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青空萬仞 第44章 不如不遇傾城色

第三卷 青空萬仞 第44章 不如不遇傾城色

一騎追星月,烽火連天來。

宮外的馬道塵埃猶未落,就聽奉天門內腳步響起。

「報!報!」一名七品內侍手捧百里加急向著御書房跑去。

遠山眉微挑,桃花目似笑非笑:「哼,有意思」掃過急報上的墨字,凌翼然喜怒難辨地淡道。

清風習習捲來窗外的一陣水汽,幾位肱骨大臣立在原地,暗自揣摩著王的心思。

鳶飛戾天,魚躍於淵,如今他們頭頂着怎樣一片天?

正愣神,就見王微微抬手,六爻心領神會地將書信捧下供他們瀏覽。

這是……

聿寧停下一目十行的急閱,復又逐字細讀起來。

好個眠州侯!心知王有意以韓將軍掣肘他的青龍騎,竟回馬一槍攻陷荊國與青交界的十一個重鎮,雷厲風行如暴風驟雨,逼得荊王不得不遞出求援信。而這一切,為的都是那個人啊。

沉寂一瞬,信上的墨字已在眼中暈開。

當得知她安然歸來,他是怎樣的欣悅、怎樣的狂喜。可數次遞帖,她就是不願相見。他明白,她如此絕情不過是想斷了他的念,因為韓月下將是至尊的紅顏。可即便知曉,他也難以自持。每每聽到檐下鈴聲,他都止不住去回想,想那恍然如夢的初遇,想並肩朝堂的快意,想春巳一見的驚喜。

「叮……叮……」

風輕輕地起,撩動檐角銅綠。

當下,思緒如水漫延。

「聿大人……聿大人?」

身側焦急的低喚將心神拉回,他微微斂神,抬頭只見那雙瞭然帶笑的眼眉。

「元仲難得走神啊。」

「臣慚愧。」

「鬼月即至,元仲可要注意些才好。」桃花目雖笑着,瞳底卻帶着令人膽寒的冷意。

再一日就到鬼月,而這一日恰恰是王的大喜。鬼月不宜婚嫁,王將日子定在六月的最後一日,想來也是怕吧。怕日久生變,所以即便還在服喪,也甘願頂着不孝之名將她迎娶。

一想到明日,他就不由妒忌起來,妒忌王的好運。

「臣明白。」

眈過兀自苦笑的聿寧,凌翼然漫不經心地囁了口茶:「荊國送來的急信,眾位以為如何?」

不似先王,新主決口不提「眾卿」。想來這個卿字在王的心中應是極其珍貴,若哪一天能被稱之愛卿,那離他東山再起、飛黃騰達的那天也是不遠了,上官密如是想。由他經歷重重波折尚能挺立朝野來看,新主對他還有期許。

至於是什麼期許么……

狡黠的眼眸轉了又轉,他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座上。思忖了半晌,突地豁然開朗起來:「臣倒有些想法。」

「哦?」瞧見他諂媚的笑,凌翼然語調輕滑帶抹玩味。

「佳人與江山,王上覺得孰美?」上官密先不說明,只等主子表態。

陽光沉浸黑瞳,凌翼然支手托腮。間或眼波一瞟,好巧不巧正停在上官密的身上。

以為得到暗示,上官密竊喜之餘不由揚聲道:「再美麗的容貌也終會老去,哪比得上這萬年永固的江山顏色。吾王心懷天下、氣定山河,哪裏會被一朵嬌花迷了眼?」他口沫橫飛地說着,恰恰忽略了凌翼然眼中的危險情緒,「眠州鐵騎雖比不上我朝天兵,可畢竟還是有些實力。如今先王方歿,朝中甫定,西邊雍國又虎視眈眈,國勢不可不謂危急。」

他的語調雖過分激烈,可言辭之中盡訴眾臣心聲。除了聿寧和洛寅,其餘閣老莫不頷首。

「與其同眠州繼續交惡,不如……」

「不如什麼?」勾魂美目依舊平靜,如兩汪深潭,望之不見底。

「不如應了眠州上次的請求,以一女換得眠州的咽喉,真是只賺不賠的好買賣啊。」

俊美的臉皮微微笑着,明明是夏末秋初的溫暖時候,卻沒有半點陽光味道。

「上官司馬。」這聲無比輕柔,輕柔得讓人汗毛乍起。

「臣在。」額上冒出冷汗,他卑躬屈膝。

「明天是什麼日子,你該不會忘了吧。」

「臣不敢。」聲音再顫都不如他的心來的抖。

「若如你之意,孤明日與誰大婚呢?嗯?」他半依半靠在座中,神情頗為懶散。

這般輕鬆的語氣不禁讓上官密懷疑剛才是自己看花了眼,王明明不在意么。他想了又想方才醒悟,王是怕拉不下臉面,原來如此啊!

