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鹿號
公元紀年在6814年戛然而止，徹底變成老黃曆，取而代之的是星曆。
一艘佈滿傷痕的宇宙戰艦，孤零零漂浮在群星之間，漫無目的往前，不知去往何方。
這艘從頭到尾足有上百公里的帝王級三型戰艦，是六百多年前地球文明創造出來的巔峰之作，此刻這艘足以毀滅星辰的戰艦身上，佈滿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傷痕，假如不是船尾依舊發出淡藍色光芒，甚至讓人以為是艘被廢棄的破爛艦。
當初滅世浩劫降臨，衝出太陽系的八艘殲星艦，當場在炮火中解體五艘，剩下三艘帶着一百六十多萬全宇宙僅存的地球人，各自前往不同星域坐標，從此之後再也沒有聯繫到彼此。
六百多年過去，期間早已在另外兩個坐標探尋數十年，生活在白鹿號殲星艦里的八十四萬多人終於確認一件事——自己這些人，外加這艘殲星艦，大概是人類文明存在過的唯一痕迹了。
地球消失之後，所有人類都是宇宙中的旅人。
成王敗寇，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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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長度約有百米的小型飛船，正停浮在空中，用激光將冰山頂端切開。
整座星球都被冰雪覆蓋，萬年不化的冰山在從這艘飛船底部發出的激光面前，就像是豆腐一般，出現一條筆直清晰的割裂痕迹。
積雪正在坍塌，形成雪崩，發出刺耳噪音，這座冰山的山頂終於承受不住，受到引力影響墜落下來，掉入一張早就鋪好的龐大網裏，雪花如同驚雷，往四周擴展。
從半空中觀賞這幅場景，顯得無比壯觀，陸昆正端著咖啡聽音樂，身上穿了件皮質的工作服，黑色的，已經挺破舊。
飛船微微顛簸，很快恢復平穩，他還有心情對身邊同伴說：「這種雪景真是看一百遍都不夠，要不我們出去走走？好幾個月腳沒踩在陸地上了，總覺得缺點什麼。」
跟他一起工作的同伴，名字叫做張風來，身材肥胖臃腫，這是「底層窮人」的標誌，因為經過基因篩選后，有可能造成肥胖的精子都被剔除、或者採用基因技術彌補缺陷，只有窮人才會胖得這麼病態。
他苦笑着說：「昆哥，你就別折騰我了，外面零下一百多度，這顆星球有什麼可看的，而且你看雷達上，這麼冷的地方居然有生物存活，長度起碼五百米，我可不想死在這種鬼地方！」
「好吧，那我們趕緊回去，供水削減半個多月，這回總算不缺水了，等回去我就洗個澡，我都能從我身上聞到餿味啦。」
長著黑頭髮、黑眼睛，外貌比張風來高出無數個等級的陸昆，還真聞聞自己身上的味道，面露嫌棄表情。
張風來坐在椅子上，按了控制台上的返程按鈕，飛船引擎驟然發出強烈藍光，開啟自動駕駛模式，往高空中飛去，十多萬噸重的冰山尖頂在大網中，被一點點拖離地面，可見這艘小飛船的動力有多強！
這只是一艘不入流的運輸船，還真將它成功往外太空拉去，陸昆看了眼控制台，各項數據都正常，直到脫離這顆星球大氣層時候會顛簸，也跟着坐在自己座位上，杯子依然握在手裏，水面微微泛起漣漪。
對話還在繼續，張風來嘲諷說：「都下來那麼久了，怎麼還是改不了這種公子哥脾氣，你當你是那些貴族們？成天都能用水洗澡？
在我們C12區，能不能喝上水都是問題，有時候只給最低補給，洗澡、撒尿的水，被重複利用凈化完成為飲用水，B區的人從不喝，A區就更不用說了。」
陸昆才是兩個人中的「隊長」，知道是一回事，聽別人說起來又是一回事。
想到自己平時喝的水從哪裏來，臉都開始發綠，頓時不耐煩打斷他：「好啦好啦，你窮你驕傲行了吧？現在起直到回去你都給我閉嘴，坐穩，我要開始加速了！」
張風來只知道陸昆家裏破產，是從B區或者A區下到代表着貧民窟的C區，究竟是A還是B，認識兩年了他也不清楚。
