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第 164 章

建康城外,石子崗的軍營里,將士聞訊,無不義憤填膺。

高胤更是出離地憤怒。

阿妹如今遠在長安,和這裏的戰爭毫無干係,卻被慕容替如此給牽扯出來。

不僅如此,很顯然,他如此出格,乃至近乎瘋狂的言行,目的,不過就是對李穆的公然侮辱和挑釁而已。

高胤有些擔心李穆的反應,但見他趕到之時,已是入夜,風塵僕僕,連安置都略過,徑直便尋自己議事,看起來,慕容替的這出格舉動,對他並無半點的影響,這才放下了心,立刻將自己的軍帳讓出,連夜齊集將領,商議對策。

眾人很快到齊。

攻城並非最難之事。最難的,是如何能夠保證在拿下對方之前,解救出那些人質。

何況,除了朝廷之人,城中還有無數的民眾。

以慕容替的瘋狂,加上一群喪心病狂、唯利是圖的叛軍,倘若真的開打,到時候會發生什麼,誰也不敢保證。

眾人情緒激動,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紛紛時,忽聽外頭城池的方向,再次傳來一陣隱隱的鼓噪之聲,士兵很快便傳來消息,道叛軍抓了許多民眾上了城頭,威脅城外退兵,否則便將大開殺戒。

眾人大怒,縱馬過去,見城頭上火光灼灼,叛軍如群魔亂舞,囂張至極,被綁上城頭的民眾哭聲不絕,慘不忍聞,回來之後,猶如再次炸開了鍋,帳中罵聲一片。

高胤眉頭緊皺。

他知軍中不少人都主張強攻。

他亦知慈不掌兵的道理。

對手雖是一群為利而聚之人,形同散沙,但卻又類同畜生,一再退讓,非但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令對方氣焰愈發囂張。

倘若能夠有法子,既最大限度地保全人質,又能解決叛軍毒瘤,他自然求之不得。

但顯然,這樣的法子,並不存在。

在李穆到來之前,他便也已有了強攻之心。

即便付出代價,但一部分的人命代價,總勝過什麼都不做,眼睜睜看着建康如此沉淪。

他需要的,只是一個肯定。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李穆,說道:「以我之見,唯今之計,只有強攻了。但不知大司馬意下如何?」

其實以今日情狀,他已不該再叫李穆為大司馬了,但卻一時難以改口,脫口而出,自己渾然未覺。

其餘人也止住了話聲,目光齊齊投向了李穆。

李穆頷首,看向高胤:「你所言不差,破城必須強攻。但有一事,我想向你求證。你可曾聽說,建康宮中,有條徑直通往城外的秘道?」

「倘若真有秘道可借,裏應外合,事半功倍。則強攻破城之餘,亦能將城中傷亡盡量減少到最低。」

歷朝歷代,開國創業之人在替自己修建皇宮時,往往會在宮中預設一條通往城外的逃生秘道。尤其值此亂世,如此做法,更是普遍。

高胤小時,確實曾聽聞建康宮中有如此一條秘道。

據說是蕭室南渡之初,元帝考慮到皇權羸弱,在修建皇宮時,暗修了一條直接通城外的秘道,以便他日萬一危急,能為自己留條後路。此事極是隱秘,只有皇帝一人知曉出入口的所在,到了如今,除了極少數,連知道這件事的人,也是寥寥無幾了。

倘若傳言是真的,傳到興平帝時,他病得突然,倒下便不能說話,這個秘密也就隨之入土,繼任他皇位的太康帝和如今的高雍容,自然也都不知。

其實這些天,高胤也曾想到過這事,出於試一試的念頭,派了許多士兵出去,在城外有可能修出口的地方,展開過大面積的搜索,希望能找到自己傳言中的秘道出口。

倘若真有如此一條秘道存在,循着出口,便能入城。

但自己也知,傳言未必是真。且即便是真的,此舉亦如同大海撈針,他並不抱什麼希望。沒想到李穆突然會問這個,詫異之餘,便將實情相告。

李穆聽后不語,彷彿凝神在想着什麼。

高胤不敢打斷他,在旁等著。片刻之後,聽他慢慢地道:「叛軍不是威逼我們退嗎?不妨先照他們要求,退後些,做兩手準備。多派些人,繼續尋秘道出口,三日後,若還是尋不到,則別無他法,只能強攻。速戰速決,拿下建康,叫城中人質的傷亡減到最低。」

眾將等的就是他這一句話,紛紛應是。

高胤慢慢地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氣。

三日之內想找到秘道口,在他看來,是不可能的事。

強攻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到時候,城中的民眾,包括那些此刻已被栽在坑裏多日的南朝宗室高官和貴族,傷亡也是在所難免了。

出於他的立場,這絕不是他想看到的一幕。

但他知道,這是權衡之下,為帥所能做出的唯一的正確選擇。

他正要點頭,李穆卻彷彿窺覺了他的所想,望向他:「高將軍,倘若你是當初的元帝,意欲在建康營造一條逃生秘道,出口之地,你會擇選陸路,還是靠近水路?」

高胤一愣,沉吟了下,道:「既是為逃生考慮,自是走水路,更易脫身。」

「不錯,我亦是如此設想。另外,皇宮靠城北。建秘道,自然宜短直。」

「是了!」高胤一下被提醒。

「城北出去有元武湖!元帝南渡之後,修建皇宮時,特意曾發動民夫,將元武湖和大江溝通,拓寬水道!」

李穆點頭:「故我推斷,倘若真有皇宮延伸而出的秘道,十有八九,出口應在元武湖一帶。這幾日,別的地方不必找了。就賭一把,派人在元武湖附近搜尋。一寸地方,也不能略過!」