「這點王上勿需擔憂,莫要說一個女子,就算是百八十個臣也能變出來!」言下之意,明日定有堂可拜。

「呵呵」風張揚起來,輕滑的笑聲緩緩盪開,「看來上官司馬已經認定了這是樁好買賣啊。」

「吾王英明!」他擠出諂笑。

「一女而得江山,值得?」

見王面色猶疑,他用力點頭,恨不得將腦袋折斷:「值得!」

「上官司馬能做到同樣的事么?」凌翼然斜眼一挑,神色益發詭異,「為孤換得秀麗江山。」

冷汗再起,他當下愣怔。

「一個女子可以做到的事,而上官司馬卻不能啊。」他頗為痛心地嘆息,眼眸如電一掃,「既然如此,留你何用?」

「王……」

「六么。」

「奴才在。」

「送上官司馬一程吧。」

「臣知錯,請王上開恩!開恩!」

地上散著官帽翎羽,象徵一品的錦鯉結靜靜地躺在地上,紅色的穗尾迎風微揚。御書房裏出奇的靜,王威如山似雪,漫天蔽日,將剩餘幾人心頭滿滿堵塞。

眼前的人不再是九殿下,而是王啊。

即便早有認知,卻不若眼見親聞來得震撼。這個威立的出其不意,也許這正是主上留下上官密的原因吧。

洛寅執杖想着,眉峰慢慢打開。

也好,這才是王,是他洛無矩終其一生、盡心輔佐的王啊。

思及此,他鬆開手杖折身拜下,雙膝落地時正對聿寧平視的目光。兩人瞭然笑開,俯首道:「恭祝吾王大喜。」

這對他來說也許是最好的結局,至少當她坐在王側時,他每一抬首還能凝望。伏下的臉漾出苦澀的笑,聿寧微地瞥目,眼角映入飄蕩的鈴。

如此,他已知足。

殿外行雲如流水般輕淌,夏陽滲過半開的窗,靜靜灑落座上。睨著跪伏腳下的臣子,凌翼然勾起優美的唇線。

明日。

他合上眼,如鼓心跳似要裂胸而出。

這般的悸動啊,不由自主地,他的腦海里浮現出那張倔強的小臉,緊合的唇線寫滿了拒絕。光想着,他就不覺勾唇,心頭如一泓春水,氤氳出春意滿懷。

卿卿終有一天會付出同他一般,滿滿的情意。而這一天也許是今日,也許是明朝,也許是一輩子。

光想着這個挑戰,他就不禁心跳加快,熱切期待起來。

琴瑟在御,伊人伊影如月娉婷。

……

月影近西樓,蜿蜒的長廊里零零星星落着燭光。滿是大紅喜色的將軍府里走着幾個素白身影,在夜中難以遁形。

及腰長發微濕,還帶着沐浴后的香氣。前後幾名宮女與其說是喜娘,不若說是鏢師。被押解的貨物,很不幸正是她自己。

五人各懷心思地走着,每行一步身後喜燈便滅一盞。

臻首略偏,她瞥了一眼黑暗的來路,烏瞳漆漆、戚戚,映不入半點光。

出閣前一夜凈身祭祖,娘家的路不得走第二遍,這是在提醒她已沒有後路了么?

「行路不回頭是婚嫁的規矩,請小姐慎重。」

宮女言辭鑿鑿,說得她不得不轉頭。今夜,就讓她盡好「貨物」的本分吧。月下嘲諷自忖,濃密的睫毛勾勒出些微陰影。

「卿卿!」

如被施了定身咒般,她愣在原地。

「卿卿!」

她猛然回身,撥開阻攔向著發聲處衝去。用盡全力般,她一頭扎入寬闊的懷抱,雙手攥緊來人的衣襟:「哥……」

「卿卿……」月簫微訝。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哥哥了。」她輕輕、輕輕地喃著。

「傻丫頭。」堅毅的臉頰綻出柔光,他輕撫那頭柔軟青絲,不期然竟瞥見幾縷異色。

她的發,淡了。

「小姐,請自重。」不遠處四名宮女跪了一地,月簫方才發覺這樣的姿勢有違常倫。

「卿卿。」想要將她拉開,卻不想她環抱的雙臂越收越緊。他無奈地笑開,不愛撒嬌的妹妹今夜真是格外黏人,「卿卿,你是大姑娘了。」他含蓄提醒。

「哥哥最後一次抱我時,我是幾歲?」懷中人啞聲問道。

「你六歲生辰那天,我們從乾州逃命的時候。」總角晏晏,本應無邪的童年卻早早浸滿了仇恨與鮮血。

「那我就只有六歲。」

「卿卿。」從小到大,她還是第一次這麼孩子氣。

「我只有六歲……」

「哪有這麼大的稚女。」他剛要揚笑,就聽抽泣聲低低傳來。

「最後一次了……」

也對,不論嫁的是誰,這都是他最後一次擁抱妹妹了。他家卿卿長大了,從早熟的女童長成了婀娜的少女。現在即便他百般不願,可也不得不將寶貝妹妹交出去。而他要將妹妹交入真心相愛的良人懷裏,然後他才能放心,放心讓他家卿卿綻放成美麗的少婦啊。

