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診斷(2)

自我診斷(2)

「前輩也有很多想法吧?」「嗯?」「你不是上四年級了嗎?畢業班。以後怎麼打算?」「打算直接上研究生。像我這樣的人,如果不趁熱打鐵,以後恐怕就做不了了。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拿到碩士學位,還是先上了再說吧。」「前輩可真謙虛,你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啊,上個學期還拿了獎學金吧?雖然你沒說過,但我上次經過你們學院的時候看到你的名字寫在獎學金名單上了。呵呵!」「是嗎?」「可是,這樣可不行,拿了一大筆獎學金就該請客才對,你卻閉口不提。」「哈哈哈!不過是個二等獎學金而已。雖然過去很長時間了,可是你既然說了,今天我就請你撮一頓吧,後門那邊新開了家專門做龍蝦的餐館。」「不用了,前輩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也要向尹前輩學習,抓緊時間勤奮努力,好拿獎學金啊!」兩個人都避免提到奇朔。喝完紙杯里的咖啡,茵寧低頭看了一眼手錶。「前輩,下次見吧。我很願意去吃龍蝦,但今天時間有點兒不合適,有份報告趕着交。」「是嗎?那你快去寫吧!」「嗯。要是我拿到了獎學金,會主動請前輩吃飯的。」茵寧笑了笑,對政哲點了點頭,走回圖書館資料室,坐到堆滿了攤開的書和筆記本的桌子前,繼續查找資料。可是,她的精神無論如何也集中不起來,寫了幾行字后,眼睛濕潤了,書上的字跡變得模糊起來。她雙手交叉舉過頭頂使勁往後伸,上身也往後仰過去,像在做伸展運動,臉對着天花板,不停地眨眼睛,努力控制眼睛裏湧上來的淚水。朦朧的水霧消散后,茵寧重新坐好,開始寫報告,牙齒緊咬着嘴唇。韓茵寧,你不會哭的,絕對不會,絕對不可以因為奇朔讓眼淚打濕面孔。現在……在我的身體里,那些沒能流出來的淚水蓄積在一起,從腳底到胸部,漫過脖子,一直到了眼睛下面,隨時會溢出來。如果現在能趴下痛痛快快哭一場,恐怕我的淚水足夠浸濕我讀過的所有書和記過的所有筆記本,能把我喝過的飲料杯和咖啡杯全都盛滿還有剩餘。但我更願意把奇朔給我的淚水儲藏在我的心裏。我的心就是一個大魚缸,奇朔就像一條魚一樣在這個魚缸里游泳,自由自在,身上長著發光的鰭,在我藏起來的悲傷和痛苦中生龍活虎地活着。要是我流下眼淚,融在我的眼淚中的他也許會一點一點流到我的體外。他的一切——穿透空間傳遞給我的眼神、在空氣中激起微波細浪的聲音、金燦燦的笑容和呼吸、對我說的那些話、快樂幸福的表情、對我的包容一切的愛……都融在我的淚水裏,我決不允許有一點一滴流失,因此,我不能流淚,一點一滴都不能。表面看來,活着的人是在為死去的人流淚,其實是在為活着的人自己。無法忍受的痛苦來臨的時候,人就會用眼淚修築一堵自我防禦的牆,就像粗鹽灑在泥鰍身上,泥鰍就會不停地吐泡沫一樣,那是本能。人會本能地修築保護牆,把自己的心跟巨大的悲傷隔開,而這堵牆就是眼淚。痛痛快快哭出來的時候,活着的人的自責、沒有跟他一起死的自責情緒就被眼淚沖淡了,因此,眼淚實際上是把死者留在生者身上的痕迹洗掉的清潔劑。他走向我,進入我的心裏,就要永遠在那裏活下去。我決不允許廉價的淚水把他閃光的一切變得暗淡、模糊,最終被忘記。你理解嗎?我喜歡我的身體里有你在遊動,即使我會被蓄積起來的淚水淹沒,即使我的心變成了沼澤地,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接受那種生活。填平沼澤在上面修建房子和灑滿陽光的院子,對別人來說也許是幸福的,但那不是我的選擇。反正我不哭,我不喜歡輕浮無比的眼淚。「喂……」「啊!」背後有人把手輕輕放在茵寧肩上,茵寧發出一聲慘叫,就像有人用木棍狠狠打了她的肩膀一下似的。整個閱覽室里埋頭看書的人一齊抬起頭,把目光投向她。着實大吃了一驚的是那個把手放在茵寧肩上的男生。「啊,對不起!我只是……」男生驚慌失措,連連彎腰致歉。茵寧怒氣沖沖,用一隻手捂著那個男生的手接觸過的部位,臉上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她確實沒有誇張,也不是過敏反應,她的確感覺剛才男生的手接觸到的部位像被錐子扎了一下一樣劇痛。「有什麼事?為什麼這樣?」「啊……那本書,《洞穴壁畫的象徵》,不知道您看沒看完?我現在必須看,可是在您的桌子上放着,要是您看完了,我想……」「那就拿走吧。」「哦,謝謝!」「另外,請不要隨便拿手碰別人,說一聲不就得了。」「這個嘛……其實我剛才叫您好幾次了,可是您專心看書,似乎沒聽見,所以……」男生又道了一次歉,低着頭拿着書滿臉通紅地快步走回自己的位子,隨即,閱覽室里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茵寧狠狠地瞪了那個方向一眼,兩個男生連忙用書擋住了自己的臉。茵寧一邊用手揉着肩部,一邊整理東西,把從書庫里拿出來的書放回原處,背上書包走出了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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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河仁:玉蘭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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