但這並不妨礙張風來喜歡聽他吹牛，說起自己家以前怎麼怎麼樣，在大泳池裏游泳、吃牛排吃到想吐之類的。
他果斷認為是陸昆在吹牛，水資源那麼緊張，還有人用來游泳？張風來偶爾會感慨，自己這昆哥什麼都好，就是吹起牛逼總愛往天上吹。
在按下按鈕之前，知道手裏這水多半被重複利用過許多次的陸昆，仍然臉色憋屈地將手中咖啡喝完，隨着按鈕被按下，飛船速度瞬間提升，迅速脫離大氣層，兩人回頭看了眼「大冰塊」，外表只融化掉一點點，沒有大礙。
深吸幾口氣，飛船足夠堅固，但在坐在裏面體驗高速飛行，尤其是脫離地星引力時候，滋味可不好受，腦袋暈暈的，過了會兒才緩過來。
……
遠處停著一艘龐大的戰艦。
側面用白漆寫着「白鹿號」這三字，它既是人類最後一層保護傘，也是生活在船艙里那八十多萬人的「家」，祖先們生活的地球早就沒了，太陽系也沒了，甚至整個銀河系都快完蛋。
從遠處看，這艘帶着人類族群逃亡六百多年的帝王級殲星艦隻有一點點大，實際上長度超過一百零三公里，也正是因為足夠大，才能夠養活這麼多人。陸昆清楚知道，當初正是為了能夠為人類留下火種，於是設計建造時候按照五十萬人的規模來打造它。
陸昆知道許多張風來不知道的事，比如有次張風來問起，這麼些年遇到那麼多宜居星球，什麼還要繼續留在這艘殲星艦上到處漂泊，他沒告訴對方依然有其他文明在追捕這艘飛船，落到對方手裏地球文明就真的要終結了，所以數百年來都在逃亡，無法安定下來。
白鹿號，原本應該叫做「白陸號」才對，只是覺得不好聽，最後才改成了「鹿」字。
家裏有個大泳池是真的，具體來說應該是片湖，怕嚇到張風來這顆小心臟，才對他說是游泳池。
頓頓能吃牛排也是真的，飛船里獨一無二的那片牲畜養殖場，就是陸昆的私產，為整艘殲星艦提供肉類食材。
肉類供應量太少，價格當然不便宜……
采冰船越靠近白鹿號，兩人就越感到震撼，即使已經看過無數次，依然覺得這艘殲星艦的存在是個奇迹。
它的實力可不像名字一樣文雅，具有毀滅星球的實力，被白鹿號摧毀的星球，已經多達四顆，代價是各種物資迅速短缺，最近急需找一顆能源物資充沛的星球進行補給。
人類在宇宙中漂泊的六百多年間，這艘船身上留下無數戰鬥痕迹，最慘的一次連核聚變中樞引擎都被打壞，使得它在原地停留了四十多年，直到找來足夠的原料修復為止。
白鹿號裝載第三代曲速引擎技術，飛行時候的極限速度為六十萬倍光速，曾經嘗試過花了十二小時時間，橫跨一千一百多光年，這在全宇宙都算是最頂級的技術，也正是因此，才讓逃亡變得更加輕鬆，最近一代生活在白鹿號里的人類，都快忘記戰爭是什麼樣子，生來記憶就在殲星艦里。
透過玻璃，陸昆能夠從白鹿號殲星艦的艦身上，看見接近尾部的位置環繞着一圈巨大的「環」，功能是使得飛船外部的時空彎曲並圍繞着飛船，形成一個曲速泡。
宇宙飛船前後空間可以進行收縮和擴張，而飛船本身卻置於一個沒有扭曲的時空泡中，也就是說只有曲速泡外的時空發生了扭曲，進而實現超光速移動，再加上遍佈全宇宙的各種蟲洞，讓人類在太空中長途跨越成為可能。
這些年過去，生活在船里的頂尖科學家在光腦幫助下，順利完成許多看似沒可能的技術革命，再加上陸陸續續跟其他文明交流學習，使得科技水平比剛離開地球時候提升一大截，如今新一代小型宇宙戰機，都已經實現短距離曲速行駛，不過能量消耗太快。
核聚變技術已經讓許多人不滿意，幸好「夸克聚變」技術研究進展順利，只要能夠順利實現，將再次讓白鹿號的實力跨上一個新台階，空戰時候獲勝的可能性也更大。
宇宙中也有橫跨無數星域的龐大帝國，有壓迫就有反抗，近百年來人類加入新勢力，並不是單方面在戰鬥……
接近白鹿號，在真空狀態下，拖着那個大冰塊輕鬆多了，陸昆解開安全帶，飛船的自動駕駛技術不需要他操心。
控制平台上亮起紅燈，接着驟然出現一張臉，由機器投射出的光線組成，是位年紀蠻大的老頭，他張嘴時候說話聲音傳來：「幹得不錯，待會兒直接在原地切割它，不然還要麻煩，太大了進不了倉庫，我們明天繼續啟程趕路，水資源足夠了。」
