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後來夏柏盛沒了,再見夏初嵐時,她完全變了。眼神清冷倨傲,有時一個眼神掃過來,韓氏這個做長輩的都不禁心虛。

可偌大的家業交到一個小姑娘手裏,韓氏如何能夠服氣?

就拿這次夏謙成親的事來說,原本要席開五十桌,最後硬是給縮減到了三十幾桌。夏家還缺這點錢嗎?分明是這丫頭想要打壓二房。

「大郎成親,你躲在這兒,什麽意思?」韓氏單刀直入問道。

「二嬸弄錯了,我沒有躲,只是有些累,不想出去應酬。」夏初嵐淡淡地回道,目光卻是向著外頭水面,神情冷漠至極。

韓氏裝作沒看見,徑自坐了下來,又換了長輩的口吻道:「你一個姑娘家整日裏拋頭露面的,二嬸也知道你不容易。你若肯放權,哪會如此勞累?當年你二叔跟着你爹跑商,海上的事情也十分在行。」

海商是夏家的根本,韓氏的算盤倒是打得好。

夏初嵐勾了勾嘴角,笑得顛倒眾生,「我爹出事後,二叔倒是主事了一段時日,可結果呢?若我再將家業交給二叔,二嬸就不怕都敗光了嗎?」

韓氏臉色青白交加,登時無言以對。

夏家是從長子夏柏盛的手裏發達起來的,次子夏柏茂眼高手低,只會紙上談兵。兄長出事以後,他被妻子韓氏硬推著出面主事,非但沒能好好善後,還被逼債的船工家眷直接押進州府衙門,險些出不來。

幸而夏初嵐站出來力挽狂瀾,夏家才有如今的勢頭。

夏初嵐見韓氏無話可說,手指隨意地撥動着腕上的珍珠——那是夏柏盛送給她的十四歲生辰禮。

準確地說,是送給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的。

她在現代遭遇了一場空難,醒來時,發現自己穿越到這個同名同姓的姑娘身上,並擁有了原主全部的記憶,生存起來不算太困難,唯一麻煩的是她的個性跟原主實在相差太多。

好在那時候發生了一連串的變故,她性情大變便被眾人所接受。

韓氏知道是自己的丈夫不中用,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繼續說道:「那你總該去見見顧二爺吧?他是沖着你爹的臉面來的,怠慢了貴客總是不好。」

像顧居敬這樣的巨賈,不是誰都能見到、誰都能攀交的,顧二爺在臨安抖抖手指,整條御街上的商戶都得震一震,更別提他還有個做宰相的弟弟。

剛才席上顧居敬問起了夏初嵐,韓氏這才火急火燎地跑來找她。

夏初嵐卻說:「有事他自會找我,不用特意去見。」

韓氏愣了一下,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居然要那樣的大人物親自來找她?實在太狂妄了。

她耐著性子道:「三丫頭,那可是顧二爺!都城裏響噹噹的人物。你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大郎想想。顧相連任兩屆知貢舉,學富五車,若能攀上他們顧家的人,得顧相指點一二,大郎來年再試,還怕不成……」

韓氏兀自滔滔不絕,夏初嵐卻不想跟她多費口舌,拿着書站了起來,對左右說道:「我尋個安靜的地方看書,六平,不準任何人來打擾。」說完,人便走出去。

韓氏氣得渾身發抖,沒想到這丫頭翅膀硬了,居然敢這麽讓自己沒臉!她狠狠地咬了咬牙,對侍女僕婦們道:「我們走!」

暮色降臨,前院那邊熱鬧非凡,隱約能聽到人聲,後院這裏反而顯得有些冷清。

夏初嵐站在拱橋上,手扶著欄桿,定了定心神。

原主小時候應該見過顧居敬,但時隔太久,印象已經很模糊了。顧居敬本是條極好的人脈,於生意場上大有助益,若不是事出有因,她斷不會如此做。

事實上,夏柏盛出事之後,夏初嵐一直在暗中調查那場海難的原因,也查到了一些線索。

時任泉州的提舉市舶吳志遠,利用職務之便,牟取私利。他想要與夏家的商船合作,被夏柏盛嚴詞拒絕,沒多久夏柏盛就出了事,吳志遠卻被顧行簡舉薦,升為戶部侍郎。

夏初嵐無法確定那位極人臣的宰相大人究竟有沒有參與此事,也不敢聲張,就怕將夏家捲入更大的災禍之中。

如今家中尚有體弱的娘親,年少的弟弟需她照顧。她既佔了這具身子,就有不得不去承擔的責任。

池塘里「咚」的一聲水響,一隻原本停在荷葉上的青蛙,躍進水裏遊走了。

夏初嵐回過神來,沒注意到身後站着個人。因為忙碌了一日未進食,眼前的景物彷佛都浮動起來,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軟。

