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把我塞進車裏,然後就撥了白松的電話。我聽到火柴問,白松,李茉莉現在在哪兒?然後火柴說,好,你們兩個在家裏等著,如果你老爺子或者老太太也跟家裏獃著其樂融融的話那我勸你讓他們出去溜達溜達,免得等會兒他們接受不了荷里活的動作場面!於是我明白了,小茉莉現在在白松家呢。車開到白松住的小區門口被攔下來了,我明白,這種全是住着達官貴人的深宅大院當然是不能想進就進的。於是我下去,跟那個門衛說了我要找誰。我剛一開口,然後突然就發現了我爸的知名度居然比我都高,我覺得我在中國範圍呢也算小有點名氣的呀,偶爾寫點小文章那也是挺能打動人的,結果跟我爸比我是沒戲了。因為那個門衛笑眯眯地跟小孫子似的對我說,喲,這不是某某某的女兒嗎?進去吧,進去,我幫你開門,你等著啊,馬上就好。不用說,這某某某就是我那偉大的爸爸的名字。聽得我站在原地有點鬱悶。我在想,以後我也要讓我的女兒這麼牛掰,誰見着她都得說,喲,這不是林嵐的女兒嗎?白松家住得很奢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據我所知,這個小區里所有的人都是錢多得權多得都必須深居簡出怕被人偷襲的主兒,每家都是電梯直接入戶的。我和火柴站在電梯里,彼此沒說話,看着紅色的數字噌噌噌竄到了九樓停下來。白鬆開門的時候臉色有點兒不對,他笑得很勉強,我望進去看到李茉莉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可是卻讓我覺得有點高傲,甚至是有點高貴的表情。這讓我覺得很錯覺。四個人坐在那兒,心懷鬼胎,誰都不先說話。可是我發現火柴一直在用一種特別尖銳的目光盯着小茉莉,而李茉莉也很不卑不亢地面對着火柴。過了五分鐘火柴突然站起來,她把手裏的包往沙發上一扔,指著小茉莉就說,你他媽還在這兒裝?!你以為這麼悶着我就不跟你計較了?當初沒看出來你這麼惡毒啊,要早知道,我他媽一見你就把你廢了。李茉莉很平靜,她望着火柴說,你急什麼啊,跟個潑婦似的,我做了什麼讓你們這麼對我指手畫腳的?我知道李茉莉的態度把火柴惹火了,火柴衝過去一甩手就是一大嘴巴,啪的一聲,我都驚得目瞪口呆的。我長這麼大還沒看過有人使這麼大勁兒抽人的,估計上次姚姍姍抽我都沒這麼來勁兒。李茉莉不再說話,她應該知道火柴的脾氣了,可是她依然用一種特別仇恨的目光看着火柴,我突然覺得這種目光很可怕。火柴又掄圓了給了她一耳光,她說,有種你他媽再用這種眼神看我!白松站起來了,他走到火柴旁邊,我知道白松有點生氣,不管是誰,哪怕關係再好的朋友,自己的女人被連着甩了兩個嘴巴,誰都不能不生氣。白松去拉火柴的手,他壓抑着火氣對火柴說,你夠了啊,沒完沒了了是不是,什麼事情不好說非要這麼着啊?火柴一轉身一耳光沖白松抽過去,她說,滾你丫的!白松一下子愣在那裏,我也愣了,可是我真沒見過這種場面,我本來想說點什麼,可是我現在才發現,本來我覺得我對文字已經駕馭得很好了,這個生活已經被我用文字描摹了多少遍了,可是現在我才發現,這個生活永遠是高高在上的統治者,永遠有無數我們從來沒見過的東西突兀地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所能做的,只是對它臣服。我眼睛有點脹,想流淚,可是我知道現在的場合是多麼地不適合矯情和軟弱。火柴指著白松說,白松,如果你還把聞婧當朋友,把林嵐當朋友的話,那麼今天你就把嘴給我閉了!我要讓你知道,你到底做了多麼久的傻B!白松望着火柴,說,你什麼意思?火柴很輕蔑地看了李茉莉一眼,我什麼意思?我的意思就是你戴了無數頂綠帽子在大街上在這個北京城了溜達了大半年!你心裏那個純潔的小茉莉跟我當初一樣,是個純潔無比的小雞頭!我有點不忍心去看李茉莉,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去看她,她蹲在地上,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咬得都出血了。其實我心裏在問自己,我們這樣是不是很殘忍。其實我已經沒有答案了。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會像火柴這麼……果斷——或者直接說是殘忍。