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紀恆橫了她一眼，「笑，還笑！」
她在京畿大營教軍士們時，耐心認真，反覆教導數遍。教他的時候，是想讓他獨自領悟嗎？
紀恆曲起食指，想輕敲她光潔的額頭，可是他的視線被她眼中的星光給吸引走了。他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喃聲道：「阿芸……」
「啊？」謝凌雲呆了一呆，紀恆離她很近，近得她能聽到他的呼吸心跳聲，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身影。
「阿芸……」
謝凌雲猛然後退一步，晃一晃手中的枯枝，「我再教你一遍，你這回看清楚了。」
「嗯？嗯。」紀恆聲音低啞，低眉凝神注視着她。
謝凌雲這次放慢速度，一點一點使出來，邊演示邊講述動作要領。
紀恆看着她的身影，點一點頭，在心裏比劃。
謝凌雲一遍講完，看向紀恆，「記住了嗎？」
她方才只是單純演示不帶講解，他都能看出並記住兩、三成，這下應該差不多了吧？
可是，紀恆卻含笑搖頭，「還沒有。」
「啊？」謝凌雲有點意外，但是作為一名盡職負責的師父，她又從頭到尾細心認真地演示講解了一遍。「這下總記住了吧？」
紀恆看她一眼，慢吞吞的道：「記住了吧。」
「那耍一遍給我看看。」謝凌雲道。
紀恆點頭，「好。」
他循着記憶使來，速度並不慢，因為若自己想不到的，便下意識另換一種動作代替。
謝凌雲初初還皺眉，後來念頭一轉，至少這說明他反應迅速，思維靈活。
她待他停下後，上前近身指點。她認真指出他不當之處，末了又道：「其實你有時候挺聰明的。」
紀恆笑笑，「阿芸這是在誇我？」
謝凌雲收起笑意，「再來！」
紀恆挑眉，這一次，基本上已無差錯。
謝凌雲點頭，「嗯，熟練掌握吧！」
紀恆也不多話，真的認真練習。
謝凌雲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了，她瞧着他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他那日讓她考慮的事情。她輕輕嘆了口氣，望向遠處的宮殿。
她這十三年來，所認識的男子有限，除卻家人親戚之外，細細想來，她最熟悉的竟然是紀恆。
紀恆人不壞，可惜了。
最初紀恆還能感受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然而過了沒多久，那視線就不見了，他的興奮喜悅像是一下子被風颳走了。
他停下來，看她正看着遠處，不知在想些什麽，他刻意咳了一聲。
謝凌雲回過神，「怎麽？傷著了嗎？」
人剛練武時，常有控制不住力道，弄傷自己的時候。
紀恆搖頭，「不是。」他向她走過來，「累了，歇一歇。」
「哦。」謝凌雲隨口應道，心裏想的卻是，他的體力不算好，或許皇家子弟都這樣，養尊處優，所以身體不好？
紀恆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在她身旁坐下，狀似無意問道：「在看什麽？在想什麽？」
謝凌雲下意識回答，「看你。」她方才是在看他練武。
紀恆愣了一愣，臉頰微熱，起身道：「我去練習。」
他走得很快，謝凌雲不大明白，他就歇這麽一小會兒，就可以了嗎？
有阿芸看着，紀恆練習得更加認真。他心裏還有個念頭，萬萬不能讓她覺得他還不如那個魯莽衝動的「王偏將」。
他可是比王銳聰明多了。
謝凌雲看他越來越熟練，前三式連起來也毫無凝澀之意，心中歡喜，暗想，紀恆若是從小就練武，此刻定有一番成就。
這念頭生起，她呆了呆，怎麽想到這兒來了？
紀恆有心讓她高看自己，自覺第三式練好後，就要學習第四式。