想到這,他反抱住月下,在她耳邊輕道:「逃吧卿卿,天塌下來有哥哥扛着。」

懷中的啜泣突然停住,她抬起頭,露出薄紅的雙眼。

「我此番抗命回來,就是為了唯一的妹妹。」帶繭的手指抹凈她的淚,「一定要幸福。」

淚水一涌洶似一涌,月簫不知所措地抹著,卻怎麼也抹不盡。縴手按住他不安的擦拭,月下清雅展顏,眼中盛着細碎銀光:「哥。」

憑欄可近孤月影,輕雲掩映碧天無。夏末的夜帶絲涼意,卻不至沁到心底。

「我會幸福的。」回力握住他的手,月下鄭重說道,「哥哥、嫂嫂還有三個侄兒又恰是我的幸福之一,所以你們也一定會幸福。」

這話他似懂非懂,唯一聽明白的是妹妹的心,如此堅定。

「接下來的一切哥哥不必自責,因為我是追着幸福去的。」

接下來?他耳力頗好,捕捉到這個匪夷所思的詞語,正要問出口就見她重新入懷。

「哥。」

「嗯?」

「過去的十年,哥哥從未懷疑我的倖存,是么?」

「是。」他毫不猶豫地回答,不論是第一年第二年,還是那久久難熬的第十年,他都始終堅信着。

「請哥哥繼續相信吧。」

他的疑惑落入她的眼,化為盈盈水色清淺流轉。

「永遠不要懷疑。」

來似夏火去如清風,只眨眼的功夫那身雪白便飄到遠處。懷中空虛讓他不禁自責適才抱的不夠緊,自私想來他真不願將妹妹嫁出去,有誰能配得上他家卿卿?

老爹似的情緒充溢心間,讓他暫時忘了剛才的疑慮,讓他忽略了心口衣襟上的那片水跡。

可當他醒覺時,能做的就只有相信。

月下簫聲噎,一曲傷別離。

鳳兮,鳳兮……

身後的紅門發出啞音,她眷戀地望着燈火湮滅處。直到門縫合十,她才慢慢地收回視線。

推開第二道門,成排的白燭列在兩旁。祠堂無風顯得有幾分悶熱,焰高的火苗妖嬈地跳躍着,燭光剛好落在當中兩個牌位上。

「爹,娘,女兒來看你們了。」

盤香懸在空中,吞吐的白煙像是一陣霧將她緊緊包圍。

拈香、祭拜,動作緩中有情。她跪在蒲團上欲說言又止,喉頭就這麼哽著,手中的香焚了一段段。

長似一季,漫似一秋。爹,娘,女兒好想他啊。

「修遠……」

她輕輕嘆著,眼波流轉藏着動人水意。愛戀在胸口聚集,似潮水般一波一波衝上薄面,熏熏熱熱地撩人心思。她微微一笑,瀉了一地的迷人月光。

這「月光」清淺綿長,波動了門后的暗影。

手中的香快要燃盡,她剛要起身就覺額上一陣抽痛。眉心像要鑽出什麼,她極力忍着,下意識地攥緊雙拳。

一寸,一寸,檀香碎在腳下。

十四夜,夜夜她都止不住思念,滿滿的愛意澆養了額上曇花。每一相思痛斷人腸,含苞的花絲妖冶綻放。

如今算來,這是最後一瓣了吧。

她忍性極佳,就算冷汗敷面身形也微顯僵硬。她軟軟地坐在蒲團上,劉海下晶瑩剔透的白花慢慢舒展,極妖嬈地一顫,最終全放。

含情十四夜,飄零一夕間,她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冷汗自發間滑落,她拿起一根完好的檀香。精神力再強卻敵不過身體的誠實,交疊的雙手不住顫抖著,她穩不住身體,怎麼也點不著那炷香。

不能抖了,別再抖了,時間已經不多了。

不知是痛還是怕,她顫的雙腳發軟,心頭酸酸苦苦的蘊滿沮喪。

不行,她不行啊。

絕望垂腕的剎那,一種熟悉的感覺瀰漫在四周。心跳沒由來地加快,她屏住呼吸。好聞的葯香自身後飄來,無措的雙手落入溫熱的掌心。

如此安心地,她不再顫抖,心底也再無懼意。

近燭,燃香,祭拜爹娘。

接着,還未及反應她就被轉過身來,櫻唇被撬開,而後強吻。

祠堂里的燭光有些亂,讓兩道門外的宮人不免起疑。

「小姐?」

沒聲。

「小姐?」

依然沒人應,四人對看了下,提着紅紗燈向東牆搖了搖,當下閃出密密黑影。微微頷首,宮人就要舉步,就聽門裏響起低啞女聲:「怎麼了?」

呵,人還在。

兵器該收的收,人該藏的藏,只眨眼的功夫周遭又是一派寧靜祥和。

「女兒家註定要嫁人的,小姐莫要傷心了。」她就說么,一個嬌滴滴的官宦千金哪兒需要這般嚴防死守。半夜三更獨自一人待在陰氣十足的祠堂里,莫說捨不得親人的心情,就是嚇也嚇哭了。