這是他們倆的主管，年輕時候曾擔任一艘中型戰艦「長城號」的艦長職位，後來調到後勤部門主管水源，別看年紀好像才五六十歲，其實真實年紀比外貌大出四五倍。
基因修復技術發展起來后，人類壽命越來越長，使用這項技術是需要花錢的，而且是大筆的錢，B區只有部分人能負擔得起，這意味着貧民窟的C區居民們，自然壽命最多也就一百七八十年左右。
人類壽命被延長，通過基因技術篩選最出色精子和卵子，並且加以人為改造，父母可以選擇性別，也可以選擇身高體重，自然孕育出生的孩子，意味着飛船上的三等公民，只能幹些體力活。
之所以是三等，是因為在二等基因改造人之外，還存在着——貴族！
他們掌控著這艘飛船，制定各種各樣的規則，享受着最頂級的資源，甚至還有條件將自己壽命，通過細胞修復再生技術延長到三百年，在那之後會發生不可控的迅速衰老，想要讓人類真正實現永生，幾乎是個無解的難題。
但宇宙中，確實存在着壽命可達數十萬年的奇特存在。
並且並不局限在所謂的碳基生命，矽基生物以及其他未知的神奇生命也有不少，宇宙遠比人們想像中更加奇妙，越了解，會發現自己知道的越少。
白鹿號飛船內部分三層，最頂層專供人數勉強破千的貴族們享用，十多年前剛發生的叛亂就是打算推翻他們，實際上自從白鹿號離開太陽系六百三十五年以來，類似的叛亂已經發生過大大小小十多次，最終的結果就是多出一堆被凍僵的屍體，漂浮在無盡宇宙之中。
采冰船接近白鹿號，張風來突然喊道：「你看外面，有個人！」
陸昆聞言，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有位中年男性被拋出來，除了衣服之外沒有任何防護。
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冰，面龐被凍得裂開來，連聲音都沒能發出，或者發出了，卻沒有任何人能夠聽見。
太空裏是沒有聲音的，安靜到讓人害怕，就這麼悄無聲息死在了宇宙中，沒有墓碑，無盡星空就是最好的葬身之處。
如果運氣好，千百萬年後他會被某顆星球捕獲，也許還有外星人剛巧遇到，驚奇於這是怎樣的生物。總而言之，他死了，最終會變成宇宙塵埃，徹底抹去他存在過的痕迹。
被仲裁法庭判處死刑后，當天便從白鹿號上扔了出去，從不養閑人，每一口糧食都顯得寶貴。
在龐大殲星艦的某個透明窗戶里，能看見幾位身穿黑衣的男性正站在那，臉上沒有表現出一絲憐憫，很快從窗戶旁離開。
資源有限，人口被嚴格控制在一百萬以內，原先的為戰爭而生的白鹿號，如今已經被拆除掉太多設備，以滿足飛船內的人口生活。
十多年前底層發生一場叛亂，因為供氧系統故障，死掉十七萬人，以C區的貧民為主。回過頭來再看看，不少人為此暗自慶幸，人口變少了，意味着分到每個人手中的生活物資變多，教育、醫療、房子，突然間都寬鬆起來。在那之後又是長達五年的禁孕期，沒有一位新生兒出現，將人口從一百一十萬變成八十四萬。
「估計是發瘋后，想要炸毀供氧系統的那傢伙吧，死了也活該。」
陸昆語氣冷漠，被困在這艘飛船里，從小到大都生活在裏面，許多人因為性格古怪，做出了不少可怕的事，就比如眼前這傢伙，很可能就是近期想要拉着數百人一起陪葬的那位瘋子。
「確實活該，我們回去后拿到報酬，帶我到餐廳後面見識一回吧。」
張風來笑容曖昧，「餐廳後面」代表着一片紅燈區，陸昆經常消失一兩天，他斷定這傢伙一定是耐不住寂寞跑去找姑娘了。
接着說：「上回有位漂亮姑娘來找你，我都看到了，是不是你花錢養的小情人？
你騙不了我，雖然遮住了臉，但看身材絕對是位漂亮的姑娘。據說我們艦長家的少爺，連外星人都敢上，真不愧是第一公子哥，那些漂亮點的貧民，被他看上后直接就讓人搶回自己床上，那才是真男人！」
「瞎說！我怎麼聽說都是女人自願倒貼？」陸昆臉皮抽抽。
正準備繼續說，飛船突然響起警報聲！
目光充滿震驚，往外看去，有一枚發着藍光的小型導彈，正朝着這艘飛船極速衝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