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上 變戲法的遺願

序章上 變戲法的遺願

硭石鎮,這個曾經興盛了百餘年的礦業小鎮隨着本地礦產的枯竭而日益蕭條,城中的年輕人大量外出謀求生計,使得整座小鎮暮氣沉沉,年久失修的街道坑坑窪窪,下過雨後滿是一灘灘積水讓小鎮顯得更為破敗,鎮中心曾經的地標性建築薩維教堂因為鎮中老年信徒們的捐贈而勉力維持。

教堂門口,老人們三三兩兩或站或坐曬著太陽聊天,不時有完成了禱告的老人從教堂中出來加入他們的行列,在缺乏娛樂的小鎮中曬太陽嘮嗑是老人們為數不多的午後活動。兒女大多已經不在身邊的老人們守舊不願離開故地而選擇留在了破敗的小鎮中。

幾個頑皮的孩童邊吵邊跑從老人們中間穿行而過,一位修女慌慌張張地追在孩子們身後,想要喝止他們的無禮行為,但老人們卻完全不在意,不少人慈愛地看向吵鬧的孩童們,這些孩子都是被教堂的福利院收養的孤兒們,對於老人們來說,這些孤兒就像他們自己的孩子一樣,他們能叫出每一個孩子的名字。

跑在最前面的孩子叫亞倫,他掛着長長的鼻涕,一邊轉頭對追不上他的同伴和修女大呼小叫,他是這的孩子王,這次組織小夥伴們從緹婭修女看管的午俢偷溜出來玩也是他的傑作,但就在他轉過身的瞬間,意外發生了,亞倫一腳在門口的台階踩空,向台階下一頭栽倒。

「啊!」修女和老人們一聲驚叫,這個台階說高不高,但十幾步的高度摔下去如果撞到頭也會事的。

緹婭修女慌慌張張地小跑過來,亞倫要是出現意外,那她會愧疚一輩子的,修女匆忙趕到台階旁,幾個老人也關心地跟了上來,他們面色凝重,生怕亞倫摔出個好歹來,原本追着他跑的孩子們大多都愣在了原地,只有兩個跑的快的孩子已經走下了台階,下面沒傳來哭鬧聲讓緹婭稍為安心,往台階下一看,亞倫已經被一個黑袍男子抱住放回了地面,他臉上掛着的鼻涕糊在男子的胸口,看來他摔下去的時候正好被那人接住了。

「是變戲法叔叔!大叔你好久沒過來了!」

「叔叔,叔叔,給我們講你旅行的故事吧。」

「我要看變戲法。」

「有沒有帶糖和好吃的!」

「叔叔你上次給我們養的小白現在長好大了,你快來看看!」

台階上的孩子們聽到下面吵鬧聲也一個個激動地向台階下走去,一臉興奮嘰嘰喳喳地圍着黑袍男子,看樣子都和他非常熟悉,緹婭懸著的心也放下了,黑袍男子她是認識的,此人名叫羅修,是一位虔誠的信徒,也是硭石鎮唯一的一名魔法師大人,他經常給教會捐贈善款,而且數目不少,今天好像也是上午就來捐贈了一大筆錢,凱爾神父親自接受了他的告解,還挽留羅修一起用了午餐,看樣子是剛剛準備離開。

緹婭非常尊敬並且羨慕著會魔法的人,但她也清楚自己一個凡人怎麼也學不會那些高深的魔法,魔法師們畢竟是被神所選詔的使徒,和凡人拉開了一個身位的階級,自己沒有那方面的天賦,魔法對她這種凡人是遙不可及的東西,所以她也就只是想想而已,畢竟如果會魔法的話就能賺很多很多錢,在教會中也會取得更高的地位,薩維教堂也可以從主廷獲得更多的撥款……看着孩子們身上衣服的補丁,就可以知道薩維大教堂的經濟狀況並不好,真的只是勉力維持而已。

緹婭不是第一次見到羅修,羅修很受孩子們的歡迎,不可避免地也會和負責看護孩子的緹婭修女打交道,但每次和羅修說話還是讓她難以抑制心情的激動,緹婭只是個被教會福利院收養的孤兒,成年禮后發誓將畢生獻給神明的普通修女,在教會中也只是最低等的七階司閽

