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談之二十六《黯仙魂》

怪談之二十六《黯仙魂》

遠遠的已經能望見京城的灰色偉岸的城牆了。落日紅的正濃,把樹林、草地映成了誘人的橘黃色,柳生緊了緊肩上的包袱,加快了腳步,想在天黑之前就趕到京城尋一個客棧。應試的學子那麼多,恐怕這時候找房子都不那麼容易了呢,柳生想。剛走進樹林,風就來了,吹起柳生的長衫,這個文弱的書生不得不靠着一棵大樹先站穩了腳步。北方的風真硬,說來就來,哪比得了蘇杭,連風都是柔柔的帶着一絲香甜的味道……柳生閉上了眼睛。正想着,覺得肩頭冷了一下,忙睜開眼睛,天啊,剛才嫵媚的夕陽這時候沒了蹤影,早被一片烏雲遮住了,樹葉沙沙作響,雨就這麼落下來了。糟糕啊,柳生把包袱抱在懷裏,低頭就跑。偏生前兩日下雨的時候好心,把雨傘送給了一位老婆婆,想着是今天就能到京城找到房子備考,誰知……不琢磨還好,心裏一亂,腳下步子也亂,再抬頭,竟連東西南北也分不出了!柳生氣的一跺腳,百無一用是書生!難怪別人要這麼說。雨已經打濕了他的青白色的衣襟,束住頭髮的青色發巾也濕透了,昏暗中,柳生覺得全身發冷,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竟傻傻的楞在雨地里……那是星光嗎?為什麼只有一點?前面隱約的有一處亮光,柳生不自覺的抬起腿,向著那方向走去。雨小了些,蒸騰的霧氣瀰漫起來,柳生終於看清楚了,眼前是一座園子。紅磚牆已經有些斑駁了,園子裏的大樹森森的,遠處露出幾角飛檐。偌大的園子寂靜極了,除了偶爾的鳥鳴聲。柳生正猶豫,「咿呀」一聲,風吹開了一個小小的角門,青石小徑延伸向里,零星的黃花散落在路邊。柳生走了進去。心裏只覺得一片恍然,這是什麼所在?園子裏雜草長的很高,樹木似乎要遮住天空,太湖石上,片片青苔。亭台樓閣都掩映在遠處的黑暗中。似有似無的絲竹樂飄在雨聲里。穿過山石小徑,眼前豁然是一片荷塘,雨點打出一片迷濛的霧氣,幾枝白荷在風中搖曳,似是跳着嬌柔的舞蹈,不遠處的水榭,漏出那一點微紅的燈光。紅光忽然慢慢的,慢慢的,飄動着……向著柳生。霧氣中,柳生漸漸看出那是一盞小小的銀色燭台,一隻白皙的小手捧着它,順着看上去,一個穿水紅紗裙的小姑娘正笑盈盈的望着他。她個子嬌小,雨點打在她的黑色長發上,象綴上了顆顆小珍珠,頭上不加飾物,只用一枝玉簪把長發挽起,一縷柔柔的垂在肩頭。水紅的紗裙隨風蕩漾,好象她要隨風而起。少女用明亮的眼睛問柳生:「你是誰啊?」她那長長的睫毛向上翹著,掛着一點晶瑩的雨滴,象手中的燭火一樣跳躍着。柳生痴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雨已經停了。「公子,你要避雨嗎?」「是,是的……」「隨我來吧。」少女轉身,裊娜的走向水榭,柳生趕緊跟了上去。天光亮了些,霧氣也漸漸散去了。柳生覺得身上暖活了一些,坐在廊下。那少女仍舊是笑盈盈的望着他,也不驚詫,也不說話。「姑娘,我叫柳生,下雨迷路誤闖進姑娘的園子,請問……」「我叫鸝兒。這裏是我姨母的園子,我那姨母天**遊走,前不久我姨夫辭了官,陪我姨母去雲遊江南,姨母把這園子交我住了。」柳生聽着,轉頭又環顧這園子,竟是別有生機,四處都有不知名的花卉,蓬勃的生長著;畫廊下,燕子銜泥築巢,呢喃可人……「這園子從外面看荒涼破敗,誰想裏面竟這般動人……」「是啊,這是我姨夫專為姨母造的園子,他給這園子起名叫『醉園』。」「恩,醉人啊醉人……」柳生轉過身望着鸝兒。鸝兒低下頭。「天色晚了,不知道姑娘可否容小生在此耽擱一夜?」柳生怯怯的問。鸝兒點點頭。大約是淋了雨,著了涼,柳生覺得頭昏沉沉的,倒在畫樓里的素錦軟榻上就昏昏睡去了。鸝兒輕輕走進來,幫他蓋上薄被,將一身烘乾了的白色長衫放在柳生身旁的椅子上,又拿起了他剛剛換下的濕衣服。