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跟曉天那麼像

怎麼跟曉天那麼像

三兒帶着人來到陶家,把上了漆的傢具從倉庫里搬出來,裝上車。又一套仿明傢具走出了院子,陶明山有點失落。這可是兒子一手打造的啊,現在終於有了繼承人,這套老手藝也就不擔心失傳了,他死也瞑目了。他忽然想起了國棟,三兒拉東西,他怎麼還呆在倉庫里不出來?心裏納悶,他就扶著杖往倉庫里挪。吳家宜一看急了,說他還在忙着整理東西呢。陶明山根本不聽,仍慢慢往倉庫走,吳家宜忙上前扶住,朝小倉庫里喊了一聲:「陶國棟!老爺子來啦!」

我來了就來了,你老是叫喚什麼呀?

吳家宜笑笑:「我讓他有個準備,別讓亂七八糟的東西磕碰著您啊。」

陶國棟獃獃地坐在床上,看着原來滿滿的倉庫一下子空出了半拉,他感到失落極了,像丟了魂一樣,神色凄然。吳家宜的喊聲傳進來,他撐住床,使勁站起來,深吸一口氣,提起精神,挺起腰板,望着門口,迎候父親的到來。

門開了,吳家宜扶著陶明山走進來。陶國棟面帶微笑:「爹,您來了?」

陶明山嗯了一聲,在床上坐下來,拍拍身邊:「哎,你站着幹嘛?你也坐啊。」

陶國棟哦了一聲。吳家宜眼快,就要過來扶他,陶國棟瞪了她一眼,趁陶明山在打量別處的空檔兒,咬着牙挪了兩步,吃力地坐了下來,臉上又恢復了那種平靜的微笑。

家宜啊,你忙你的吧。我就在這兒坐會兒,跟國棟說說話。

吳家宜答應着,用目光詢問陶國棟,陶國棟朝她點點頭,吳家宜這才出去了。

怎麼了?東西出手了,反倒難受了?

陶國棟嘆了口氣:「爹,我現在才體會到您為什麼不把您這套得意之作上漆的原因了!」

是啊!這跟打發閨女出閣的道理一樣。閨女養大,沒有不把她嫁出去的,可嫁出閨女,就象挖掉自己的心頭肉。陶明山扶杖站起來,走到堆放在角落的那套本色傢具前,深情地撫摸著:就連這套東西,我都不打算留它了。

陶國棟驚訝地問:「爹?您怎麼……這不能賣呀!這是用您的血保存下來的東西!」

「我說過賣了嗎?我當然不能賣它。我想把它送給一個人。」

陶國棟急得站起來:「不行!堅決不行!您不能送人!」

陶明山轉過身來:「我想把它送給奇奇。」

奇奇?陶國棟頹然坐下。

我從小把奇奇拉扯大,這孩子就是我的半條命!他現在要去江家了,咱總不能啥表示也沒有。你說送什麼好呢?想來想去,還就是我親手做的這套玩意兒。

陶明山回過頭,親切地撫摸著這套他親手打造,並差點為它付出生命代價的明式傢具。陶國棟也激動地站起來,扶著床,一點點挪近陶明山身邊。陶明山全神貫注於這套傢具,沒有注意兒子。陶國棟扶住傢具,站在陶明山旁邊,跟他一起深情地望着這套本色傢具。

我呀,本來是想留給你的,反正你也只有留給他。現在,親孫子沒找著,養大的孫子又要走了,……

陶國棟壓抑多日的感情突然爆發了,他一下子抱住陶明山慟哭不已:爹呀!我對不起您呀!我對不起您!陶明山瘦弱的身子差點被他粗壯的身軀壓倒。老人拍着他的背,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您從小又當爹又當媽,把我養大。兒子沒出息,沒為您老人家掙下房掙下地,反倒讓您為我吃苦受累。您幫我帶大了奇奇,他總算比我強,考上了大學,可結果還是人家的孩子!咱們自己的後代,至今連個面也見不著!要是找著還罷了,萬一找不着,陶家就在我這兒斷了根兒了!爹!我怎麼那麼沒用,那麼失敗呢?爹!您為什麼不罵我一頓,不打我一頓呢?爹呀!陶國棟伏在傢具上,嗚嗚地哭起來,像一個孩子似的。他哭得昏天黑地,死去活來。陶明山不知道該怎麼勸他才好,只是用手慢慢地摸着他的背,老淚縱橫。

吳家宜聽到倉庫里傳出了陶國棟的哭喊聲,她吃了一驚,連忙跑過來。看到父子倆抱頭痛哭,吳家宜再也忍不住了,她伏在門上嗚咽起來。陶明山忽然瞅見了,拍拍陶國棟,快!別哭了!家宜在外頭!