教會神職分為七階

七階司閽,只能從事看門,掌燈,清掃等雜務。

六階經頌,負責給信徒們述頌經文,講解教義。

五階執事,相當於低階神職人員的小頭目,負責管理六七階的神職人員。

四階的神父,一般來說主掌一個教堂的事務,資歷深的神父甚至掌管着一整個教區。

而再往上三階的主教,二階的輔祭與司祭,一階的紅衣樞機大主教以及至高無上的教宗,這些人物緹婭平時根本接觸不到,人往往就是這樣,對於自己世界以外的東西關心度就明顯下降,所以在緹婭的認知中,凱爾神父已經是她所了解的權力最大的人了,而凱爾神父平時也不在教堂,他經常要去各地散播教義,發展信徒,或者去參加宗教會議,只有祭典和洗禮的時候才能偶爾看到他,今天也是因為前幾天一年一度的神恩節,凱爾神父才回到硭石鎮,不過好像明天就又要離開了。

「不好意思羅修大人,亞倫他們太調皮了,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他們,您的衣服……要不脫下來我幫您清洗吧……」緹婭娜畢恭畢敬地雙手居中下垂低頭半躬身詢問羅修,這是向執事述職時表示謙卑的禮儀,這時她也不自主地用上了,在她的心目中,魔法師大人應該是和神父同一階級的人。

「哦,緹婭啊,好久不見,不用不用,這點小事哪用得着你勞煩。」

羅修低頭看了一眼胸前的污漬,似乎毫不在意,他抬手打了個響指,胸前突然升騰起一團火花,一瞬間火花又散去,黑袍上已是乾乾淨淨,而且黑袍也沒有半點被火花灼燒的痕迹。

「哇,好厲害!」

「叔叔再來一個!」

羅修的無意之舉卻一下子點燃了孩子們的情緒,他們興奮地又跳又鬧,緹婭連忙將他們擋在身後,免得哪個皮猴子又把鼻涕蹭上去了。

「羅修大人這是準備離開了嗎?」

「是的,我等會還有事,就不多叨擾了。」

「願休拉永遠庇佑著您。」緹婭雙手交叉躬身行禮,這是發自內心的祝福,她對這位和善的魔法師大人從心底懷着敬意。

「同樣庇佑着你們。」羅修還了一禮,摸了摸還吵著要看變戲法的亞倫的小腦袋,轉身離去。

一直目送羅修在遠處的街角轉彎消失在視野中,緹婭才帶着孩子們回去福利院,下午還有功課要做,再被他們逃出來亂跑連自己都要被瑪姬執事責罵了。

「那位就是羅修吧,好像還是個法師是嗎,在鎮上也住了有十多年了吧,就是平時不怎麼見到啊。」

「十二年啦,他搬來的時候正好是吉斯特老闆的礦產全倒閉,礦石商人大量離開的時候,誒,是個好孩子啊。」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太感嘆道。

「羅修也三十好幾了吧,你還叫人孩子呢。」

「他搬來時才十七歲,今年也不到三十,那時候還叫我奶奶呢,我和他可是鄰居呢。」

「和你鄰居?你老糊塗了吧,溫莎你不就住在我家隔壁嗎,我咋不知道?」

「羅伯特你個遭瘟的老混蛋,你才老糊塗呢,我是說以前,那時候我不是住在鎮最北邊的街區嗎,都快出城的那裏。」

「老街區?那裏現在還有人住?不是早就荒棄了嗎?」

「唉,誰知道呢,我年輕時那條街可是……」

老人們又開始曬著太陽沒完沒了地聊起往昔的光榮歲月,感嘆小鎮的衰落,羅修的出現和離開只是他們生活中小的不能再小的一個插曲而已,最多就是讓他們的談資又多了一個話點,但老人們都對這個住在鎮上十幾年卻和大家的生活幾乎沒什麼交集的法師大人不怎麼了解,想談也無就從談起了。

