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血親盲目(三)

第106章 血親盲目(三)

杜九言受傷了,只得請付大人和焦三作陪,去了紅樓。

她帶着懿旨和字畫回家。

「這就是太後娘娘的懿旨啊,要供在這裏嗎?」小蘿蔔顛過來倒過去的看着,字是不認識幾個,但大紅的印章他覺得很有氣勢。

陳朗小心放在供案上,又將首輔的字畫掛在側牆,負手而立,欣賞了許久,很是感慨,「不成想,有一日還能得魯閣老親筆題字。」

「先生很敬仰魯閣老?」杜九言問道。

陳朗頷首,道:「魯閣老的字自成一體,大氣恢弘自不必說。尤其是他思想新穎,在朝中不斷推行新政,惠利於民。是實實在在的好官。」

「原來如此。」杜九言看着字畫道:「那就掛在這裏,先生和偶像也算是近距離接觸了。」

「偶像?」陳朗思索了一下這個詞,含笑道:「托九言的福,我此生也算是完滿,死而無憾。」

小蘿蔔跑過來,抱着陳朗的腿,「呸呸呸!先生這話太不吉利了。還有還有,您這麼喜歡魯閣老的字,等我長大了,我一定有辦法,讓這位首輔,給你寫無數的字貼在家裏。」

「哈哈。」陳朗笑着將小蘿蔔抱起來,道:「我陳朗能遇見你們母子,定是我修了數百年的善緣。」

小蘿蔔嘻嘻笑着,點頭道:「先生,我說話算話的!」

「好!」陳朗點頭。

德慶樓的席面送來,三尺堂的四個人並著來「巴結」的董德慶,大家鬧騰到宵禁才散場。

第二日,杜九言早上去結賬,居然結算了一百兩,夥計見她錯愕,便小聲解釋道:「李大人昨夜喊了三位姐姐,直到早上還在鬧騰,方才歇下來。」

「一位姐姐是紅牌,一夜就是五十兩!」夥計道:「杜先生還是頭一回吧,下次就門兒清了。」

看不出來,瘦巴巴的李大人還很風流,杜九言給了錢,不太爽地去了衙門。

付韜笑呵呵地請她坐,「花了不少錢吧。這位李大人是出了名好色,他到哪裏都是這排場。」

「一個知州?」杜九言道:「如此,付大人您真是清官,潔身自好啊。」

付韜被誇的哭笑不得,瞪了一眼杜九言,無奈道:「老夫就是因為太過潔身自好,才會落得這八品的下場。往後你做訟師,必定會接觸形形色色的官員,如李大人這般,了解接觸一下,對你也沒有不好。」

杜九言應是,忽然就想到了郭庭,「大人,這位李大人和都指揮使是不是好友?」

「上次在新化認識的郭大人?據老夫所知,兩人的夫人乃是同鄉,家境皆不俗。但郭大人的夫人是外嫁,而李大人則是入贅!」付韜含笑道:「官員之間都是盤根錯節,所以一言一行都要謹慎!」

李大人還是入贅的上門女婿,看不出來啊,這麼囂張。

「三尺堂的案子還有兩天,這次又是和西南對上,你現在對他們來說,是眾矢之的,可千萬小心。」付韜道。

杜九言拱手,「多謝大人提醒。不過此次案件不是我辯訟,而是竇榮興。」

「那可玄乎了。」付韜失笑,「西南的刁沁很有些功底。」

杜九言沒有說話。

兩日後,刁沁出差兩日歸來,這一早,早早帶著書童出門,訟行中師兄弟送他出來,就連薛然都給他送了一柄扇子。

「多謝薛先生。」刁沁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去了衙門。

竇榮興被杜九言拖着往衙門去,一邊走竇榮興一邊哭着道:「九哥,那可是丙字組的訟師,我、我肯定不行的。」

「我今日做你助手。」杜九言道:「若今日一場辯不過,明日我來!」

竇榮興眼睛一亮,「真的?」

「嗯!」杜九言道:「你總要上堂的,不是這一次就是下一次,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竇榮興垂頭耷腦地去了衙門。