相視一笑,宮人們站回檐下。

燭火因灼熱的鼻息而忽明忽沒,暗影在地上烙印,猶如一軌心痕,纏綿悱惻的是他們溶在一起的影子。

她軟軟地靠在他的胸口,耳邊是他同樣激烈的心跳。細白的雙手慢慢上移,順着他的寬肩、他的頸項,而後停在他微沉的唇角。

眉梢一顫,她緊張抬臉:「修遠,你在生氣?」

鳳眸銳利,盯得她一陣心慌。

「對不起,我不該衝動行事的。」不敢看他的眼,月下埋進他的胸膛。

腰間的力道緊了又緊,她幾乎要被嵌進他的身體。

「我想你。」額頭的抽痛越發強烈,她含淚笑着,一遍遍地低喃,「修遠,我想你。」

動情的話語催熱了他的胸口,柔軟了他的心頭。

他微微一笑,是非常內斂的溫柔。

「今晚我們就走。」夜景闌親吻着她的長發,卻感覺到懷中人的僵硬,修眉不由微斂。

深深深呼吸,她要將他的味道記牢。真不舍啊,剛直起身她就開始後悔,後悔沒能在他的懷裏多停留些。

她脈脈地望着他,眼眸澄澈見底,漾著動情的漣漪。就這樣瞅着他,像會勾魂奪魄似的,美得讓他沉溺,不由微醺。

她的眼中只有他,而他又何嘗不是?

半晌,月下莞爾一笑,在他回神的剎那握緊了他的手。

「爹,娘,他就是修遠,是女兒的良人。」

心弦一震,劍眉一軒,他仰望堂上。

岳母,岳丈。

「爹,娘,我曾艷羨你們生死不渝的愛情。如今,卿卿不再羨慕了。」

偏過頭,兩人久久對望,愛意綿綿如春蠶吐絲密密無盡。纏着,繞着,讓人逃不了,也不想逃。

「爹,娘。」她語調鄭重而柔緩,雖是對雙親訴說,可雙眸只定定地看着他,「韓月下可以是你的、他的、天下的,可我只會是一個人的。」

鳳眸一顫,如千年幽湖被飛鳥驚起了漣漪。他的臉廓依舊偏冷,可掌心卻灼熱的像要燃起烈火。

「生死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傲人的自制力瞬間崩潰,他環住這個不吝愛語的女子,在她父母的牌位下忘情地吻著,吻著。深深淺淺,密密疏疏,。

這般雋永炙熱的情感,此生難夷。

「相信我,修遠。」

「嗯,我信你。」

一句話,她的心便不再顛沛流離。

鳳兮,鳳兮,不羨碧梧不慕醴,此生惟願歸山林。

……

晦暗不明的天際,一彎弦月融於熹微,沉入一泓泉水。

夜景闌珊。

「一梳梳到尾,二梳共齊眉。」

慘淡的天色籠不住艷紅,四更本是酣夢時候,如今不止她,恐怕整個雲都都醒了。

月下靜靜地坐在妝台前,任一位面帶福相的官家夫人為她梳頭。

「三梳兒孫滿,四梳富貴臨。」

據說新嫁娘可以沾上梳頭婦的福氣,據說這位夫人是允之親自挑選出來。那,她真的有福么?

月下若有所思地抬眸,銅鏡的照影雖有些扭曲,卻也看得出是個富態十足的婦人。這婦人端著笑,圓圓的眼睛略有皺紋,想必年輕時也是引人遐思的好相貌。她一直笑着,眼中的一切真如此美好么?

月下垂眸輕嘆,她做官時對這婦人的夫家有所耳聞。雖然家澤殷厚、兒孫繞膝,可在她眼裏這位祁夫人卻算不上有福,甚至可以說是不幸了。同十多個女人共侍一夫,還要裝出大方賢淑,這有什麼好?

