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四更

第419章 四更

吳文鈞在問訊的房間內喝茶,隔着一張桌子,對面坐着的是錢侍郎錢羽。

「你貪污,卻把事扣在我身上,吳大人的底線越來越低了。」錢羽道。

吳文鈞放了茶盅,語氣平靜地道:「沒有人往你身上推,你身上背着的都是你自己作的事。」

「兩張票根,票號的賬簿,外加一封似是而非木閣老的信?」錢羽道:「吳文鈞,到本官這裏你是不是還沒有結束,下一個是誰?」

吳文鈞道:「身正影就正,你真要清白,就算別人想要害你,也無縫可入。」

錢羽頷首,道:「那就下午吳大人記得這句話,他日也能如此勉勵自己。」

「我今日坐在這裏,拜你所賜。若我不死,吳大人這個後果你可要想好了。」

吳文鈞抿著唇冷笑一聲,不屑道:「錢大人,本官也希望你好好活着。」

錢羽沒說話。

吳文鈞做事向來謹慎,無論做什麼都是不急不忙鋪好路壘好橋再動手,同朝為官多年,也鬥了多年,他們對彼此都很了解。

「為了任延輝,你這樣值得嗎?」錢羽道。

「此事和任閣老自始至終都沒有關係。你不也維護著魯閣老,說這麼多廢話毫無意義,」吳文鈞遞了供詞給他,「簽字畫押吧。」

錢羽忽然一拍桌子,大聲喊道:「冤枉,你們冤枉我!」

「聖上,微臣冤枉啊!」

錢羽喊的聲嘶力竭,停下來看着吳文鈞,「吳大人,讓我簽字畫押,恐怕你還要再想點別的辦法。」

「如果現在暫時沒有想到,那我就先去休息了。」他說着站起來開門出去,問外面的人,「勞駕,本官住哪間?」

牢頭用眼神詢問吳文鈞,吳文鈞頷首,牢頭就做了請的手勢。

人一走,吳文鈞捂著雙膝疼的面色蒼白,他藉著幽暗的燈光將褲腳提起來,就看到一雙膝蓋青紫腫脹的似饅頭。

而且很疼,像是骨頭裂掉了一樣。

「大人,」吳文鈞的門客譚先生進來,扶着他道:「要不要請太醫來?這件事,應該回稟給聖上才行。」

「桂王爺太過分了!要是讓屬下說,大人最好在家裏休息幾日,以示受傷嚴重。」譚先生道:「好讓朝中的人知道,桂王爺的霸道行徑。」

「您在查辦案件,又是杜九言出言不遜在前,桂王居然還做出此等事,實在太寒人心了。」

吳文鈞道:「不用特地去,明日早朝就知道了。就算要休息,本官也要將這件事案件審理完畢,再去休息。」

譚先生扶著吳文鈞出去,走幾步他實在是撐不住,喊了人進來抬着椅子將他送回家中。

天黑後任延輝親自來看望他,「腿可還好?」

「大人,下官無事。為了大業,受點委屈下官能忍。」吳文鈞道。

任延輝看了他的膝蓋,塗抹葯后的膝蓋腫像駭人,他實在是生氣,怒道:「待此事結束后,老夫定要參奏桂王一本。」

「他起兵造反,置西南百姓與水聲火熱之中,實在罪大惡極。」

「聖上顧念手足之情和太后不能重罰,可也決不能讓他這麼胡鬧下去。」任延輝怒道。

桂王胡鬧,是所有人的共識,可為什麼沒有人吆喝着要討伐或者出兵收復廣西?