柳生睡的很熟。鸝兒不言語,靜靜的看了他好一會。那是一個面目清秀的男子,白皙的面龐,微蹙眉頭,似是在睡夢中也藏着萬千心事?雷雨過後的園子,散發着青草和雨水的味道,幾隻鷺鷥展翅落在窗前的荷塘,小野兔也跑來草地上戲耍。鸝兒推開窗,對着它們輕輕的「噓……」了一聲。莫要吵,莫要驚醒了這少年的好夢哦……夜靜了。鳥兒也都去睡了。柳生披衣起來,輕輕走到荷塘邊,那裏月色正醉人。他忽然很想念那個少女,剛才在夢裏,不知道喚了她多少遍,真想看看她的眼睛,看看她的眼睛裏有沒有印着我……荷塘邊的月台上,漢白玉的小石桌上,竟擺着精緻的四樣小菜,一隻羊脂玉壺裏,還盛着溫熱的「百花釀」。柳生坐在桌旁,不知道從哪裏傳來古箏的琴色……一個女孩子清靈的歌聲在耳畔飄蕩。「雨霖泠,卻把芙蓉驚,夢裏春色未醒,風送秋聲清……」鸝兒一身素白長裙,從月色中踏歌而來,身上的玉佩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柳生一楞,卻見鸝兒淺淺一笑,竟躍上荷葉,隨着音樂輕盈起舞……荷花朵朵,似為她伴舞,柳絲裊裊,在為她陶醉……柳生斟上「百花釀」,醉園醉舞醉伊人,今夜不醉待何時?鸝兒在片片荷葉上跳躍舞蹈,一忽兒閃進荷叢,一忽兒幻化蓮花,月色下,她就象天上的星星飛落在池塘,閃爍着迷人的光芒……她真美,如同芙蓉之於清水,便似白雲之於碧空。柳生終於醉了。他撲向池塘,要抓住那個誘人的精靈。就在他跌落水面的一瞬,一雙柔軟的小手扶住了他,一個溫暖的身子擁住了他……「鸝兒……」「我在……」柳生髮現自己落在了一隻小小的採蓮舟上,鸝兒在船的那頭,安靜的坐着,兩手背在身後,眨著大眼睛。「鸝兒,星星掉下來了!」「在哪?」「在你的眼睛裏……」柳生一把把鸝兒扯進懷裏,緊緊的抱着。她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顫抖著。荷花的清香瀰漫了過來,月色也被這香氣染的迷濛了。「鸝兒,你是天上的仙女嗎?就是仙女,我也不會讓你飛走了!」鸝兒微微顫抖著,羞澀的低下頭去。柳生慢慢的,慢慢的,吻了下去……池塘里的蛙兒都不叫了,只有月光如水水如風……柳生在醉園裏不知醉了幾日,這天,直睡到午後,醒來沒看見鸝兒的身影。他信步走出了園子,遠遠的望着京城,那裏似乎很陌生很遙遠。我還要到那裏去嗎?他想。「公子啊,你在幹嗎?」驚回頭,一個老嫗站在身後。「婆婆,你嚇了我一跳!」「公子,我來還你雨傘啊,怎麼,你不舒服嗎?」「沒有沒有,我快樂的很呢。」「哦,能跟我這老婆子說說嗎?」「婆婆啊,我在這裏找到了一生的快樂呢!」「呵呵,傻孩子,你怎麼曉得就是一生呢?」「這個……我想我會愛那個女孩子一輩子!」「你真想一生都不離開她嗎?」「是的。」「那好,你聽我說……」「多謝婆婆!」傍晚的時候,鸝兒回來了。柳生攬她入懷:「跑到哪裏去了,小丫頭,讓我好想你!」「公子,我是去看看,姨母有沒有書信來。」「恩,你姨夫姨母真是美滿的眷侶!」「姨母說,我最好去找他們,不要在這園子裏孤單一個人住了。」「你不孤單啊,你有我啊。」鸝兒的目光黯淡了下來,「你早晚要離開我的……」「不會!我不考功名了,就和你在一起!」「公子……」鸝兒羞紅了臉。「我忽然想起,鸝兒,」柳生興奮的說,「我們做一個遊戲,我用一根繩子把你捆起來,半枝香的工夫,你若是解不開繩結,那就是上天安排我們永遠不分開!」鸝兒的臉色一下子變的蒼白:「不要啊……」「鸝兒,你放心,那個繩結你真的解不開信不信?你如果愛我,就試一下,試過了你就知道了,我們有這紅繩牽着,誰也離不開誰了!」鸝兒的眼裏淚光閃閃。「怎麼,你不信我嗎?你不愛我嗎?」鸝兒咬着嘴唇。「公子,我愛你。好,我就和你做……」柳生高興的拿出一根繩子。繩子是紅顏色的,紅的鮮艷極了,血一樣。