她還在仔細打量,就見鏡中人想要去掉她的額墜。

「就這樣。」月下按住額前的弦月。

「是。」婦人掩飾住訝異,轉瞬露出笑紋,「這麼特別的髮式妾身還從未瞧過,娘娘心思奇巧,王上看了定會喜歡。」

見她誤會,月下只是淡淡一笑並未辯解。因為從某種角度來說,她剪了劉海也是為了他,只不過目的不同罷了。

「好風如水千巧夜,掬月殿裏無人見。

十年情動夢未覺,眠花枕月共翩躚。「

女人們興奮圍來,爭相吟著這首由王親作的催妝詩。

「這般王寵!」她們如是說。

可是催妝聲聲,抒的是他的情,寫的卻不是她的意。月下面色依舊,讓人看不出悲喜。

祁夫人暗嘆她的不知福,拿起王賜的玉搔頭,見勢就要拔下她頭上那支過於樸素的白鳳簪。突地,纖影陡移。

「夠了。」澄澈的眼沉沉一凝。

「是、是……」被看的頭皮發麻,祁夫人裙下微顫,不自覺地低下頭。

寬大的裙裾如水般自地面流過,燦爛的嫁衣幾將晨曦燃盡。行行重兮重行行,她迎風走着,鳳簪清鳴在熱烈鮮艷的喜氣中鳴出幾分從容淡定。幾縷淡色髮絲偶爾躍進眼帘。她眉頭不皺,熟門熟路地將其藏進黑髮里。

進了中堂她的心跳不復平靜,座上的兄嫂眉頭一直皺着,她知道這個抉擇他們不認同。早上當她從祠堂里走出的時候,靜候已久的哥哥頗為詫異。那一刻她便知道,哥哥與修遠的同時出現絕不是巧合。

原來啊,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已經為她鋪好了路。只不過這條路她不能走,因為他們將為此付出太多。而這樣的代價,恰恰是她最在乎的。

