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昨兒下的雪還沒化,冷冽的寒風一吹,便從院裏棗樹的枝頭簌簌地落下來。

方琳在院子裏吭哧吭哧地洗衣服,手上那凍裂的口子在冰水裏鑽心地疼。繼母胡氏說冬天燒熱水費柴火,河裏又上了凍,罵罵咧咧地讓她從井裏打了水來蹲在院子裏洗,連個小板凳也不給。

她爹一句話都沒有,這會兒正陪着隔壁李家莊來的人在屋裏說話,胡氏那刺耳的笑聲從裏頭傳出來。

方琳抿了抿嘴,低着頭狠命地搓洗著盆里的衣裳,好不容易結了痂的手一見水又破了,不停地流着血,她跟沒看到似的。

方琳知道,李家莊來的那人是上門來提親的,繼母提前跟她打過招呼,說是她年紀大了,再拖着就不好嫁人了,現下李家莊的李二柱子託人來說親,她嫁過去雖然是填房,但白撿一兒子,又沒有公公、婆婆要伺候,日子好著呢。再說寶兒年紀也不小了,家裏總得給他攢點錢娶媳婦吧。

胡氏的話好似一棒子打得方琳回不過神來,這四鄉八鎮,誰不知道李家莊的李二柱子是個愛打媳婦的,他前頭娶了兩個媳婦都沒能留住,更何況李二柱子的年紀跟她爹差不多,又是個殺豬的屠戶,看着都嚇人,這附近村裏哪有黃花大閨女願意嫁給他。

「爹、娘,您二老年齡大了,敏兒、嬌兒和寶兒還小,我不想嫁人,就在家裏伺候你們。」方琳想起自己昨晚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的話,她滿心以為自己已經把拒絕的意思表現得很明顯了。

胡氏眉毛一挑,立時就打斷了她的話,「不嫁是想怎麽著,死乞白賴地待在家裏吃白食?眼看着就過年了,花錢的地方多著呢,咱們家可養不起你這麽大的人。明兒人家就上門來了,一頭豬當聘禮呢,哪找這麽好的事。要我說,趕緊把你的東西拾掇拾掇,等著做新娘子就是了。對了,天冷得很,碗碟我都收拾到廚房了,你去刷了吧。」

方琳不知道是該委屈還是該傷心,她今年滿打滿算二十了,村裏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娃娃都滿地跑了。

擱在她剛及笄那兩年,上方家來提親的人還是很多的,可胡氏說這個聘禮薄了、那個人品不好,整個村的小夥子沒一個能入她的眼。村裏人無不稱道這繼母對前頭留下來的閨女上心,可方琳知道,她這是怕自己嫁了人,家裏就沒幹活的了。

方琳指望着她爹說句話,可方老三那是個悶葫蘆,三棍子都打不出個響兒來的,這一拖,愣是把她拖成二十歲的老姑娘。

這一回,方琳壓根就不指望她爹。

方敏從屋子裏頭出來,小小的臉上全是擔憂,「姊,咱爹要把你嫁給李二柱子,你可不能同意。那個女人壓根沒安好心,就不想讓咱們好過。」

竹竿上剛晾上的衣裳立刻凍成硬的了,方琳朝手掌心哈了哈氣,等到有了知覺,這才摸了摸妹妹的臉。

她那早去娘親攏共生了三個孩子,除了她和十三歲的方敏,還有一個十五歲的方麗。方麗身子弱,胡氏嫌她吃藥費錢,養在家裏又不能幹活,一到年紀便隨便尋了戶人家把她給嫁出去了。

方敏臉頰尖尖,摸著沒多少肉,瞧上去也是蠟黃顏色,方琳看着心裏就難受得很,她這妹妹是個掐尖要強的,平日裏沒少跟胡氏對着干,她要是嫁出去,就更沒人護著妹妹了,這往後的日子可該怎麽過?

