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她拿不准他的心思,無法回答他的話,不敢冒然開口,猜測著,他叫她回來不會就是想看她怕不怕死吧?

死,她無疑是不怕的。前世她活到壽終正寢,富貴一生,除了夫妻緣薄,並無其他的遺憾。

但此刻的她還不想死,眼下她正值妙齡,不再是耄耋老嫗。這一生還未開始,怎麽能在此時戛然而止?

「王爺,您還有什麽吩咐?」

他本就十分惱怒,為自己、為她對自己的影響,乍一聽她的聲音,心頭微動,恰似微風掃過心湖,激起漣漪。

這份情動陌生得令人恐慌,他如被人撓到痛處一般,怒火更盛。

此女不僅不知羞,還特別不知禮,膽大妄為,將來必不會安分守己。

「哼……你說呢?你三番兩次看到本王發病,本王以為,只有死人才會守口如瓶,傅姑娘覺得如何?」

她蹙眉,七王爺還是想殺她。這忘恩負義的東西,若是她感覺沒錯,她的血是治他病的良藥,是她用自己的血救了他兩次,而他非但不感恩,還想殺她滅口,活該他一輩子孤獨終老。

「你在心裏罵本王?」元翼眼神變得陰鷙,語氣森寒。

「臣女不敢。」

他一腳踢開小桌,桌子翻滾幾下,倒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長腿一邁,立在她的面前。

她低着頭,樣子恭順,只看到見金靴前面的翹頭。

「你最好是不敢。本王的事情,若是你敢向別人透露半分,那麽……不僅你脖子上的人頭不保,恐怕你們傅府……」

這人竟用傅府威脅她!她心裏一遍遍地默念,自己是老者,不與他這個後生一般見識。

念著念著,想到自己不再是裴府的老夫人,而是傅家的三姑娘,不過二八年華,她心裏恨得要命,身子卻惶恐地伏低,「王爺,臣女一定會守口如瓶,請王爺放心。」

說得好聽,讓他放心,他怎麽能放心,這女子頭低得看不清面目,背彎著,可脊樑卻挺得筆直。

她的心裏不知在打什麽主意,陽奉陰違,好大的膽子!要不是她的血還有用,現在他就能一劍刺死她。她最好以後安安分分的,否則別怪他心狠手辣!

「本王誰也不放心,你記住,本王會派人盯着你的,你最好安分些。」

她心一沉,從今往後的日子怕是有些不好過——若七王爺真派人監視她,她會不會行動受制?還有他說的話沒頭沒尾的,怎麽扯上她安不安分?他們不是在說保守秘密的事情嗎,她安不安分和這事沒有關係吧?再說,他憑什麽覺得她不安分?

她一輩子本分守己,縱使沒有夫君的憐愛,仍然恪守着為人婦的責任,替裴家操持後院,沒有一絲逾越,這樣還不夠安分嗎?京中人人誇她德行嫻淑,待人接物端莊有禮,不嫉不妒,為夫君納妾養庶子,無怨無悔,賢慧大度。

她現在想來,就是因為她過於安分,才落得孤獨終生的下場。但凡她有半點異心,就應該早早和裴林越和離,說不定還能尋到一個知冷知熱的男人,過着夫妻琴瑟和鳴的日子。

在她還是少女時,她承認,對於裴林越是喜歡的。那樣長相出眾,謙虛有禮,才情高超的男子,換成任何一個女子,都會傾心。

他山之樹,往往瞧之更為秀逸,可真待看清全貌,必會失望。

裴林越就是那樣的男子,遠觀時如高山雪松,近看不過是尋常的松柏。他自認深情,一生情系成玉喬,可是她送去的那些貌美女子,他皆來者不拒,如此深情,着實可笑。

那些個漫漫長夜中,她的心一寸寸的變得冰冷。對於裴林越,她心中的那點喜歡隨着歲月的消磨變得麻木,甚至在他去世時,都感覺不到一點哀痛。

男人的情深,淺薄得令人心寒。

眼前這個京中有名的痴情漢,他對於自己的亡妻有多少的真情,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多想反問他一句,她哪裏不安分?想想還是罷了,她一個七十古稀的老婦,何必計較別人言語中的不對?再說那些情情愛愛,她若掛在嘴邊,還不讓人笑掉大牙。情愛一事,不過是年少時的鏡中花,靜夜下的水中月,太過飄渺,風一吹就散,雨一打就落,還不如黃白之物來得實在。

