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5)

女畫家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逛。她想尋找，想發現，也想遺忘，想拋棄和擺脫。但她不知道自己還需擺脫掉什麼。以往的畫作都被大喬拿走了，就連大喬本人也暫時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大喬到南方去了，去推銷她的那批作品。還有什麼東西阻塞着她的靈感之源呢？凌荷想不出，說不清。只好漫無目的地在小城遊走。那日黃昏，她走到一條寬闊的街道上，無意間轉了轉頭，發覺路邊有一間又大又明亮的店面，看上去是一間美髮廳。美髮廳里晃動着一個個色彩繽紛的影子。對色彩有着強烈感覺的女畫家，被那些亮麗多姿的頭髮吸引住了。隔着寬大的玻璃窗，她看見店裏的人都是小夥子，且每人都染著艷麗的彩發，差不多是赤橙黃綠青藍紫樣樣齊全了。她覺得很有意思，便不知不覺間推門而入。一個黃髮小夥子接待了她。適應了這些多彩的腦袋之後，凌荷覺得，這個黃髮的小夥子看上去是最令人安心的了。凌荷恍恍惚惚地被小夥子安置在一把座椅上。小夥子對她講了很多話，大意是為她選擇一個適合的髮型，再染一個並不醒目卻足見品位的酒紅色彩發。她同意了。她之所以同意了小夥子的勸說，是因為她發覺那黃髮男孩兒的發音令她聽上去十分親切。是的，她聽出來了，他一定來自中原的某個省份，甚至是某個地區，因為，多年前，她就是從那裏走出去的。她說出了那個省份那個地區，黃髮小夥子驚喜了一下，然後笑了。凌荷發現，小夥子笑起來的樣子很可愛。她注意到了面前的鏡子，鏡子上貼著兩個字，應該是美髮師的名字或代碼吧！那兩個字是，朱朱。「那是你的名字嗎？」凌荷好奇地問。「就算是吧。」黃髮小夥子又笑了一下，說，「在這裏人們都叫我朱朱。」朱朱是個很愛說話的男孩兒，也許這是他們的職業需要吧。可能是因為遇到了老鄉，朱朱的話顯得特別多。他告訴凌荷，他考了兩年大學都沒考上，於是三年前離開了家鄉，跑到海濱小城闖天下。他說自己剛來時什麼也不會，就給一家酒店送外賣。有一天傍晚，他騎着自行車經過這家明亮的美髮廳，隔着玻璃窗向內觀望，他看到了一片輝煌的燈光，以及燈光下一個個神奇的身影。他說自己當時竟有一種天上人間的感覺，他對這裏的燈光和人影充滿了深深的嚮往。終於有一天，他學到了美髮的技能，並且，真的成了這店裏的一員。朱朱的講述樸實自然，而且，有一種真實的情感在裏面流淌，正是這種東西一下子打動了凌荷的某根心弦。她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自己的奮鬥之路。她覺得，自己與眼前的朱朱，彷彿有一種共同的東西。「那麼現在呢？」凌荷問朱朱，「當你實現了自己的心愿之後，你感覺滿足了嗎？」「怎麼說呢？」朱朱答道，「當我真的實現了最初的心愿之後，我發現，一切並不是都如我想像的那樣。」凌荷沒有再說什麼。但她相信朱朱說的是實話。兩個小時之後，凌荷看到鏡中的自己略有變化，頭髮短了一點，但很有精神。她告別了黃頭髮的朱朱。一個星期之後，黃昏之前，凌荷再次走過那家美髮廳，她看見了一個小夥子。她還記得他叫朱朱。朱朱的頭髮又染了回來，不再是黃色的了。凌荷發現，黑頭髮的朱朱看上去更多一些孩子氣，但他的表情卻又老成起來。凌荷走過來的時候，朱朱正蹲在美髮廳前面的一棵梧桐樹下，目光有些迷濛地望着街道，神情略帶憂傷。凌荷的心莫名其妙地悄悄疼了一下。「嗨！朱朱，還記得我嗎？」凌荷走過去打着招呼。「啊，是大姐！」朱朱的回答很親切，好像她真的是他的姐姐。凌荷的心再次動了一下。她對朱朱說，如果店裏事情不多的話，她想請他去喝咖啡。朱朱想了一下，同意了，但他說要跟老闆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