那是因為桂王除了把廣西佔了以外,他沒有哪一件事像一個想要奪江山的人所為。

朝中沒有人用,也根本不管朝政,在朝里,桂王連他的號召力都不如。

所以,在他打了廣西后,大家都一致認為他胡鬧,而非別的原因。

可現在,事情不能再忍下去,誰知道他以後還會做出什麼過分的事。

吳文鈞頷首。

「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任延輝道:「這一次辛苦你了。」

實際上他們也沒有想到,桂王會查到貪污的事,居然還將田卯等人押送回京,田卯等人也耐不住拷問招供。

他們不得不被動應對,好在應對的很得當,「這一切,都歸功於你。」

「大人,您我不用客氣。」吳文鈞道:「就是這一次,很有得罪了安國公,是在預料之外。」

這都是拜杜九言所賜。若非她多嘴多舌,安國公不會發現他在卷宗里做了手腳。

承德侯府世子死了,秦太夫人回娘家鬧安國公,安國公雖什麼都沒有說,但是心裏難免會有恨意。

「無妨。」任延輝道:「待錢侍郎下來后,侍郎之位送他做人情。」

吳文鈞覺得可以,安國公脾氣好人也好說話,肯定沒有問題。

第二天一早,吳文鈞被人抬着上朝。

頓時,桂王昨天毆打三品文官的事,一時所有人都知道了。

文官是很有意思的,就算平日是你死我活的政敵,可是在兩件事上他們一定會摒棄前嫌,空前統一。

第一是唾棄勛貴,抨擊他們尸位素餐,紈絝無能。

第二則是太平時期排擠武將,抨擊他們毫無用處,成天還打架鬧事,粗鄙無禮。

全朝堂支持吳文鈞的自是不在話下,吐沫橫飛地數落桂王的不是,不支持吳文鈞的,則也跟風抨擊幾句,唯獨安國公和魯閣老這邊安靜不已。

大家可以理解,都是親戚,怎麼也不好意思在朝堂罵桂王。

趙煜聽的耳朵嗡嗡響動,側身問薛按,「昨天到底怎麼回事?」

「杜先生從大理寺出來,正好碰見了吳大人押錢侍郎,於是上前打了招呼。不曉得兩句話不合,吳大人罵杜九言狗都不如。」

「王爺一生氣,就踢了吳大人一腳!」

「吳大人當時就跪在地上,膝蓋差點跪碎了。」薛按低聲道:「按奴婢說,其實是吳大人挑事在前,咱們王爺不過是氣憤他罵杜先生而已。」

趙煜道:「可也不能大庭廣眾打人。」

「這臭小子,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趙煜頭疼,這事怎麼弄,都在吵著要給吳大人一個交代,給天下讀書人一個交代。

「你去把他找來,讓他自己解決這個事,朕是解決不了了。」趙煜是很生氣,可是要讓他懲罰桂王,將他王位削了,抽他一百鞭子他又捨不得,所以氣來氣去的,他怒著正要開口,就聽到外面有個侍衛跑進來,拱手道:「聖上,大理寺衙差來傳稟,王爺自去大理寺牢房坐牢去了。」

寶殿上一靜。

他們吵了半天,要怎麼罰桂王,給天下讀書人一個交代,一回頭桂王自己坐牢去了。

他們猶如吞了個蒼蠅在喉嚨里不上不下,卡的那叫一個難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趙煜笑了,「他既然要面壁自省,那他讓他在裏面好好獃兩天,看看他到底錯在哪裏。」