梅氏案開堂,因她是女子又非姦殺案,所以她並不能上公堂,而是在公堂隔壁,一牆之隔聽審聽答問。

杜九言跟在竇榮興後面進了公堂,還沒到時間,衙門外,已經有密密麻麻的百姓等看辯訟。

聽說今天不是杜九言辯訟,大家一陣遺憾,在外頭嚷着要杜九言出馬。

「再吵就關門了,誰都不要看。」焦三在門口喝道。

話落,外面總算安靜下來,付韜拍了驚堂木,道:「梅氏乃婦人,不便到場。但考慮案情,也只是一牆之隔,並不影響堂審。」

「是!」竇榮興撫了撫袍子,有些緊張地看了一眼刁沁,刁沁臉色卻不好看,倒不是緊張,而是覺得受到了羞辱。

他來了才知道,這個案子不是杜九言親自上,她今天只是作為副手,在一旁協助而已。

欺人太甚。

「帶被告朱一正上堂。」付韜喊道。

朱一正被帶上堂來,跪下行禮,付韜和竇榮興道:「開始吧。」

「是!」竇榮興拱手應是,從杜九言手裏拿過兩張紙,抖開,大聲道:「大人,十一年前,我的請訟人梅氏與被告朱一正,在村中里正的主持下完婚,這是婚書!」

「一年後,兩人育有一女秋丫。」

「幾年後,朱一正開始出門做買賣,有事時半年回去一次,有時一年,之後更是五六年都不曾回家。家中老父母,女兒,田地甚至隔壁的鄰居人情,皆是梅氏一人苦苦撐著。」

「在朱家村,梅氏賢惠,能幹,吃苦耐勞人人皆知。女兒秋丫也在梅氏的教養下,成為亭亭玉立,懂事聽話的女子。」

「但,就是這樣賢惠的妻子,朱一正卻不滿足。他出門六年未歸,賺下豐厚的家資。卻沒有想過讓家中老父母妻兒同享!」

「而是忘恩負義,停妻再娶,並堂而皇之的成親生子,在另外一個地方,和另外一位婦人,過着悠閑富碩的生活。」

「而他髮妻,父母卻在家中苦苦煎熬。」竇榮興抖開第二張,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手印,「以至於朱家村百戶鄉民都看不下去,聯名上書,支持梅氏。」

「所以,今日我們訴求之一,便是求大人做主,按《周律、戶律、婚姻、妻妾失序》條例,判朱一正仗責九十,罰後妻離異!」

「訴求之二,朱一正六年不管父母生死。如今老母病重,他更是不管不問。這是不孝,如此不孝不義之人,當兩罪併發判斬監侯!」

竇榮興拱手,大聲道:「學生已闡述結束,請大人明辨。」

「好。」付韜看向刁沁,「你說!」

竇榮興退在一邊和杜九言對視一眼,滿目期待,希望杜九言誇誇他。

「確實不錯。」杜九言頷首道:「聲音洪亮,脈路清晰,該闡述的也都說了!」

竇榮興笑了起來。

刁沁始終沒什麼表情,沉着上前,和眾人行禮,神態極其淡然,「大人,對於方才竇先生所訟,學生沒有可問也沒有可辯駁的。」

裏外的人一怔,都很驚訝地看着刁沁。

難道是攝於三尺堂的威力,一上來就認輸了?

外面的百姓嗡嗡響着,議論紛紛。

竇榮興也驚訝不已,朝杜九言看去,就見她目光微沉,露出一絲懊惱!

「九哥,他為什麼這麼說?」竇榮興也感覺,刁沁不可能就這麼認輸的,否則這訟案他就不可能接了。

杜九言凝眉道:「我們忽略了一件事。」

「什麼?」竇榮興問道。

杜九言沉聲道:「血緣!」

沒等竇榮興想明白,刁沁已接着開口,道:「學生只請求傳喚證人上堂,請大人准許。」

「准!」付韜道。

場面安靜下來,只見兩個側堂內,走出來兩位老人,五十上下,面目蒼老,穿着不合體的綢緞衣服,粗糙的手不安的絞在一起,互相攙扶著走到正中跪了下來。

「爹,娘!」一直沒有開口的朱一正,忽然嚎啕大哭,「孩兒不孝,這麼多年沒有回家。請爹娘責罰!」

老婦人聽兒子一哭,頓時淚如雨下,氣的捶著兒子的,又抱着哭在一起。

所有人目瞪口呆。

隔壁,傳來椅子咚的一聲響,梅氏趴在糊著淡薄牆紙的窗戶上,呆若木雞。

「堂下何人,報上名來。」書吏道。

老人和朱一正哭着,刁沁上前,拱手代回道:「回大人的話,這位老者是朱一正的父親,朱蠻,另一位則是他的母親邱氏。兩人老人家聽聞兒子被人告上公堂,連日奔波,趕到邵陽。」

「朱蠻,」付韜問道:「你既來了,本官就問你,你兒朱一正六年未歸家,對你二人不聞不問,可是真的?」

朱蠻應是,用不大清楚的方言,回道:「他確實六年沒有回家,但是我們卻知道,他在外面一定是過的辛苦。不回去,一定有他的理由。」

「我兒自小孝順,又能幹。他是我們老兩口這輩子的驕傲!」朱蠻回道。

邱氏也抹着眼淚,道:「他沒有不孝順不管我們,求大人不要罰他!」

付韜凝眉,朝杜九言看了一眼,微微嘆了口氣,頷首道:「父母不告,官府不究,本官依了你們。」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朱蠻夫妻,給付韜磕頭。

朱一正抹着眼淚,嘴角皆是冷笑。

梅氏夠蠢,他再不孝,可兩位老人也是他的親生父母。虎毒不食子,就算邱氏對他們再好,他們也不可能胳膊肘想外拐,來逼着親生兒子坐牢。

「爹,娘!」隔着窗戶,傳來梅氏不甘的聲音,哭喊著問了一句,「這些話,你們二老說出來,不心虛嗎。」

朱蠻目光一閃,看着窗戶之後,勸道:「梅氏,你不要再胡鬧了,一正一個人在外面這麼辛苦,你就不要來給他找麻煩了。」

「你好好好他過日子,他好了,難道還會虧了我們不成。」邱氏道。

梅氏捂著臉嚎啕大哭。

「大人!」刁沁餘光看了一眼杜九言,胸有成竹地上前,拱手道:「不孝之罪,顯然不成立。眼下,針對停妻再娶,學生還有闡述!」

付韜微微頷首,道:「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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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訟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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