所以,就讓她最後任性一回吧。

「哥哥,嫂嫂。」她曲膝奉茶,「卿卿自幼失怙,在我眼中兄嫂若父母。」

月簫略過茶,伸手就要將她攙起。

「哥,讓我說完。」她抬起頭,滿眼波瀾看得夫婦二人一時愣怔,「這是我選的路,你們千萬…不要自責。」

「妹妹……」淡濃情動,將她摟在懷裏,「委屈你了……」

「嫂嫂,哥哥他自小面薄,肉麻的話他說不出,你千萬別怪他。」

「嗯,我明白。」淚眼婆娑中,淡濃見她笑得朦朧。

輕輕地,月下退出馨香的懷抱,將兄嫂的手疊放在一起:「哥哥,千萬要守住嫂嫂、守住這個家,爹娘的悲劇不能再在你們身上發生了。」

你們?這話有些怪,讓月簫感到一震心驚:「卿卿!」

「我的未來一定會好,哥哥你要繼續相信啊。」她眼眉彎彎,不像是敷衍。

「娘娘,吉時要到了。」

月下向後看了一眼,隨後壓低聲音:「寂寞不過帝王,可是哥哥你要比允之還要寂寞。」

濃眉入鬢,略有挑起。

「握重兵而善終者,唯寂寞一途耳。」

一語點醒夢中人,眼前女子同記憶中那個早熟的孩子重疊起來,縱使相貌改變可那雙聰敏的雙目卻依舊清澈如許。月簫後知後覺地嘆著,原來被保護的一直是自己啊。

「還好,寂寞有嫂嫂與你分擔。」雙手握了又握,半晌像是下定了決心,她陡然放手,動作快的與其是在回絕別人不若說是在說服自己,「別了,哥哥。別了,嫂嫂。」

不回頭,絕不能回頭。

她衝到門邊,劉海垂在前額,於雙目間投下陰影。

「姑姑!」小小的人兒撲面而來。

「彥兒……」她瞅著膝下,睫毛分明掛着水滴。

「好漂亮!」小人兒崇拜地仰望。

她淺淺彎眸,水滴瞬間落下。

「娘娘,吉時到了。」

喜娘再催,小人兒警惕地抱住她的雙膝:「姑姑不要走。」

「姑姑不會走。」她蹲下身,愛昵地親了親小臉頰,「今天是廟會,姑姑只是去扮天女娘娘。」

「真的?」他兩眼圓圓,心中更崇拜。

「真的。」

「嗯,姑姑去吧,彥兒在家等你。」小人乖巧地鬆開雙手,「早點回來哦!」

她一步一回首,望着童稚的笑顏一時泣不成聲。

彥兒,對不起……

驚紅滿地,心生荒涼。

原以為能平靜地面對,笑着說別離,可沒想到啊……

掩面的珠簾叮叮咚咚地響着,跨過紅門清水在身後潑灑。

「嫁了!嫁了!」

喜娘們大聲唱和,一盆水代表了無奈的結束,以後她就不是韓家人了。

出了門,攙扶她的變了人。作為手帕交,如夢如願站在她的左右,「現在回頭還不晚。」

她聞言笑開:「姐姐,謝謝你來送我。」

「卿卿,不要做傻事。」喜樂爆竹轉移了他人的注意,如夢扶着她一步步走向雕樑畫棟的鳳台。

「姐姐。」

「嗯?」五指扣住手腕,如夢清晰地感覺到她的手掌帶着薄繭,全不似官宦千金的細軟嬌嫩。

「雷厲風是個可以託付終生的人。」雖看不清簾下的秀顏,可由輕柔的語音也能猜出她此刻的表情。

「下月我們就成親。」說到他,如夢難掩溫柔。

「那小妹就放心了。」

這段路不長,可她們走的極慢,像是要永遠繼續下去似的。

「娘娘,該上車了。」

轉過身,她慢慢撥開如夢的攙扶。

「卿卿……」

「待允之稱帝后,讓雷厲風辭官。」

含在口中的話突然哽住,如夢望着簾后的精眸一時愣怔。待醒來,那鑲雲綉鳳的滾邊已從她的身邊淌過。

「為何?」如夢喃喃低問。

踏上的繡鞋微停:「不適合。」

什麼?

「到時候姐姐就明白了。」

「那……」她剛要追上,卻見送嫁的隊伍已經啟程,「卿卿呢?」

望着如雲的紅綢,如夢久久不能言語。

未曾餞別,香塵已隔。

還能再見么,卿卿……

寶馬香車雕滿路,淡淡的晨光掛在錦緞妝成的樹上,舉目是俯首的百姓。

十里艷紅妝,有誰能嫁的比韓月下風光?

好像,好像有人可以媲美。

她偏頭想着,對道邊的祝賀與禮拜全然不理。

對了,是她啊。

夢湖之下,她一夢黃粱。五百年前,那個女子嫁的也是同樣風光。

合上眼,月下幾乎可以看見那雙了無生氣的眸子。

水眠月嫁的絕望,而韓月下卻不悵惘。

她驀然睜目,燦爛朝霞映入眼中,宛如前世的雙目哪還有陰影。

果然,命運還是要攥在自己手中啊。

雙手握緊、握緊,額上的曇花卻在凋零……

她是第一個,很可能也是最後一個由朝門進宮的王后了。

下了鳳台,她走在雕龍刻鳳的中央王道上。

這條路她再熟悉不過,過去的半年她連升四級,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開始時她認為允之逼她入朝,只是看上了自己的小聰明。可經歷了許多后她才明白,原來他是在勾起自己對權位的興趣。

萬仞青空下,宮殿巍峨而壯麗。

從十年前他就看出來了吧,她不是一個安於庭院的女子。所以他誘她易釵而弁,任她翻雲覆雨,不過是想讓她貪戀罷了。若不是因為年幼時的遭遇,她說不定真會落入陷阱,在左右人和被左右之間汲汲營營。

踏入正殿,滿朝文武跪伏了一地,御座上的某人早在她步入的那刻站起。

她不疾不徐地走着,心如止水地望向高台。

真可惜啊,允之,破了你的算計。

「雲卿。」腳邊一聲喚,帶着壓抑的情緒。

她耳力極好,可就算聽見又怎樣。

元仲,這樣對你我都好。

她垂眸走過,忽略了長長裙裾邊那隻想要攫取卻又極力剋制的手。

「雲卿……」

拾級而上,與面帶春風的那人越來越近。不待她走完最後一級,右手就被不容拒絕地握緊。

「終於等你了,呵呵」帶着按捺壓抑的聲音吹拂在耳邊,勾住她的腰,凌翼然帶着她睥睨座下,「感覺到了么。」

風牽起兩人的衣襟,鼓揚的長袍交織在一起,如此艷麗。

「這就是高處的滋味啊」五指穿過帽簾,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可是這裏還不夠高,卿卿你看到了么,天上的浮雲終有一天會在你我腳下。」

「允之。」她撇開臉掙出他的掌控,眼中帶抹憐憫,「高處不勝寒。」

「你我相依,豈會有寒意?」

他不懂,她嘆息。

「今生,我允你一個天下。不論幾多紅顏,能站在我身邊的就只有你。」

什麼時候他才會明白,她不是他的弱水,而他也不能只取這一瓢飲。

……

南風有意綠燈樹,星漢西流欲下來。

宮中華燈初放,處處洋溢着喜氣。黃袍下的步履有些急,他目帶桃花流轉出無限風情。

離寢宮愈近,胸口的酒氣就愈發濃郁。密密痒痒的酥麻感自肌理彌散到心間。

這樣的夜,如此的月,他只淺酌了兩杯就已微醺。

急切地,他跨進殿門,下意識地尋找起來。

「允之。」

這一刻,他已沉醉。

深深凝著倚窗賞月的美人,凌翼然邁出沉穩的步子,可微顫的指尖還是泄露了他的心情。

「卿卿。」他迷戀地喚著,剛要攬上纖腰,就見月下退到一側。

「坐。」她主動邀約。

見她如此自然,凌翼然挑了挑眉,眼中帶抹玩味:「茶?」

「飲湖煙雨。」她斟了一盞,放在他面前。

「洞房花燭夜品茶,可不是個好主意啊」凌翼然瞥了一眼,輕滑誘道。

月下只淡淡一笑,為自己也斟了一杯:「請。」

看着她悠然品茗,凌翼然不禁虛其雙目。

「放心,茶中沒有葯。」

「即便下了葯,你也逃不了。」他輕哧著,囁了一口,「我道你怎會乖順出嫁,原來是藏了后招。」他傾身靠近,眷戀地撫上她的面頰,「可就算你處處提防事事算計,我還是如此傾心啊。」