荒涼的北城郊,這裏比起有着薩維教堂和鎮公所的鎮中心更為破敗,一陣風吹過,荒棄多年的木製廢屋門窗吱嘎作響,好像隨時要掉下來,羅修穿行在空無一人的小巷中找到自己的家——一堆廢屋中唯一看起來還算完整的一座,兩個多月沒回來了,用可有可無的鑰匙打開房門,大廳中除了蒙上了一層灰塵什麼也沒變,不住人的房子似乎更容易吸引灰塵,屋中的佈置簡單至極,除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和牆邊的柜子以外什麼都沒有,很難想像會有人生活在這麼簡陋的屋子中,當然這種住所的好處就是根本不怕有人闖空門,賊人看到這種屋子時內心應該是崩潰的。

羅修從柜子中取出了一個杯子和一瓶淡黃色的酒瓶,他平時並不喝酒,這是幾年前給一個酒庄老闆辦事後別人送的,據說是瓶好酒,但不知就這麼放在柜子中十多年會不會壞,不過酒應該是越放越陳越香吧,根據他對酒類少的可憐的知識,羅修判斷這酒應該還能喝。

毫不在意桌上和凳子上的灰塵,羅修徑直坐下,他又從隨身的包中拿出了一個小玻璃瓶子。

玻璃瓶中,綠色的粉塵在略顯陰暗的屋中散發着瑩瑩綠光,顯得十分妖異,看着這綠色的粉末,羅修一直毫無表情的臉上終於微微變色,心臟猛烈地收縮了一下。

真的,要這麼幹嗎?這可是沒有回頭路的。

彼岸花粉,又名半步天堂,是幾乎所有國家都列為一級違禁品的強烈致幻劑,只需要半個趾甲那麼多的粉末就能讓人恍惚數日,如同置身天堂一般,當然其價格也是匪夷所思,無數人為了那麼一點東西傾家蕩產,羅修手上這一小瓶的份量價值800個羅威亞銀幣,幾乎是他這十幾年的法師生涯半數積蓄,當然另外一半剛才也全捐獻給教堂了,羅修現在是身無分文的狀態。

「這些喝下去,應該沒有半點痛苦吧。」羅修看着已經摻入所有彼岸花粉的一杯酒,這無疑遠遠超過了人能夠承受的最大劑量,原本琥珀色的酒液現在微微泛綠,散發着致命的幽香。

羅修也不想多猶豫,越是深思越是怕死,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東西了,他仰起脖子,把整杯的酒一飲而盡,帶着些許奇特口感的辛辣液體滑過食道進入胃袋,酒杯從手中掉落摔了個粉碎,羅修趴在桌子上,漸漸失去了意識。

二十二年前,七歲的羅修家門口擠滿了看熱鬧的同村鄰人,屋中幾個穿着各色法袍白鬍子老頭爭得面紅耳赤,其中甚至有來自中土大陸的有名法師,羅修的父母一臉自豪抱着自己的寶貝兒子,在這個末法時代,一名非名門出身而先天資質優秀的魔法師實在太難找了,不安中帶着些莫名喜悅的小羅修還不知道,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高光的時刻了。

十七年前,十二歲的羅修從導師手中接過成績單,又是從理論到實戰全科目的滿分,在導師讚許和所有同學艷羨的目光中,羅修無所謂地回到位置上,或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天才吧,而天才的模板就在此處了。

十三年前,十六歲的羅修從傳奇法師摩西維克校長手中接過象著着魔法學徒的胸章,「不用這麼麻煩吧,三個月後我就能把它換成三階,不,至少四階以上的胸章了。還有你,別拖我後腿,不行就躲的遠遠的,和我分到一組進行休業旅行真是走大運了你。」自負已經刻入羅修的骨髓中,但他確實也有這個資本,近一半的魔法師窮盡一生也無法觸碰到中階法師的門檻,而他,剛畢業已經具備了這個實力。老校長笑了笑也不說話,倒是和他分到一組的女學徒皺了皺眉,想說什麼但又咽了下去。

十二年前,羅修剛過完自己的十七歲的生日,而在他面前,是慘死的導師,和如海嘯一般湧來的無盡魔物,他已經不記得是怎麼逃出升天,羅修只知道,這次意外后,他感染了所有法師的噩夢,噬魔症。