不安分也好,安分也罷,前世已往,今生不同。若說她的前世是安分的,那麽這一世就讓她做個不安分的女子吧。

她定要和裴林越退掉親事!今生今世,他心悅誰、會娶誰,都和她無關。

「王爺放心,臣女謹記在心。」

他們一立一跪,男子高大修長,女子身姿嬌俏。

元翼的眼裏漸漸收起凌厲之氣,慢慢平淡,最後恢復冷漠。

彷佛過了很久,久到她的膝蓋都變得毫無知覺,耳邊又響起他冰玉相擊的聲音——

「你是裴林越的未婚妻?」

芳年一愣,她和裴林越自小訂親,兩家一直以姻親關係走動着,京中很多人都知道他們的事情,王爺問這個做什麽?

「是的,長輩們定下的。」

「你與他倒是相配。」

不冷不淡的一句話,激起她的怒火。什麽叫她和裴林越相配,她和裴林越哪裏相配了?

「謝王爺誇獎!」

他寒冰般的臉裂開一條縫隙,冷哼一聲,「本王不是在誇你,裴林越是個什麽東西,當不起本王的誇讚。」

她若是順着說裴林越不好,未免顯得她太過阿諛奉承。要是她現在替裴林越講話,又違背她的本心。

只是七王爺不齒裴林越,為何要說自己和裴林越相配?難道在王爺的心中,她也是十分不堪的嗎?

「王爺,臣女與裴家公子不熟。」

「不熟?好一個不熟!」他薄唇如刀,溢出鋒芒,冷諷道:「去年風花宴上,裴林越腰間掛着一個荷包,偶遇成家小姐,成小姐隨意說一句,荷花綉五福,與他身上的衣袍不搭,他當場摘下荷包,投擲湖中。本王問你,那荷包是你繡的吧?」

她小臉一白,當年她情系自己的未婚夫,熬了兩夜精心綉好一個荷包,懷着嬌羞的心情送給裴林越,哪想得到裴林越戴是戴了,卻因成玉喬的一句話,丟棄湖中。

這個陳年往事,在她婚後不知多少個日子裏,每每想起就恨不得撕碎裴林越那張謙和的臉。

還有七王爺,誰說他淡泊一生的,明明比一般婦人還嘴碎,無緣無故提起這些破事做什麽?

「回王爺的話,正是臣女繡的沒錯。」

「既是你繡的,怎麽又說和他不熟?他是你的未婚夫,你不護着他,反倒迫於威脅,違心撇清你們的關係,若是被裴林越得知,不知是否會心寒?」

管他心不心寒,她恰好盤算著要和裴林越退親,要是真會如此,正合她意。

「一個荷包而已,不能說我們相熟。臣女綉過的荷包多,曾給父親綉過荷包,還給府里的招財綉過荷包。」她恨恨地說着,打定主意,回去後綉上一百個荷包,每個荷包里放一兩銀子,送給京中的乞丐們,就當是積福行善,看以後誰還拿她給裴林越綉荷包的事情說三道四。

「招財是誰?」他反問。

「招財是臣女母親養的一條雪獅犬。」

「哈哈哈……」他突然大笑,笑聲肆意,大笑過後,心情似是好了一些,長臂一抬,如揮蠅子般擺了下衣袖,「好了,你下去吧。」

他衣袖中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蒼勁似竹。

她記得裴林越的手白凈豐潤,指如蔥根。她少女時迷戀他,自是覺得那雙手是無比好看的,但那雙手和眼前的手相比,少了陽剛之氣。眼前的這雙手,隨意一揮,就好似蘊藏着無盡的力量。

元翼斂住笑,見她定住不動,嘴角勾起一抹殘忍,「怎麽還不滾?是嫌自己命長嗎?」

芳年如夢初醒,像是被惡獸追趕般,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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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的良藥妻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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