陶國棟抬起淚眼,連叫了兩聲家宜。吳家宜這時已經不能自控,她哭着跑開了。陶明山和陶國棟對望了一眼,深重地嘆了一口氣。

國棟!你錯了!你能給國家培養出一個大學生,給社會教育出一個好孩子,你就不失敗!就像咱們做手藝的人,做成了東西,就是要給人家使用的,無論它在哪兒,無論人家知不知道是誰的手藝,玩意兒好,讓人家能用,好用,耐用,那就成了!培養一個人,也是一樣。咱培養出來了,不是廢物,是有用的人;不是壞蛋,是好人;不是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人,是有情有意、知恩報恩的人,咱就不虧花這份心血!你說呢?所以我才想起來把這套東西傳給他,還要上了漆,光光亮亮、完完整整地給他!讓他擺在家裏,讓他用着,他用着,他就能想起你,想起我,他就是咱們陶家的人!無論他姓陶還是姓江!

陶國棟被父親這一席話激活了,他覺得爹說得對!既然父親把這一套還沒有着色的明式傢具準備送給孫子,那他就親手給它上漆!

陶明山親切地說:你呀!照顧點兒自己的身子骨!千萬別累著。我當初弄了個半癱,也曾經灰心過,後來,不也緩過來了?沒事兒多活動活動腰腿,像你給我按摩的那樣,也常自己按按。這屋裏潮,暗,有空了多出去晒晒太陽。明白了?

陶國棟笑了:「您老人家放心。我好著呢。沒事兒。」

沒事兒就好,我走了。陶明山看了兒子一眼,走了出去,一邊走嘴裏還一邊念叨著: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啊!

陶國棟活了大半輩子,從未與父親如此親近過。父親今天算是給他上了一堂人生之課,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他看着老父獨自扶杖慢慢向門口挪去,眼睛又紅了。

楊非坐在賓館咖啡廳里等著江濤。忽然,他看見江濤和陶奇一起走進來。他正要回頭跟衛華說話,卻發現衛華兩眼直瞪瞪地望着走來的小夥子,一眨不眨。她喃喃地說:「像!真像!」

楊非輕聲叫了一聲,故意問:「誰呀?左邊那個?」

衛華有些慌亂:「不!右邊兒!那高個兒!那就是當年的曉天啊!」

江濤發現了楊非,遠遠地揚手同他打招呼。陶奇也笑着叫了一聲楊叔。楊非站起來,迎上去,同兩個年輕人握了握手,在旁邊的一張桌前坐下來。

江濤親熱地問:「乾爹!您找我啊?」

怎麼樣啊,江濤?回家的感覺好嗎?

江濤笑道:「回家的感覺真好。」

楊非沒話找話:「你爸爸沒來呀?你們打的來的?」

陶奇插話說,江濤開的車,他有車本兒。江濤笑而不答。

衛華坐在旁邊的桌子上,目光全部被江濤那年輕有朝氣的面孔所吸引。在他走來的那一刻,衛華真以為曉天又活了!那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所有的一切,像極了那個她曾經深愛的人!看着看着,她不覺站了起來,不由自主地走過去,輕輕地叫了一聲:「楊非!」

楊非似乎剛剛想起:「哦,忘了給你們介紹了,這是紀周的媽媽,剛從美國來。」

陶奇老聽紀周說起她,現在她就站在他們面前。陶奇馬上站起來,親熱地叫了一聲阿姨。江濤也站起來笑笑,問她好。衛華招呼他們坐下來,她自己也順勢坐下來,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過江濤:你叫……

江濤自我介紹道:「阿姨,我叫江濤,他叫陶奇,我們都是紀周的好朋友。」

好哇!好!……真好!