鸝兒渾身顫抖著,驚恐的望着那繩子。「別怕啊,這是系姻緣的紅繩呢!」「公子!」鸝兒忽然驚叫着,「你一定要這麼做嗎?萬一這紅繩系不住我們的姻緣呢?」「鸝兒,」柳生故作生氣,「你到現在還不信我嗎?我連功名都不要了,你還不肯給我一個許諾嗎?我會一輩子好好愛你的!」「你會一輩子好好愛我的?」「是啊,我要打一個你永遠解不開的結,把你永遠栓在我身邊!」「好吧,」鸝兒顫抖著聲音,「我就給你一個許諾,讓你相信我也是愛你的,這一生……這一生都是愛你的……」柳生拉過鸝兒,把她的雙手背在身後,用繩子綁住,在手腕處打了繩結。「好了,」他把鸝兒扳過來,卻驚訝的發現,鸝兒的眼淚順着臉頰流淌下來。「鸝兒,你怎麼了?」「公子,這個結我真的解不開。莫要忘了我,公子,我們就此別了,現在你相信我是愛你的了……」忽然鸝兒痛苦的呻吟了一聲,柳生眼看那繩子迅速的收緊,勒進鸝兒的肌膚,鸝兒疼的摔倒在地……「啊,怎麼會這樣?」柳生嚇壞了,忙俯下身,拚命想幫鸝兒解開身上的繩索……「晚了,公子……」鸝兒說。「晚了,公子……」老嫗說。不知道什麼時候,那老嫗竟出現在鸝兒的身後。「怎麼?怎麼是你?這是怎麼回事?」柳生髮瘋的大聲喊著。「公子,感謝你雨中借傘給我,為了報答你,我來幫你驅妖除魔啊。」老嫗陰森的笑着。「你騙我,哪有什麼妖魔?」「這不是嗎?被我的捆妖索綁着的就是啊,你還不知道,這是一個小狐狸精!」「啊?」柳生嚇得退了兩步,盯着地上被繩子越捆越緊的鸝兒。「公子,我……我是……可是……我……是真的愛你啊……今天姨母已經警告我要有災難臨頭……要我走……可是我……我捨不得公子……我想,你不會……這是天意,公子,我們的緣分到頭了……就不是今日,日後我們也是要分手的……我情願這樣……好教你知道我的心……」「不要啊,不要啊,鸝兒,我不怕我不在乎你是狐狸我也不怕的,別離開我啊!」柳生淚流滿面,懊悔不已。「傻狐狸,你明知被捆就完了,還這麼痴情,唉……」老嫗也禁不住長嘆一聲。「公子,我不後悔,那幾日,是我最快樂……啊……」鸝兒疼得暈了過去。柳生抱住老嫗的腿哀求:「婆婆,婆婆,求你放了她,求你放了她,是我錯,求你不要啊……」「人是人,妖是妖,這是天道,孩子,我也沒辦法。再說,一旦被捆上,我也無能為力……」「你為什麼?為什麼要教我用什麼紅繩來害鸝兒?她那麼美,那麼好,你為什麼?」柳生憤怒的站起來。「就因為她是狐狸啊,你看……」柳生轉過頭,正巧鸝兒也睜開眼睛,她最後哀怨的望了柳生一眼,那眼神凄絕無奈,充滿了愛,充滿了痛苦,柳生一輩子都將被這眼神折磨。他看到鸝兒的衣衫散落在地,她的身子漸漸縮小……就在眼前,變成了一隻小小的紅色火狐。小狐狸閉上眼睛,不再看柳生,她全身顫抖,不住的喘息,生命已然到了最後的時刻……老嫗也不再答話,她上前拎起小狐狸,一陣風起,沒了蹤影。雨,不知什麼時候又下起來了。打落了片片樹葉,殘破了朵朵睡蓮,醉園又變的冷清了,風雨中,顏色黯淡了下來,似是久無人居的廢園,亂蓬蓬的雜草,險些讓柳生再找不到出門的小路。柳生象從夢中走出來一般。從醉園出來,他徑直走進了夜的黑暗……螢火蟲在飛舞著,夜鷹在鳴叫着,風在吹着,雨在下着,那雙有着長長睫毛的明媚的眼睛彷彿在幽幽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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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丫頭沸騰聊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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