見方琳不說話,方敏湊到她跟前出主意,「姊,要不你跑吧,我聽來咱們村賣東西的貨郎說,外頭比咱白河鎮大多了,有好些咱們這沒有的東西呢。」

方琳鮮少出青崗村,大多數時候她被當作個壯勞力使喚,農閑時節也待在家裏做活,別說沒聽說過外頭的地方,就是白河鎮她攏共也沒去過幾回。此時聽了妹妹的話,方琳勉強笑了笑,她年紀稍微大一些,自然不會像方敏那樣想當然,別說她身上沒有錢,就是有錢,一個姑娘家在外頭無依無靠也是很難活下去的。

姊妹倆說了一會兒話,方琳的大伯娘王氏就從南邊院子出來了,笑着道:「喲,琳姐兒還忙着呢,我可聽說你娘給你尋了門好親事,大伯娘得跟你道聲喜。」

方敏哼了聲,低聲對她姊道:「八成沒什麽好事。」

果不其然,王氏緊接着就打聽起說的是哪戶人家、給了多少銀錢的聘禮、什麽時候過門等一連串的問題來。

方琳本就不願意結這門親事,見大伯娘問東問西,索性冷了臉,悶着不吭聲。

方家攏共兄弟三個,打從前年方老爺子沒了後,兄弟仨把傢伙點了點,另起爐灶權當分了家,因着家裏境況不好,兄弟仨誰都沒出去另起房子,一家人照舊在祖屋裏過活。方老太太是三房輪著供養,兒子們每月再給五十文的月錢,日子雖然磕磕絆絆,但到底還是這麽樣過下來了。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大伯娘道哪門子的喜。」方敏可沒有她姊那麽好說話,立刻反駁道。

「你姊這年紀可不得緊著嫁人嗎,我們家玉兒還小你姊兩歲呢,這都懷上第二胎了,更別說你二伯家的蘭蘭,過了年才十五,她娘早就張羅著給她相看人家了。」王氏湊了過來,嘿嘿一笑道:「等你姊嫁出去了,你娘估摸著就該給你尋人家了。對了,傑哥兒他媳婦說想吃蔥花餅子,我過來拔幾根蔥。」說罷便彎著腰在牆角的蔥溝里拔了一把蔥轉身就走了。

「鑽到錢眼裏去了,一棵蔥能值幾個錢,見天地跑到咱們家來拔。」方敏沖王氏離開的方向啐了一口,低聲道:「姊,我不着急嫁人,也不想你嫁人,咱們要不想想辦法吧。」

辦法?方琳苦笑,但凡有一點點法子,她都不會在這站着。她搓了搓手,對方敏道:「外頭冷,你回屋去吧,我出去轉悠轉悠。」

青崗村不大,就幾十戶人家,現下正是做午飯的時候,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往外頭冒着煙。按平常來說今天應該是方琳來做飯的,但李家莊的人上門,胡氏自然不能當着未來親家的面刻薄她,便放了她一回。

冬季天冷,又是農閑時節,外頭基本上沒什麽人,方琳低着頭在村裏漫無目的地轉悠,蹓躂了兩圈之後忽然深吸一口氣,出了村子往山上去了。

山上的雪還沒化,但方琳一點也不擔心,她經常跟村裏人在山腳附近挖野菜,上山的路閉着眼睛都能走出來。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方琳的鞋子都被雪給浸得濕透,她卻似乎毫無知覺。山裏頭被雪覆蓋的低矮灌木都被她甩在了身後,路越來越難走,再往裏面走,是連村裏也鮮少有人去的大山深處。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方琳裹緊了身上的破棉襖,她剛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像是把身上積攢的熱氣給摔散了似的,覺得越發的冷。

山裏頭時遠時近傳來野獸的吼叫聲,讓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終於,有燈火出現在眼前。

方琳鬆了口氣,走到那戶人家門前喊道:「段大哥、段大哥……你在家嗎?」

說是門前,其實更確切地來說,這戶人家住的是山洞,只是外頭做了個柵欄,上頭蓋着皮子擋風,怕晚上有野獸,洞外頭又點了堆柴火。

段南山正在屋裏頭鞣製皮子,忽然聽到外頭有人喊他,忙拿了油燈往外走,掀開門一看,見是方琳,皺了皺眉道:「方家妹子,天都快黑了,你一個姑娘家,怎麽還在山裏頭?冬天野獸尋不到吃的,發起狠來可不是鬧着玩的。」

「我……」方琳走了這麽遠的路,一路上把想說的話翻來覆去練習了好幾遍,可到了段南山跟前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山裏頭有山民,這是方琳打小就知道的,但青崗村的人一輩子侍弄的就是家裏那幾畝地,鮮少有人進深山打獵。段南山是她見到的第一個山民,那個時候胡氏剛懷了方文寶,她跟着村裏頭的人出來挖野菜,結果迷了路,掉到獵戶埋捕獸夾的坑裏頭,是段南山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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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是獵戶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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