貴妃，終於蛻變成了他親自編纂的《雍史》中那個美滿幸福的昭元皇后。

沈清行覺得自己兩輩子都沒笑得這麼輕鬆過了，他想他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還會得天厚愛，重活一世。

因為權傾朝野、子孫滿堂的攝政王也是有遺憾的——他遺憾自己效忠的君王死在自己面前，他遺憾自己沒能早一點遇到表妹林窈。

如果能早一點遇到小蠢貨，哪怕只早了一點點，他一定告訴她，雖然林家滿門傾覆，林窵撞柱自盡，但是她還有他這個表哥呢。

不然，到底是多絕望，多心灰意冷，才能……點燃那場殺死自己的大火呢？

如今，他改變了林窈的結局，也改變了歷史。

不是當年史書工筆的自欺欺人，這次是真的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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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窈不過暈了一個多小時，就在嬰兒的奶香味中醒了過來。

但是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明顯哭過了的、眼角泛紅的岑子陌。

他看着她，茶金色的瞳孔里隱約有一絲絲流光閃爍著，若隱若現，彷彿是極地邊緣刺破黑暗的曜目陽光，又彷彿是深海海底猝然綻放的絢麗煙火。

林窈甚至能看清他淺色眼珠里那個微小、卻又填滿了整個瞳孔的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笑了：「陌郎，我聽到了，你說你在等我。」

岑子陌親了親她乾澀的唇瓣：「窈窈，我也聽到了，你說我是王八蛋。」

林窈確定現在她笑了，而且笑出聲的那種，連累得她剛剛生過兩個胖小子的下身也隱隱作痛。

不等她撒個嬌要親親，就聽到她表哥語氣平靜道：「一小時三十七分鐘前，我還以為順產有助於你智商和視力的提高呢，小蠢貨。」

林窈這才慢一拍地反應過來，這間病房裏還有她的親人……以及剛剛忍痛生出來的寶寶。

她甚至沒有顧及和沈清行打嘴炮，就伸出手，小心翼翼接過了他懷裏的小小襁褓。

而岑子陌也接過了林空懷裏的那一個，同樣抱到了林窈的面前。

「天啊，這……」林窈抱着彷彿沒有骨頭的奶糰子，小聲道：「他們也太軟了……」

她像是求助似的，看向圍在病床周圍的哥哥們：「是這樣抱么？我的姿勢會不會傷害到他們？」

林窵又是無奈又是好笑，輕輕點了點外甥的大腦門兒：「寶寶開心的很，小妖兒你該自信一點。」

向來寡言少語的林穹都跟着道：「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能傷害到他們的就是你。」

林窈低下頭，看着懷裏乖巧可愛、吐著泡泡的兩個寶寶，只覺得心裏又酸又軟，化成一團。

她懷裏抱着的，可是她親生的寶寶！

這個事實讓林窈有一種流淚的衝動。

她輕輕親了親兩個寶寶豆腐一樣嬌嫩的臉蛋兒，兩個寶寶在媽媽懷裏咯咯笑着，似乎也想將口水塗到媽媽的臉上。

之前他們還沒有特別注意，如今這兩個糰子齊刷刷並排擺在林窈的床上，他們才注意到這是一對異卵雙胞胎。

先出生一分鐘的哥哥是黑髮黑眼，雖然眼睛的形狀偏圓，但是他們都毫不懷疑，十幾年後，會拉長成一雙凌厲華貴的鳳眼。

而後出生的弟弟發色和瞳色都要更淺一些，若不是林窈之前見過岑子陌小時候的照片，乍一看自己生出一個金髮寶寶，估計也會懷疑是不是抱錯了。

林空忍不住道：「這倆小外甥長得真可愛，和小妖兒小時候一模一樣。」

原身當年在京城出生，所以林空也是見過她小時候的，不過一個五歲的皮猴子，能記得住什麼？

偏偏林老爺子也點頭道：「我也覺得和小么很像，臉型鼻子和耳朵都很像。」

沈清行無聲地對着天花板翻了一個白眼，看來林家的視力不好，可能是祖傳的家族病症。

但凡能摘下「人人都愛林小窈」的濾鏡，也能看出這倆尚未張開的嬰兒，和林窈的五官相似度很低。

比如哥哥，眼睛長得倒是和林窈小時候一樣，都是圓圓的貓兒眼，未來也會變成鳴鳳眼，但是他的其他五官就很難看出林窈的影子了。

而弟弟更像岑子陌，或者說他未曾謀面的祖母岑琮多一些，琉璃一樣的桃花眼流淌出全世界最甜的蜜。

雖然和他哥哥一樣，輪廓都圓乎乎的，看不出稜角，不過他的五官更柔和，漂亮的就像個小姑娘似的。

但是，沒有人能摘下「人人都愛林小窈」的濾鏡，至少這個病房裏的人都不能。

岑子陌對和自己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的小兒子視而不見，真誠地讚美道：「那真是太好了，正好能彌補我之前錯過的窈窈的童年。」

