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晴朗的早晨(1)

一個晴朗的早晨(1)

這個早晨的天氣很好。太陽很早就出來了。有點小陽春的艷情。太陽出得那樣好,就很少有人會想到,昨晚夜深的時候下過雨。雨曾經那樣噼噼啪啪地打在窗台上、路燈上、樹葉的彎梢處。它讓有些人醒了,又讓有些人終於沉沉睡去。有人在唱着一首歌。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呵,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而與這首歌有關的一次演出,也即將要在這座城市裏舉行。大報小報上已經登滿了這樣的消息:據說演出的舞台被設計成一個水上花園。舞台上有四個巨大的池塘,其中注入了四萬加侖的水。而當劇情發展到後來,舞台上發生了變化。水塘中的水被完全排幹了,並且出現了一座假山。崢獰。乾燥。荒蕪。像個巨大的噩夢。但這個早晨的天氣倒確實是好的。並且有許許多多的人都關心着今天的天氣。王小蕊一早要搭乘航班遠走丹麥。安弟則要趕去浦東機場送她。大衛九點半的時候有個生死攸關的談判,他一夜未眠,心情煩躁。老魏倒是醒得很晚。老魏昨天又喝醉了酒,他做了一個惡夢。夢到一整片一整片的草,是那種荒原裏面的草。天很陰沉。他先是在陰沉的天和荒原的草之間走着。後來那些草突然瘋長了起來,把他團團圍住。他就跑。越是跑,那些草就長得越快,把他圍得越緊。他嚇出一身冷汗。醒了。老魏醒來的時候,看到滿屋子都撒滿了陽光。他突然覺得這世界真是有些荒誕。他想,今天應該要出門去了。這樣的好天氣,應該碰碰運氣。還有我們剛剛見過的王建軍,還有我們好久不見的「妹妹」,以及王建軍的姨媽。他們也在這個城市的哪個角落裏出現了。天氣是多麼重要的事情呵。天氣一好,事情往往就容易向下推動、發展。天氣一好,光線便明晰清楚,人們心明眼亮,一眼看到那個仍然化著濃妝、在商場里買假鑽石的老太,就是王建軍的姨媽。她仍然牽着那條巨大的長毛狗。只是那條狗的毛色出了點問題,或許好多天沒有洗澡了,或許患了營養缺乏的什麼病症。她自己也顯老了,面色有些憔悴。她一定是屬於那種知道昨夜雨聲的人。她的房子或許已經拆遷了,樓下的柿子樹也給連根拔起。在夜晚的夢裏,她經常會夢見它們。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那個染金色頭髮、穿露臍裝的女人非常非常地像「妹妹」。很可能,她就是我們已經久違了的「妹妹」。其實金頭髮並不適合於她。這顏色讓她顯得非常疲勞,好像是徹夜不眠的樣子。顏色也有些過份。但也就是這些特點才讓我們確認:那個人就是「妹妹」。「妹妹」就應該是這樣的。她在人流里走着,被他們湧來涌去。很快就看不見了。至於王建軍。那些手提黑色密碼箱、西裝筆挺、皮鞋鋥亮的男士背影就是一個個的王建軍。王建軍們已經走過了他們最危險、最忐忑的人生歷程。現在他們該拿的,全都放在了手裏的密碼箱裏,該扔的,全都扔在了夜晚的夢裏。有時候連夢都扔掉了。所以說,對於王建軍們來講,是否聽見昨夜的雨聲。是個迷。安弟臨出門前,接到了一個電話。安弟和電話里的人說了會兒話。安弟說話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種奇怪的表情。就像陽光下面蝴蝶的翅膀。後來因為這個電話,安弟寫下了一段日記:一切事物的存在量都是有限的,特別是幸福。如果一種愛要出現了,它都要寫在什麼地方,寫下它的期限,它的內容。我們不應該彼此經常見面。如果要蝴蝶的翅膀保持光彩,你就不應該去碰它們。不應該濫用給生命帶來了光明的東西。光明。這件東西和你,對我來說就像正在打開的窗戶。我要它永遠打開着。在去浦東機場的路上。安弟打開了自己的手提電腦。她在網上看到了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是說美女的文章。在前面講了一大串以後,一個驚人的觀點出現了。寫文章的人認為「雞」也是美女。他說有一次他上火車,他的一個同學送他。在站前廣場上,她指著一個穿長統靴深色風衣的艷麗女子告訴他:這絕對是一個雞。他當時的感覺是:太美了。他認為雞們的行為與她們的美女身份毫不相干,因為她們的那些行為也就是她們的職業。比起大款們包起來的女人,比起傍著某某人物的女藝人,他認為漂亮的雞比她們更優雅、更遠離虛假、更靠近生存血淋淋的本質。她們比很多女人都更清楚這個繁華世界的諸種醜陋本相。雞是最恐怖的一種美女。因為她們能隨時笑着,認可這個世界的侵害和摧殘。而且她們知道,那些說三道四的閑人、看客、所謂事業有成者、輕蔑者、嫖客,他們在世上的價值,與她們相差---僅是咫尺之遙。安弟有些恍然。覺得很多很多年前的一幕好像又回來了。兩個女孩子坐在一條新興的商業街上吃東西。突然,她們指著窗外說:你看,你看那個女的,她肯定是只雞。現在是E時代了。現在的商業街不存在新興不新興的差別,只有着淘汰與暫時未淘汰的區分。沒法在那樣的商業街上坐着,並且定定心心吃東西。吃下去的都是鈔票。都是經過處理與普通白紙不一樣的特殊紙張。也沒有人會在那樣的街上,指著路過的漂亮女孩說:你看,你看那個女的,她肯定是只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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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質生活及其幻覺--十寶街上的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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