「眾位愛卿不要吵了,就讓桂王在大理寺牢裏待着自己反省吧。」趙煜說着,換了話題,「吳愛卿,朕令你明日就升堂辦理,將一干案件悉數核查清楚。」

「錢愛卿貪污的證據,你過後遞交,朕要親自查看。」趙煜道。

吳文鈞拱手應是。

……

吳文鈞回了大理寺,桂王就在毛文淵的隔壁住下來,而原本隔着一個門的金嶸挪到他隔壁來,毛文淵被放隔着兩間的房間里。

更遠的地方,則關着田卯和黃覺以及邵陽跟着來的相關的人。

錢侍郎則在對面。

「王爺,您這是何意?」吳文鈞看了一眼金嶸,眯了眯眼睛。

金嶸,他不應該留着。

「來贖罪啊,你不是帶着一堆讀書人到我哥面前聲討我嗎?我為了讓我哥哥不要為難,所以我犧牲自己幾日,來這裏住啊。」桂王道。

吳文鈞忽然明白,昨天杜九言和桂王是故意的,他們一唱一和將事情推算到此時此刻。

桂王到牢房裏來,將明目張膽在金嶸關在了隔壁。

分明就是想要從金嶸口中得到想要的東西,找到突破口。

「王爺誤會了,下官絕無聲討的意思,在寶殿上,下官也是半句不曾說過。」吳文鈞道。

桂王擺了擺手,「你走吧,不要在這裏打擾本王睡覺。」

他說着,攏了龍稻草躺下來睡覺。

吳文鈞又站了一會兒,移動了腳步立在金嶸的牢房跟前,金嶸自動走過來,拱手道:「吳大人。」

「人活一世,總要留點什麼!」吳文鈞道:「金大人,您明白我的話吧?」

金嶸頷首應是。

留什麼?當然是子嗣啊!

文鈞在告訴金嶸,只要他翻供,那麼他金氏就會絕後,什麼都不會留下。

吳文鈞看了金嶸一眼,依舊不放心,回到房中找來門客,道:「和牢頭說一聲,給金嶸換一換牢裏的乾草。」

門客就懂了。

不一會兒牢裏的獄卒去換乾草,忙來忙去腰上別着的匕首就掉在了草垛里。

彷彿無一人察覺,收拾完了后,獄卒接着去幹活。

金嶸隔着稻草摁著下面的匕首,身體發抖,牙齒打着寒顫。

在杜九言連着來了三次,桂王又住進來以後,吳文鈞終於決定不留他了。

讓他用這把刀自殺。

天暗下來,托桂王的福,晚上牢裏加餐,每個碗裏多了一塊肉。

吃過飯,大家都坐着不動,彷彿都睡著了一樣。

牢外,吳文鈞並沒有回家,而是連夜審問毛文淵,牢裏牢外守着的人很少。

忽然,有人衝進來,喊道:「大人,出事了。」

吳文鈞停下來看着來人,心裏很清楚,應該是金嶸自殺了。

「金嶸將王爺刺殺了。」來回話的人道。

一口茶沒吞下去,吳文鈞嗆住,劇烈的咳嗽起來,好半天他撫著胸口道:「怎麼刺的?」

「隔着柵欄,將熟睡的桂王胳膊刺了。」

吳文鈞道:「傷的如何,叫大夫了沒有?」

「傷的不嚴重,大夫似乎也不用請。」來人道。

吳文鈞覺得莫名其妙,帶着人去了牢裏,才知道來人說的不用叫大夫是什麼意思。

桂王的衣袖被割破了,皮膚上隔開了一道一日就可痊癒的傷口,桂王坐在牢裏呼天搶地,喊道:「吳文鈞,你想報仇,居然讓死囚刺殺本王。你給本王等著。」

吳文鈞的頭像是要裂開了,死死盯着桂王,沒有說話。

桂王是知道他要逼着金嶸自殺,所以故意打他,找理由到大理寺牢房來鬧事的吧?

現在不說金嶸自殺,就是被殺也沒有機會了。

吳文鈞心裏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指著金嶸,和牢頭道:「將他帶到問訊室,本官要審他。」

「一盞茶,」桂王淡淡地道:「本王要看到他回來,否則,本王這傷勢可就太重了。」

吳文鈞氣的沒有說話,一瘸一拐去了問訊室。

門一關,吳文鈞反手就給了金嶸一巴掌,「你是故意的?」

「大人誤會了,其實是王爺發現我要自殺,而刻意製造的混亂。大人想想,王爺可是武將,就憑我又怎麼能傷到他。」金嶸臉被打腫了,卻依舊面無表情。

「你既然死不成,那今晚就好好想想,明天公堂上,什麼話你能說,什麼話你不能說。」

「說錯一個字,後果絕對是你難以承受的。」

金嶸拱手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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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訟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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