一反常態,月下並沒有躲開他的撫摸:「先王駕崩的時候我在。」

「哦?」凌翼然漫不經心地應着,執著於她的柔順。

「你的母妃是被廢后害死的,她中的是曇花一現。」

「哼。」凌翼然一撇嘴角,「卿卿,你若想轉移注意,就再別說我已經知道的。」

「曇花一現無解,允之也知道?」

「不是無解,而是願不願解。」手指滑到她的唇邊,來回地撫著,「這就是你的后招?讓我有點失望啊」隔着方案,他探過身去,眼中只有那如花櫻唇。

「允之可願解?」

眉頭一蹙,他與她近在咫尺。

「子虛烏有的事情。」這樣的問題他拒絕。

「如果是真的呢?」

那雙眸子太過淡定,看的他一陣心虛:「這不好笑。」

「我同意。」她解下額墜,露出落蕊的曇花,「一點都不好笑。」

他瞠大雙目,轉瞬卻又收起破碎的神情:「哼。」他冷冷笑道,「這招倒讓我刮目相看了。」停擺的心跳還沒恢復,他下意識地抗拒。

「允之。」她輕輕喚著,露出傾城一笑。

眼中,那朵殘花幽幽一顫,僅存的幾瓣凋零了其中之一。那般裊娜,好似隨風,繾綣的不可思議。

「不……」他捧起那張小臉,惡狠狠地盯着她的額面,「不要再玩這種詭計!」

「還要我笑么。」說着,她又要勾唇,卻被他抱得緊緊。

「不要……」耳邊聲音戚戚,「不要再笑了…卿卿…卿卿……」他絕望地喃著,好似溺水的人抱住圓木,一鬆手就會喪命。

「放了我吧,允之。」

「不……」

「那,救我?」

長身微僵,連呼吸他都變得極小心。

「不能的,我明白你不能。」輕輕地拍着他,月下難得表現出親昵,「允之的心中有千山萬水,有神鯤天下,你會是最偉大的帝王。」

「卿卿……」

「放了我吧,允之。」

埋首於她的頸窩,凌翼然執着地不願放手。

先是母妃,再是卿卿,他隱忍了這麼久。終於,終於柳暗花明,可為何還是這樣的結局?

為何!

凌翼然收緊雙臂,早已乾涸的淚腺又已豐盈。

為什麼……

「允之,先前我因感恩你救了哥哥,而與你並肩。其實,我並不喜歡朝事,甚至可以說是厭惡。」

「你該告訴我。」他啞啞開口。

「告訴你能改變什麼?」

「……」他想開口辯駁,卻發現她更了解自己。

「看起來你凡事隨我,實際上卻處處緊逼。豐雲卿因你而死,而韓月下的悲劇與你也脫不了干係。」

掙出他的懷抱,她目光清淺,看得他有些內疚。

「允之,我不欠你了。」

這一次,反倒是他虧欠了。這般美麗的容顏,如此聰敏的女子,令他輾轉反思,唯一可以進駐心底的人兒。

情意再濃,終是一場夢。

他垂著頭,雙手在身側緊握。

不是無解,而是願不願解。

想起自己的話,凌翼然不由嗤笑。虧他還怨了父王好幾年,原來他也不過如此。如今他唯一能勝過父王的,恐怕只剩一途。

「如你所願。」怎麼發出聲音,怎麼放開雙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我放你走,卿卿。」

聞言,她欣然。

「不要再笑了。」他偏過身,強迫自己不再看她,「你贏了。」指尖沒入掌心。

「允之,最後允我一件事。」

「你說。」

「請對我哥哥留情。」

他猛地回望。

「在你稱帝后,給我哥哥、給韓家留條後路,好么?」

「哈哈哈哈」他含淚笑着,笑得前仰後合。

突地,他止住笑,直勾勾地望着她,好似怎麼也望不夠:「果然啊……」喉頭顫著,不知是該悲還是該喜,「懂我的只有你。」

「允之……」

「我允你。」

「謝謝。」

「城璧。」陡然間,他拔高嗓音。

殿外黑影如織,好似下起了漫天大雨。

「主上。」

「放她走。」

「是。」

「走吧,卿卿。」凌翼然合上眼睛,幾乎是在咬牙忍耐,「再晚,我會改變主意。」

「珍重,允之。」

他猛地睜開眼,身側已空無一人。

舉目是高遠的蒼穹,他獨自一人望了很久。不知望到什麼時候,他苦笑着撩袍坐下,一口一口品著冷茶。

今夜,杯中的月光如此醇美,卻醉不了他。

「不如不遇傾城色。」

思想的空間,不斷減少著文字。

原來,有種寂寞叫做成全。

……

月下沉吟,念誰?誰念?