楊非說:陶奇,這兒的雪糕不錯,品種也全,咱們去挑挑?

好哇。陶奇站起身後,準備走。江濤也站起來要一同去。楊非對江濤說,你就在這兒陪衛姨坐會兒。他拍拍陶奇,陶奇高興地跟着他走了。

衛華深情地注視着江濤。眼前這個小夥子是誰的孩子?他的舉手投足,怎麼跟曉天那麼像呢?……

江濤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他朝衛華笑了笑,衛華也笑笑,眼睛卻盯着江濤不放。江濤不解,問阿姨您怎麼了?衛華一時慌了神:啊!你……姓什麼?

江濤笑了:「姓江啊。」

噢,對。江濤。好名字。你爸爸是做什麼的?

他……做生意的吧。

噢。……你爸福氣真好,有你這樣的一個好兒子。

我才不好呢,凈惹他們煩。

會嗎?我不信。

……

送走了江濤,衛華和楊非在賓館庭院中慢慢走着。江濤走了,衛華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江濤太像周曉天了,活剝了他的皮。他現在又沒有父母,那還能是誰的孩子……

楊非看她一眼:還在想我那個乾兒子?

真是個可愛的小夥子!

楊非故意問:比紀周還可愛?

不。當然他不能跟紀周比,不過,他長得真太像曉天了。

楊非站住了:「咱們把他弄到美國去讀書好不好?」

好哇!話剛一出口,衛華立即意識到什麼,又改口:「這不行吧。人家也只有一個孩子,能同意他走嗎?」

楊非一笑:「別忘了我是他乾爹!這事兒,我能做一半兒主。」

那另一半兒主呢?誰做?

你呀。你只要同意,我就正式跟他父母提。

你是乾爹,你作主就行了嘛,幹嘛非得我同意?

咱們先不談這個吧。兩個問題:一,你打算什麼時候見靳院長?二,這回,你該帶我去看看紀周父親的墓了吧?

掃墓,隨時都可以去。等小慧好一點兒,我們就一起去吧。至於那位靳院長……我暫時還不想見她。

為什麼?

已經錯了20年了,何必要重新把傷口撕裂,再讓它流血呢?我和紀周已經建立了比親母子還要深厚的感情,我真的不想破壞它。紀周正在當兵,這件事揭出來,肯定會影響他的情緒。還有,我已經答應,在他退伍之後,帶他去美國。如果他找到了自己的生身父母,這個願望肯定要落空,我覺得太對不住這孩子!……總而言之,我想遠遠地躲開這場是非,不想讓自己攪進去。

有一個情況,我忘記告訴你了,這位靳院長,她就是江濤的媽媽!剛才來的,恰恰就是被抱錯的兩個孩子!江濤,就是被發現抱錯的孩子之一!

衛華愣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來,那天紀周似乎也說過靳敏是江濤媽媽這樣的話,那就是說……衛華抓住楊非的手,激動地說不出話來。但楊非知道她想說什麼,望着她微笑着,點了點頭。

這……這是真的嗎?……我……我不是做夢吧?衛華感到有點頭暈,語無倫次。楊非又肯定地點了點頭。衛華一下子撲進楊非懷中,喜極而泣。這真是想都想不到的事!她做夢都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衛華猛地推開楊非:那我們還等什麼?快給靳院長打電話!把這件事馬上告訴她呀!

楊非拉住她:你先不要急。這件事,恐怕還不能馬上就說。

衛華驚訝地問他,為什麼?

你忘記了一個人——周小慧。

小慧?

按你的說法,小慧應該是最早知道內情的人,可她為什麼一直不站出來說話?她在顧慮什麼?這個錯誤,有沒有可能就是她造成的?如果是,而她又不肯說出真相,你想,她會願意你來出面揭穿內情嗎?畢竟她是她哥哥唯一的親人。中國有句古話說「投鼠忌器」,你就一點不考慮她的處境和感受嗎?

衛華真的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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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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