可是當我想到聞婧的時候,我想到她站在醫院的窗戶前眺望外面深沉得如同夢魘一樣的夜空的時候,她的那些眼淚,就足夠讓我一輩子無法原諒李茉莉。沒人說話,周圍很靜。白松走到李茉莉面前跪下來,他摸着她的臉問她,是真的嗎?白松的語氣讓我覺得心疼。我記得在很久以前,真的是很久以前,白松在學校也是這麼溫柔地對我說話,好像怕聲音大了會嚇到天上的飛鳥一樣。那個時候的白松喜歡穿運動服,留着短的乾淨的頭髮,下巴上總是留着鬍子沒有剃乾淨的青色,他總是奔跑在夕陽下的籃球場上,揮灑著汗水,在夕陽的剪影里露出明亮的笑容,而且他還威逼利誘要我去幫他買飲料,當我拿給他的時候他還開玩笑地跟周圍的人說你看這是我女朋友,多體貼。周圍太多人我不好意思打他,不是因為我照顧他的面子,而是我怕破壞我扮演的淑女形象。而這麼多年之後,現在面前這個白松,已經穿起了深色的西裝,頭髮光亮,那麼地成熟,我知道我再也看不見那個在陽光下露出牙齒大笑的白鬆了。李茉莉站起來,她用手整理了一下剛剛散亂開的頭髮。她看着白松,說,是的,火柴說得沒錯,我就是她說的那種……雞頭。我看得出李茉莉用了最大的努力來控制自己的情緒,我知道她現在不敢哭,她不願意在火柴在我面前哭。可是我知道她內心很難受。就像當初姚姍姍一個耳光扇得我幾乎心都碎了的時候,我也沒哭,因為我不想在敵人面前哭,如果姚姍姍不在,那麼我會在顧小北面前流光我一生的眼淚。現在也一樣,如果我和火柴不在,那麼李茉莉肯定會在白松面前流下她現在努力隱藏的眼淚。可是,能隱藏嗎?我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眼淚。我突然發現自己對李茉莉一直都不了解,我以前就一直覺得她是一個文靜而斯文的女孩子,家庭條件不好,沒見過什麼世面,單純而善良。可是現在,我完全分不清楚了。火柴對白松說,白松,你看清楚,這就是你一直愛的女人。你把耳朵給我豎起來,我還沒說完。你知道聞婧和林嵐怎麼會遇見那些流氓的嗎?就是你面前的這朵茉莉叫人去的。我拉拉火柴的袖子,可是她還是不管我,繼續說下去。白松跪在地上,沒有任何反應。他的眼睛埋在他額頭前的頭髮下面,我看不清楚。可是他面前的地毯上有一滴很分明的水跡。李茉莉走過來,站在火柴面前,她的眼睛很紅。她指着我指着火柴說,對,就是我叫的人。我就是看不慣你們這種大小姐耀武揚威的樣子!當你們花幾千塊去買一些沒有任何用處的衣服的時候,我還在問我的父母要錢來交學費。當你們出入都有轎車接送的時候,我還要騎着自行車回家。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不公平。對,我是雞,我是妓女,可是又怎麼樣呢!我是靠自己賺錢,我不像你們,在我看來,你們比我更低賤!我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因為我面對她的時候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火柴被惹火了,她說,好,李茉莉,既然你承認了,那今天我不讓你橫著出這個門我他媽給你當馬騎!說完火柴就開始打電話,我知道她應該是在叫人。我想阻止她,可是我沒有勇氣去搶她的電話。不過我沒有,白松有。白松搶過火柴的電話,站在我們面前。我以為白松會和我們打一架,然後把火柴的手機丟到樓下去,再然後通過他爸爸的關係把火柴弄得痛不欲生。可是他沒有,他跪在我們面前。他擦了擦鼻涕,他說,林嵐我對不起你。火柴,我也對不起聞婧。可是你們放過她吧。我沒話說了,我無法想像當年那個在學校里意氣風發的男孩子,那個曾經站在我面前似乎可以高大到為我撐開天地的男孩子現在居然為了個女人跪在我面前。李茉莉哭了,我看到她哭了。開始的時候她還咬着嘴唇只讓眼淚掉出來,可是最後我還是聽到了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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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敬明:夢裏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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