如今,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就在不遠處,而她卻有些情怯。

二十念名為一瞬傾,二十瞬名為一彈指。(《摩訶僧祗律》)

偷偷地注視着他的背影,恍然一夢,如過千年。

月迷津渡,徘徊的男子終於發現了她。緊緊相擁,這一刻她的溫婉有了歸宿。

「修遠。」她笑有深意,道的決絕,「如今我只有你了。」

雙手穿入她的發間,夜景闌疼惜地吻著,輕柔的唇像是要將她印在心底。

夜風搖曳著青荇,揉碎了一泓碧水。岸邊,兩人相偎相依,好似神仙眷侶。

老邁的船家搖了一聲櫓,似在催促。她黯然神傷,已到分別時候。

「放心了吧。」抬起頭,她裝出輕鬆隨意。

鳳眸彎彎,瀉了一地春色。

昨夜雖不知她有何打算,可既然她如此篤定,他就絕不懷疑。天不亮,他就站在這桃花渡邊。

最終,她來了,沒讓他苦等。

「修遠,該上船了。」

按著計劃,今夜會和后他們同時出發,他溯流而上去往眠州,而她乘舟而下回到漁村……那個他們相約共度餘生的地方。

「託付完我就回來。」隔着劉海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吻,他道的輕輕。

「路上別急,我會在家等你。」垂下頭,她不敢看他。

「嗯。」一個家字吹起眼中春波,那雙鳳眸盪著漾著,情瀾微動好似永不止息。

默默無言,挽手走到水邊。微風掀起輕浪,小船一起一伏在波心蕩漾。

「你先走。」月下將他推到船上。

「卿卿。」

「看着你走我才安心。」她垂著眸子,眼中已釀出水意。

「不出五日我就回來。」感受到她的眷戀,心口溢出甜蜜,夜景闌輕聲哄著,聲音低柔而纏綿。

「嗯。」攥緊他的衣襟,月下哽咽難語。

「然後再不分開。」

「嗯……」她咬着唇,將錐心之痛生生壓抑。

夜景闌嘆了聲,將她抱上了緊鄰的小舟:「一起。」

「能不能……」她抬起頭,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不要別離?」

新月般美麗的眼睛盛滿了哀傷,看得他一陣心驚。

恰時,江風張狂起來,吹散了沉澱一天的風塵。迷了眼他一時看不清,只覺腳下一晃,小舟像是被人有意推開,懷中頓感空虛。

「卿卿!」迎風,夜景闌瞠目找尋。

漸遠的小舟,他朝東,她往西。一個船頭,一個船尾,就這麼兩兩對望。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修遠!」她按著劉海,站在船舷上,「如果你回家找不到我,那我一定是迷路了!」

「什麼!」風太狂,他聽得斷斷續續。

「迷路了,你要來找我!」她一遍一遍地喊著,伴着發間清嘯的鳳鳴。

「卿卿!」沒多想他便飛到岸邊,追着那盞漁火御風狂行。

「一定要來找我!」

紅嫁衣鼓揚在夜色中,那葉扁舟乘風而下,轉瞬已消失在天際。

可即便如此,那道夜影依然苦苦追尋,一路向西。

弄帆西風惡,碎月水無情。

她躺在船舷上,江風撩開她的額發,吹落了最後一瓣曇花。

「謝師傅成全。」清雅的秀眸漸漸無神。

老邁的漁夫摘下斗笠,露出悲慟的雙眼。

一滴一滴,滾燙的水珠落在臉上。她茫然地望着天空,火紅的嫁衣鋪散在身側,絢爛的似要將生命燃盡。

「下雨了。」她輕喟。

「是…」風懷瑾的聲音有些啞,垂下的老目聚滿水汽。

孩子,是你看不見了。

「師傅,我們要去哪兒?」她極慢極慢地眨眼,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

「幻海,了無說那裏是你的福地。」

「福地啊……」她笑得極美,天上秀麗月華也比不上萬分之一,「在我醒來之前,可不能讓他找到。」

「嗯,師傅答應你。」。

修遠,修遠……

她的……良人啊……

滿天星子融於春泓,最終化為兩行清淚緩緩滑落。

……

你若迷路了,我會尋尋覓覓。日日夜夜,只為找回你,

而我會為你活下去,歲歲年年,永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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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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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青空萬仞 第44章 不如不遇傾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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