原以為要摔倒,卻有一雙手臂適時地伸出援手將她扶住,隨即一股彷佛千年古剎里厚重深遠的檀香味飄進了鼻腔內。

夏初嵐抬起一隻手扶著額頭,勉力站穩,感覺到自己的另一隻手腕被猶帶溫熱的幾根手指按住。

「姑娘何處不舒服?」頭頂有道低沉悅耳的男聲問道。

夏初嵐一愣,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人身量很高,體態偏瘦,穿着普通的道袍,他的五官極為俊秀,只是下巴上留了一撮鬍子,反倒看不出年紀。尤其是那雙眼睛,彷佛蓮台上端坐的佛,深邃而又難以捉摸。

「你是誰?」夏初嵐問道。

「我沒有惡意,只是誤走到此處,想向姑娘問路。」男人平靜地回道:「方才把脈察色,姑娘似乎是氣血不足。」

夏初嵐微愣,低頭從腰間取下絲袋,迅速拿出一小顆糖球放進嘴裏含着。原主這具身體的確有輕微的暈眩之症,大概類似於低血糖。

男人靜靜地看着她的臉龐,猶如欣賞一塊成色上好的美玉,不沾染一絲雜念。他的目光下移,看到她裊裊纖腰上垂掛着的玉佩,是只活靈活現的瑞獸麒麟,十分特別。

分明像男人之物。

「先生在此地稍等片刻,我叫人送您出去。」夏初嵐微微一禮,便轉身走了,不敢久留。

這男人身上的氣場實在太強,無形之中,有一種凌駕於人的壓迫感。

夏初嵐離開之後,男人俯身將她遺落在地上的書卷撿了起來,封面上印着「夢溪筆談」四個字。

竟然是這本書!

他不由自主地翻開,仔細看裏面的排版和字體,不由一愣。這是當年汴京國子監第一批印出的版本,還是他的恩師主持修訂的,如今堪稱一字千金。

他小心地撫著書頁,恩師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

多少年了,恩師所贈的那套書在當年逃往南方的途中丟了,連他都遍求不到,竟然在此處看見了真品。

少頃,思安奉命來到拱橋處,見到男人時明顯愣了一下,隨即低下頭,不敢再看第二眼。「奴婢奉姑娘之命,來送先生出去。」

【第二章新郎官迷路】

前院,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顧居敬心不在焉地應付著宋雲寬,對方貴為知府,不好隨便打發。

宋雲寬笑道:「我仰慕顧相已久,聽說他喜歡古玩字畫,便收集了兩幅,還請二爺幫忙轉交。」

顧居敬摸了摸鬍子,回得不卑不亢,「非顧某不願幫大人的忙,只不過都城裏頭的人都曉得,我這弟弟打小體弱,養在寺廟裏頭,跟家裏的人都不太親近。宋大人這字畫,恐怕得另尋門路。」

他口氣里儘是推諉之意,宋雲寬怎能聽不出來?失望之餘,也沒多做糾纏,尋了個由頭便離開了。

他一走,崇明便在顧居敬身後嘀咕,「怎麽還有人敢給相爺送字畫……」

早先有個官員為了調回都城,也託了關係到顧居敬這裏,讓他轉交字畫。因為所託之人有些來頭,不好推辭,顧居敬便叫崇明將東西帶回相府,讓弟弟自行處理。不料,很快崇明又把東西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說是贗品,退回不要。

顧行簡對字畫古玩鑽研頗深,再高明的贗品也逃不過他的眼睛。所以官員送禮,輕易不敢送這些,萬一是贗品,就得罪宰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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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有喜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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