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降臨者凌夏樹（七）

凌夏樹操縱着鋼鐵信念的身軀，從體表的凝膠皮膚裂隙中探出大量觸手，如同一隻巨大的詭異蜘蛛，短時間內臨空在整個街道來回巡視了數次，最終不得不確認，那家熟食店真得已經徹底消失。

第二次進入舊版本主機之後，場景中那些店鋪、行人、車輛等，經過子蟲模塊的分析能夠輕易在對比中找到和上一次的相似之處，甚至有些幾乎就是整體的複製，行動規律什麼的都一模一樣……然而偏偏就是他最關心的熟食店和它的老闆，卻從這個新場景中徹底消失，找不到一絲痕迹。

是『遊戲機制』就是這樣，還是說對方有意避開了自己？

管理員頻道的空間內，凌夏樹沉默地注視着身旁光屏上閃過的分析數據，略微只猶豫了一秒鐘，隨即就啟動了新版「鋼鐵信念」預設的強化模式。

隱秘的指令流沿着深海中的線纜傳輸，「鋼鐵信念」高大的身軀站在記憶中熟食店應該在的位置，半透明的凝膠表層下，近百個原本緊緊閉合的眼珠突然驚醒般依次睜開，一陣深沉而隱晦的蠕動中，以「鋼鐵信念」為中心，強力掃描起周圍的環境來。

大量可能引起嚴重後果的非法操作提示頓時如同刷屏一樣，掠過凌夏樹身周的擬真屏幕，與此同時近乎百倍的數據量也洶湧而來，以至於10秒鐘過後，調度中心主機都出現了幾十微秒的運算卡頓。

然而這些冒着巨大風險的行動卻並沒有起到什麼切實的作用，數據量雖然龐大，通過子蟲模塊進行歸納分析之後卻發現，大部分都是一些重複的冗餘垃圾數據，甚至還有一些完全無法解析的亂碼大量的摻雜其中。

一開始凌夏樹還以為是B.B.D出現了失控的徵兆、差點啟動自毀模塊，後來發現「鋼鐵信念」依然很安靜，才排除了這一可能，隨即又考慮是不是對面的『遊戲』設置了防止探查的「花指令」之類的反編譯技巧，於是又按照這個思路嘗試進行邏輯重建……幾分鐘徒勞的分析和嘗試過後，他最終確認，這真的只是純粹的亂碼，就好像是一個絲毫不懂編程的孩子，懵懂地模仿著大人的工作，把各種函數當做積木一樣胡亂堆砌出來的東西。

凌夏樹看着這莫名其妙的分析結果，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令人困惑的怪圈——原本他一直認為之前遭遇到場景是對面主機的某種防禦機制，但剛才大量非法底層掃描操作得到的結論卻並不支持這一猜測，即使以他並不完善的編程知識，也知道這樣胡亂堆砌起來的代碼，無論在任何主機上，也根本都不可能運行！

然而事實卻是他已經兩次進入了對面的主機中，除了場景裏面的素材有些生硬拙劣，其他都運行良好。

所以，對面那個詭異的『遊戲場景』，究竟是什麼東西？

面對這違背邏輯又出乎意料的結果，凌夏樹反而收斂了心中的那份怒意，徹底冷靜了下來。從頭到尾整理了一遍自己手頭的情報和數據之後，他用自身的意志強行壓制了其他所有無用的情緒，穩下心來，重新以一個編寫者的視角，再次從第一行數據開始進行整體分析。

以編寫者的視角來看，需要解決的問題有兩個。

第一，是數據的真實性。這是一切判斷的前提，他這方面經驗比較缺乏，但B.B.D的超高許可權彌補了這方面的不足，即使面對調度主機的管理員許可權也能夠相對抗，通過它採集到的數據，凌夏樹認為具備非常高的可信度——話說回來，如果對手具備連B.B.D都能欺騙的技術水平，他也沒有必要分析下去了。

其次，需要考慮的是那些亂碼的本質，到底是不是某種偽裝機制？

凌夏樹的注意力隨後轉向那些無法解釋的代碼塊。他現在的編程水平，可能動手能力還有點偏低，但憑藉自己看穿矩陣的天賦、以及見識過很多金字塔頂端的程序后，眼界已提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對面如果真的是因為防偽技術而偽裝成一堆亂碼的話，他相信自己仔細觀察，至少能發現一些線索……因為再怎麼偽裝，程序總要去執行自己的功能，就肯定得調用矩陣的很多函數、鏈接庫之類的東西，從而露出馬腳。