兩年前,第七次倒在二階法師晉級考試考場的羅修在考官輕蔑的目光中離開了法師公會,二十七歲的一階法師,還是中央魔法學院出生,不敢說幾千年來獨此一家,也是讓人笑掉大牙的存在了。

一個月前,跪在父母屍身面前的羅修連報仇的想法都沒有,魔族入侵的第十年頭,西北境靠近燭狼山一帶早已亂成了一團,據說襲擊羅修父母村莊的只是一個魔族的游擊小隊,後來還擊潰了追擊的庫恩王國的正規軍,隨後下落不明,而此時的羅修,已經病入膏肓,幾乎已經沒辦法使用任何魔法,就算想為父母報仇,也沒有任何資本。

三十分鐘前,走在回家路上的羅修撐著牆壁大口的喘氣,他壓下翻騰的氣血擦掉從鼻子中留下的鮮血,連在孩子們面前維持下身為一個變戲法的尊嚴都已經幾乎竭盡他所有的魔力,除了苦笑,他還能幹什麼呢。

這是,走馬燈嗎,已經神志不清的羅修居然開始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人生中的各個片段,但為什麼是這些,連老天也想嘲弄我這如同荒誕劇的一生嗎?羅修有些不忿的想到,不過這也表示著,自己是真的要死了吧。

羅修的思維如同浮在空中一般完全脫離了重力的束縛,同時也脫離了纏繞了他十幾年的病痛,他從沒感覺這麼輕鬆過,就在他打算徹底放棄思考的瞬間,一個怪異的聲音在他的腦中響起

「就這麼死了,你甘心嗎?」

「誰?!」羅修猛然張開眼睛,卻發現周圍蒼白一片,根本不是剛才殘破的小屋中。

就在這虛偽蒼茫的一片白色中,一個身着純黑禮服似男似女的怪人直勾勾地看着羅修,如果說世間真有讓帝王拋棄江山的傾國之人,那一定就是她這幅模樣,但細看,又會覺得他是個男身女相的出塵少年,這幅奇特的外表讓羅修楞了一下。

「是……引渡使嗎?那麼死後的世界是真的存在的嗎?」羅修曾經聽說過人在死前會有黃泉的引渡人來接走,不過他也只是一笑了之,畢竟真見過引渡使的人也不能散佈出這個傳言,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人羅修一頭霧水,就不能讓自己安安穩穩的去世嗎?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你只要知道,你還沒到死的時候。」

「我就知道……」

「再給你一次活的機會,你有什麼打算嗎?」

「我想去和平的國家開個咖啡廳,每天過悠閑的生活。」

禮服怪人詫異地眨了眨眼

「恐怕沒這麼簡單咯,你將要獲得的,是超乎想像的力量你將要面對的,是超乎你想像的命運。」

「為什麼是我?我並不想要……」

「閉上眼,用心去感受,你看到了什麼?」

「金錢,山一般高的黃金」

「還有呢」

「食物,海一樣多的佳肴」

「其他呢」

「女人,數不盡的美人」

「是真的嗎」

「不,我騙你的」

「真話呢?」

「屍山血海。」

怪人微微一笑,走近羅修,如同小情侶打情罵俏一般用手指在羅修額頭上一點,頓時,羅斯額頭一陣刺痛,整個人向後倒去,一股如同從萬米高空墜落的失重感席捲而來。

「啊!」羅修慘叫一聲從桌子上彈了起來,「是,是夢嗎?」腦袋昏昏沉沉,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太陽已經落山,屋中沒有照明的工具顯得越發昏暗,而桌子上卻有紅光泛出。

羅修馬上意識到這紅光的光源是自己的前額,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摸自己的額頭,下一秒,如同被鐵鎚敲碎一般的劇痛從額頭傳來

「呃……啊啊啊啊!!!」一次性喝下那種劑量的彼岸花粉是不可能還有命活着的,羅修剛想譴責一下賣給自己假貨的無良奸商,但他此刻痛的連開口的能力都喪失了,超乎想像的命運他倒還沒見識到,超乎想像的劇痛是他現在唯一的感覺。

而羅修下意識摸向自己額頭的右手居然詭異地握住了另一隻手。

一隻從他額頭伸出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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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騎士的飼養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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