帳中那些廣陵軍的將領,原本對李穆就欽佩有加,他一到,身居帥位的高胤便讓出了中心位置。高胤做得自然,旁人看了,也絲毫不覺異常,彷彿這是天經地義之事——只要有李穆在,他便是眾人的焦點和靈魂,所有的人,不管是自覺還是下意識地,皆都如此。

此刻聽完他的話,無不露出恍然之色,紛紛贊同。

時間緊迫,高胤立刻下令,調派更多的人手,連夜去往元武湖仔細搜尋。又留了幾名將領,和李穆一道,連夜制定強攻作戰計劃。

三天轉眼過去,強攻佔城的準備已是妥當。而元武湖那裏的搜索,也是進展到了尾聲。

據負責此事的一個副將回報,他已奉命帶人搜遍各處,一些有可能的地方,還挖地三尺,倒是尋到了幾處被土石埋沒的山洞,但往裏走,四壁皆為石洞淺穴,並無能夠延伸出去的地下秘道。

這結果本就在高胤的料想之中,雖感失望,也只能作罷。再次將幾個重要將領召集過來,複議明日攻城之事,以確保到時萬無一失,能按照計劃,以最快的速度,控制建康。

過去的這三天裏,城中火光不斷,叛軍幾乎將全城劫掠一空,狂歡之聲通宵達旦,在城外隔着老遠都能聽到,但又據探子回報,城門附近的防守卻沒有懈怠,叛軍一直監視着外頭的一舉一動。

畢竟,有錢也要有命花,才是自己的。這個道理,人人都知。

明日這一場仗,必不輕鬆。

滿城為質,在高胤過去所經歷過的所有戰事裏,都未曾有過如此艱難的局面。

只要開打,毫無疑問,必定會有戰士之外的人員流血和傷亡。

那些人里,固然有死不足惜的,但更多的,還是原本不該捲入這種慘劇的無辜之人。

他的心情很是沉重。也愈發理解,為何李穆不顧自己勸說,今夜親自去往元武湖了。

複議過後,已是深夜,高胤見李穆依舊沒有歸來,想了下,自己也騎馬趕了過去。

原本被派來這裏搜尋的大隊士兵已經撤了回去,預備明日的攻城之戰。只剩下一小隊人,還跟着李穆留在這裏。

高胤找到李穆之時,他正立在一座荒丘之上,眺望着建康的方向,身影一動不動。

高胤遲疑了下,在丘下說道:「大司馬,不早了!好回營去歇息了。」

李穆轉頭,看了他一眼,問道:「將士們都準備好了嗎?」

高胤道:「大司馬放心,一切都已妥當,已專門安排士兵,盡量救護城中民眾。」

李穆沉默了片刻,朝散佈在丘下附近的幾十個還在搜尋的士兵喝了一聲。

眾人聽到召喚,知要歸營了,紛紛跑了回來。一個士兵經過一片荒草叢生的野地之時,突然被腳下的東西一絆,一下絆倒在地,下巴正好磕到埋在野草里的一塊尖銳石頭之上,當場磕出了一個洞,鮮血直流,夥伴見狀,急忙扶他。

李穆和高胤走了過去,問那士兵受傷情況。

士兵深以為恥。一邊捂住傷口,一邊說無妨。

李穆叫人幫他止血,掃了眼方才絆倒這士兵的地面,藉著月光,見地上似是一塊雕工整齊的條石,目光微微一動,上去,將附生其上的荒草和藤蔓扯開,見是一塊碎裂的殘碑。

李穆蹲了下去,辨認其上銘文,似是為寺廟所立。

他站了起來,環顧四周,問高胤知不知道從前這裏是什麼地方。

高胤早也看了石碑,道:「這裏從前若是寺廟,那應當是興善寺。」

「正是興善寺沒錯!只是已經沒了幾十年了!」

一個被召來做嚮導的當地人忍不住插話。說完,見李穆似感興趣,忙又道:「小民也是幼時聽阿父所言。說這興善寺香火旺盛,偏不巧,朝廷南渡沒兩年,便遭遇失火,寺廟坍塌,當時正好在擴建皇宮,百姓們都盼著朝廷能一併重修寺廟,朝廷卻不應,還說這地方壓了龍頭,不宜動土,當時在另外地方重修了寺廟,這裏便任由荒廢了下去,還下令,不許人靠近,誰若膽敢擅闖,被抓住了,便是重罪。也就這些年,才漸漸沒人提這規矩了,只是附近四野八鄉之人,還是不大敢來此的……」

那人還說得唾沫橫飛,李穆和高胤對視了一眼,立刻下令在這一片開挖。

半個時辰之後,幾個士兵合力,搬開了一塊被泥土和荒草所埋的條石,突然高聲喊道:「這裏有個洞!」聲音充滿了興奮之意。

高胤心口猛地一跳,箭步趕去,來到了露出地面的那個洞口之前,俯身下探。

洞口很窄,漆黑一片,剛彎腰下去,一股帶着濃重的腐霉氣味的冷風颼颼撲面而來,叫他整個人打了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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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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