沈清行：「……」行，親爹都這麼說，那就這樣吧。

於是表舅說服了自己后，迅速倒戈：「長得的確很像小蠢貨，就連這個傻勁兒都那麼像。」

只有林窈這個老實人忍不住抱起雙胞胎中的哥哥，她仔仔細細凝視着寶寶的面部輪廓，彷彿想從這一團白生生的嫩肉中看到他的「骨」——

事實上，她也看到了。

所以她耿直道：「古人誠不欺我也，『外甥像舅』原來是真的。」

一聽到「外甥像舅」，病房裏的四位舅舅齊齊來了精神。

林窵拿出了自己審閱政府文件並從中找到文字漏洞的細心，林穹則拿出了自己駕駛飛機模擬作戰時搜索「敵軍」的眼力，林空更是拿出了自己修改重建程序編碼的謹慎，就連看似冷靜持重的沈清行，都不動聲色地用做微創手術的精神盯着外甥的臉蛋兒。

林窵率先得出結論，他竭力不讓自己顯得那麼得意：「大外甥的鼻子和我很像啊！」

林空冷笑一聲，虛虛比劃了一下：「我怎麼覺得大外甥的臉型，尤其是下巴，和我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呢？」

林穹則直接問妹妹：「小妖兒，你是不是也發現，大外甥的嘴唇和耳朵和我長得一模一樣了？」

可憐的寶寶，剛出生不到三個小時，就要面對自己三個善於爭寵的舅舅的嚴格詰問。

可是，這三個兄長在妹妹面前都是紙老虎，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林窈抱着大外甥遞到沈清行面前：「喏，表哥你看，像不像你？」

沈清行低下頭，和燈光下有些瞳色特殊的圓眼睛對了個正著。

他笑着摸了摸大外甥的胎毛：「是啊，長得的確像我。」

其實雙胞胎中的哥哥應該是林窈和沈清行的結合版，只不過這寶寶不是特別愛笑，板著小臉兒，看着特別酷，所以才會更像日常面無表情的沈大醫生。

但是雙胞胎中的弟弟就很喜歡笑了，哪怕現在媽媽和舅舅們的目光都在哥哥身上，他也能自己躺在那裏傻笑。

林窈很快就又抱起漂亮的像個小天使一樣的小兒子，只覺得這孩子的笑容能甜到她心坎里。

哪怕什麼都不做，就看着這兩個寶寶在這裏吐泡泡，她覺得自己都能津津有味的看上一整天。

不過，林窈突然想起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寶寶們有名字了么？」

在旁邊被冷落了好久的「世界醋王」酸唧唧道：「有，六斤和七斤。」

林窈：「……」

就連老一輩的林老爺子都忍不住道：「小陌，你是認真的么？就算是小名……咱們家的孩子，其實不需要考慮『賤名好養活』這個問題的。」

沈清行雙眼放空，再一次為岑子陌慶幸這對雙胞胎還沒有記事。

林茂功沉吟道：「其實，之前和親家商量過，一個跟岑家姓，一個跟林家姓，我請了清行他爺爺起了個名字——霽年，雲開雨霽的霽，年年歲歲的年，怎麼樣？」

林窈一聽是文壇泰鬥起的名字，自然沒有反對的意思：「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宵。」

她抱起笑得像個小太陽一樣的小兒子：「林霽年，你喜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啊？」

林霽年咯咯咯笑了，咿咿呀呀地想要在媽媽臉上塗口水。

岑子陌只好收斂了醋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表情酷炫的大兒子：「那這小子就叫岑斐衍，舅媽起的，窈窈你喜歡么？」

渣爹給大兒子起名字，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歡，反而問林窈喜歡么，如果岑斐衍能記住自己剛出生的事，只怕不等成年就要篡位，把他爹踹下去。

林窈覺得她這個酷酷的大兒子和「岑斐衍」這個名字意外的相配，所以抱着他顛了顛：「斐衍，你喜歡么？」

岑斐衍淡定地看着眼前不施粉黛卻美得驚人的媽媽，吐出一個泡泡，准奏了。

林家三位哥哥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長得更像林家人的大外甥姓岑了，而長得像個混血寶寶的小外甥卻姓了林？

但是看着妹妹滿意的笑容，他們又覺得沒有什麼問題。

未來的斯賓塞伯爵可能比女孩子還漂亮，而希爾家的小少主更是長著黑髮鳳眼，但是他們都是小妖兒的孩子啊，那麼，不走尋常路才是正常的。

等到哥哥們和爺爺離開后，林窈躺在床上有些發困，但是今天發生了那麼多事，她一時間還不想睡，所以努力支撐着眼皮，克服自己的困意。

旁邊從法國空運過來的的雕琢精美華貴的胡桃木搖籃里並排躺着兩個剛出生的寶寶，他們剛剛吃過母乳，已經安安靜靜地睡著了。

岑子陌則半倚在床沿，看着小嬌妻睡眼朦朧、含着水光的鳴鳳眼，忍不住愛憐地親了親：「窈窈今天很堅強，很辛苦，早點睡吧。」

林窈含含糊糊地哼道：「你確定不會趁着我睡覺，就把和你爭寵的寶寶們扔出去？」

岑子陌慢慢地梳理着她有些汗濕的長發，聽着她慢慢平穩的呼吸，低聲道：「雖然這兩個小討債鬼吸引了你太多的注意，但是你那麼愛他們，我怎麼捨得呢？」

「我其實是愛他們的，只不過沒有愛你那麼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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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才華橫溢的【謝慕之】小天使，為蠢棠提供了兩個寶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