謝凌雲思忖著，他還不夠熟練，就搖了搖頭，「日後再說吧。」
紀恆有點失望，卻也不多說什麽，繼續練習。老實說，他雖然想學武，但是掌握了動作要領以及注意細節後，並不想將大好的時光全用在練武上。
他們完全可以一直教授，在教導的過程中，他們說的話比他獨自練習時要多多了。
紀恆賣力練習，暗自希望可以早點達到她所說的熟練程度，等她再教他新招式時，他可以拖些時間。
不過，這日他註定是無法如願了。
貴妃娘娘身邊的宮女告訴謝九小姐，五公主練習倦了，正在休息，怕是不能陪謝小姐一道玩耍了，謝小姐可先行離去。
謝凌雲微怔之後，看了看天，她點一點頭，「多謝姊姊告知，還請轉告五公主，就說我先回去了，改日再來看望她。」
宮女施禮離去。
謝凌雲對紀恆道：「我要回去了，你好好練習。」
紀恆悶聲道：「嗯，我送你吧。」怎麽時間過得這麽快？
謝凌雲忙搖頭拒絕，「不用、不用，有宮裏的馬車呢。」
紀恆看她一眼，心想，那是我的馬車。
「啊，我想起來一件事。」謝凌雲忽然說道。
「什麽？」紀恆心跳隱隱加速。
謝凌雲施禮笑道：「我要謝謝你給的劍，我很喜歡，不知道怎麽謝你。」
原來是劍的事情。紀恆道：「那是我送給薛壯士的，你不必謝我。你若真想謝的話，就……」
「就怎樣？」
紀恆吞回去那句「就好好考慮我先前的話」，不動聲色道：「就自己想想我需要什麽。」
他想，不管她認為他需要什麽，他都會順勢應下，反正她送他什麽，他都開心。
謝凌雲點頭，思忖了半晌，說道：「身體康健？國泰民安？」
她不知道他現在需要什麽，但他將來要做皇帝，最需要的就是這些吧。
做皇帝嘛，肯定要國泰民安，江山穩固，這皇位才坐得穩。但是一般來說，皇帝想要的，都不僅僅是坐得穩這麽簡單，都還想活得更久些。當然普通人也想長壽，可是像皇帝這樣，希望萬歲萬歲萬萬歲的，也真不多。
紀恆一愣，沒想到她會這麽說，雖然跟他想的大不一樣，可他還是點頭，肅然道：「你說的是。」身體康健，人人都想，國泰民安，亦如是。
謝凌雲心想，或許我不能給你滿意的結果，但是在你登基前，希望可以給你大齊真正的虎狼之師。
紀恆覺得他還有很多話沒說，就盡量挑重要的說。
謝凌雲也不回答，只靜靜聽了，就告辭離去。
當謝凌雲坐在馬車裏，回想着今日發生的事情，莫名感到惆悵。
臨別時，紀恆告訴她，她女扮男裝一事，皇帝已知曉，並不怪罪，要她不必擔心。
她當時有點懵，老實說，她原本也不大擔心這些，不過，皇帝也知道了嗎？
紀恆還說，皇帝不介意太子妃好武。本朝高祖的皇后在陣前親自擊鼓，鼓舞將士，也曾傳為美談，並載入史冊。他問她，考慮得如何？
老實說，謝凌雲對紀恆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她沒想過跟他共度一生，也想像不出跟他共度一生是什麽樣。
她原本想嫁的男子，這世上大約是沒有的。
不過，這世上她所認得的男性，除親屬以外，真要她選一個與之成親，除了紀恆，她也想不到旁人。
當然，這世上也只有紀恆明明白白說了想要娶她。
只是真要答應紀恆嗎？謝凌雲又猶豫了。紀恆人不壞，給她描繪的未來也很吸引她。在他看來，似乎一切都不是難事，外在的問題，他都會解決。
她承認臨別之際，有想答應他的衝動，但到底還是忍了下來，一臉茫然地離開了。
若紀恆一生信守承諾，倒也就罷了，可若紀恆食言，她自然是不肯委曲求全的。他們若鬧將起來，她不怕與朝廷為敵，但不能不考慮她身後的整個謝家。
謝凌雲上輩子聽過一些，男女之間因愛生恨或是情變成仇，或夫妻反目，或愛侶決絕，兩人生死相爭也就罷了，更有甚者，遷怒旁人，殺人全家，滅人門派……搞得江湖腥風血雨。
想到那些江湖恩怨傳說，謝凌雲不由得心中一凜，此事需慎重，再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