花費了十幾分鐘時間，以編寫者的思路和視角、一絲不苟地重新分析了一遍之後，他維持了之前的判斷——這就是純粹的胡亂堆砌的亂碼，沒有絲毫作用。

這台舊版本的主機究竟發生了什麼？

製作出更多光屏、把一些做過重點標記的內容在身前全面鋪開，凌夏樹一邊瀏覽著，一邊開始進一步思考其他的可能性。之前通過『沙帕』身份收集的情報顯示，對面主機經歷了最嚴苛的『擦洗』級處理，並且沒有再『重裝』過，之前他以為這是用來欺騙矩陣的假標籤，因為帕爾歐、維比奈特等入侵者看起來還算是正常，特別是他們還帶着一名女神。

雖然那名被稱為艾爾的女神看起來有些獃獃地，和瑾歆女神對抗的方式也是很粗糙的野路子，但依然是一名女神，本質是寄生在操作系統上的超許可權黑客——而一台沒有操作系統的主機是無法容納一位女神的。

結合現在的情報，凌夏樹開始相信『擦洗』是確實發生過的事情，然而應該是有什麼未知勢力插手了，以某種方式給那台接近廢棄的主機重新安裝上了自製的操作系統，變成了他們的『自治區』，而凌夏樹之前第一次進入時的『遭遇』，應該就是他們阻擋外人深入的防禦機制。

思考到這裏，「鋼鐵信念·降臨者」半透明的身軀下，無數大睜的眼珠開始緩緩閉合，帶着各種嗅探器、感受器的觸手也無聲地縮回體內、重新進入沉寂狀態，不到十秒鐘，新版本的A.I.就自我壓縮成了和最初版「鋼鐵信念」差不多的狀態，對周圍的擾動也降到了最低。

——既然猜測這台主機的系統可能是『自製』的、外面這層『小鎮世界』是欺騙措施，那麼這些基於矩陣編程原理的探測手段，在這裏打開就沒有意義了。

「鋼鐵信念·降臨者」在凌夏樹的操縱下，離開了原本熟食店的位置，再次朝着遇見『媽媽』的那個巷道走去，他的心裏則對即將發生的事情，有了初步的預料。

路途並不遙遠，但凌夏樹這次走的也不快。心態穩住之後，再觀察周圍的那些笨拙的重複設計，感覺就不一樣了，而且很快就有了新的收穫——這個場景之所以重複率高、物品拙劣、『NPC』行為笨拙，是因為這看似龐大的場景，竟然只需要佔用極小的空間就能運行，而那些胡亂堆砌填充進去的代碼原來也有不容忽視的作用，它們雖然不參與程序運行，卻能在人機界面的硬件里佔據大量體積，從而帶給人類的大腦『這世界很龐大』的錯覺。

一種新穎的、非常巧妙的技巧。

凌夏樹感覺自己的知識又增加了。但這種方式雖然機巧，效果其實並不理想，畢竟這小鎮也假得太拙劣了一些……或許那個把這台主機重新利用起來的組織技術實力也並沒有多高，安裝的操作系統效率感人，也就解釋了為什麼會採用這麼巧妙卻拙劣的防禦方式……

他一邊記錄着這種極度節省資源的全新技巧，一邊操作「鋼鐵信念」來到了似曾相識的小巷路口處，短暫地安靜佇立片刻后，身在調度主機管理員頻道的凌夏樹深吸一口氣，壓下了心中其他情緒，沉默地移動A.I.的身軀走了進去。

「我一直在想念你，小樹。」

巷子裏，和之前一模一樣的「媽媽」同樣溫柔地笑着，用慈愛的目光，注視着「鋼鐵信念」的身影。

「……退出。」

安靜地注視着畫面里的媽媽幾秒種后，凌夏樹閉上眼睛，「鋼鐵信念·降臨者」的身軀迅速開始自我壓縮，很快變成了一個正多面體的固實結構，從對面主機中消失不見。

「準備再次進入。」

凌夏樹在眼前的光屏上建立了一個新的記錄文件，「但這一次——

『我想要找到能幫助編寫者修改矩陣參數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