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回

第17回

敘述角色小田薄荷糖語絲但那微笑,已帶上了一絲隔膜和悲傷

音樂看板

我仍然站在這裏

卻無法靠近

你依然能回來

可再看不清

聽不到聲音

已沒有痕迹

只留下別針別住的日曆

我丟了幸福的心情

——花兒樂隊《別針》

第二天一早,天剛剛亮,我就跑到醫院,住院部那該死的大門,竟然鎖著。就連在旁邊那狗洞一般大的小門,也用一把鎖掛上了。

我把大鐵門搖得嘩啦啦直響,在寂靜的清晨里,金屬碰撞的聲音顯得特別刺耳。一個披着大衣的老頭從門房裏跑出來,厲聲呵斥我:「幹什麼?」

「大爺,開開門,我進去探病的!」

我好聲好氣地求他。

大爺臉板得像個省委書記:「探病要到9點鐘!」

說完,轉身就回門房去了。

我又搖了兩下大鐵門,然後往回走了幾步,細細地打量著醫院的地形,原來,住院部旁邊的圍牆就在隔壁通往宿舍的小路上。

我繞到那條小路上,順着一棵大樹爬上去,很快就約上了圍牆,接着,輕輕地朝下一跳,就站在了住院部的院子裏。

有個慈眉善目的老頭,穿着病號服,正在草坪上練功,我落地的時候,正好立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咚」的一聲,大概讓他吃驚不小。

我向他抱歉地笑笑,他也笑着問我:「小夥子,這麼積極,一定是去看女朋友的吧?呵呵——」

真是個好老頭!

我三步並作兩步朝住院大樓里衝進去。

穿過走廊,然後,輕輕地推開荷音病房的門,一眼就看到穿着毛衣的北北靠在那張空床上打盹。

我輕手輕腳走到荷音的病床前,一看,差點嚇一跳——荷音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我!

「噓——」荷音伸出右手示意我不要做聲,她看了看一直沒醒的北北。我明白她的意思,就沖着她點頭,但眼裏掩飾不住心中的欣喜。

我看到荷音今天的狀態,比起昨天要好得多!

掛水也沒有了。

她沖我微微一笑,卻讓我心裏忽地又辛酸了一下——荷音的笑容,似乎和以前不一樣了,帶着微微的苦澀,和滄桑!

我輕輕地坐下來,攥住荷音的手。

她的手很柔軟喔!

那種親密的感覺,似乎又重新回來了。

「啊——啾——」

響亮的打哈欠的聲音把我從那種甜美的心境中拉回來,我轉身看去,原來,北北醒了,她伸開雙臂,張大了嘴巴,打了一個很誇張的哈欠。

我悄悄地鬆開了荷音的手。

北北跳下床來,「荷音姐姐,你早就醒啦?」

荷音像個姐姐一樣,看着北北微笑。

北北去拿臉盆,我忙上前去搶:「我來我來!」

說實話,讓她照顧了荷音整整一個晚上,我有點過意不去哎!

北北抓緊臉盆,困惑地眨着眼睛,用無辜的口吻說:「小田哥哥,你要來做什麼呀?我是去水房洗臉哎!」

荷音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

我尷尬地說:「哦,我還以為,你是去給荷音打洗臉水呢。」

北北抱着臉盆走到門口,頑皮地回頭對我說:「是的!順帶給荷音姐姐打洗臉水。」

荷音意味深長地看着我微笑。

我有點頭皮發麻哎——誰知道北北這鬼妹昨天對荷音說了些什麼呢?

我非常固執地要照顧荷音洗漱。

北北閑閑地坐在一旁看着我們,不知為什麼,我覺得同時和荷音、北北呆在一起,心裏有着一種無形的壓力。

荷音洗漱完畢,我去倒了水。回來的時候,北北突然對我說:「小田哥哥,我覺得我們應該要商量一下。」

「什麼?」

北北一本正經地說:「昨天,我跟荷音聊了一會兒,我覺得荷音的事情,有點複雜的。需要一個解決的辦法。」

我有點困惑,北北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呢?時而像個古怪的鬼妹;時而卻顯得比誰都要成熟和老練。

「對了,荷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這才想起來問。

荷音張開嘴,就嗚咽了:「小田,我……」她似乎面有慚色。

我抓住她的手:「荷音不要害怕,把什麼都告訴我好不好?」

荷音含着眼淚,信任地沖着我點頭,然後接着說,「那天,我正要去買飯,突然想起來飯卡里沒錢了,寢室里的人都出去了,我……」

說到這裏,荷音的聲音放低了下來。

「……我看到桌上有一張飯卡,於是就拿起來跑到食堂買飯去了。」

我摒住呼吸,認真地聽着。

荷音停頓了一下:「我以為那是寧檬的飯卡……可是,當我回到寢室的時候,看見馬靈在罵人……」

「馬靈?就是那個最凶的、臉最長的那個?」我比畫着問她。

荷音點頭。

馬靈——馬臉,呵呵,看來我給她起的綽號還真夠靈的!

「馬靈氣勢洶洶地說,她的飯卡被人偷了!我……有點害怕起來,於是……就沒敢承認是我拿的。」

我點點頭——我能理解荷音!理解她對馬臉的害怕和抗拒心理。

「後來,我出去的時候,就悄悄地把馬靈的飯卡扔進了垃圾箱。」

荷音低着頭,用承認錯誤的口氣向我交代說。

我嘆了一口氣。

「馬靈報告了輔導員,輔導員也很生氣,在班裏宣佈說,是哪個偷的,快快去自首,不然就叫派出所來查!我心裏很慌,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就去找他……」

「他?哦,我知道了!」

「他」一定是荷音的男朋友吧!

荷音看了我一眼,「他聽了我說的情況之後,對我大發脾氣,把我罵了一頓。然後他告訴我,死都不要承認!不然,我肯定要受處分,如果受了處分,他丟臉不說,我的優秀生資格也會被取消。」

說到這裏,荷音又重新落下淚來。

我掏出口袋裏的紙巾,細心地為荷音擦去眼淚。說實話,我真不理解她的男朋友。無論荷音犯了什麼錯誤,她只會讓我心疼!

「我回到寢室后,越想越不對勁。衝動之下,就悄悄地告訴了寧檬,向她討主意。寧檬平時膽子就很小,她一聽,就勸我去找老師主動承認。可是,我沒法做到。到了第二天,輔導員把我叫去談話,他說有人揭發我偷飯卡,還對我說了很多嚇人的話……我……恍恍惚惚地就全承認了……從輔導員那裏出來,我感到絕望極了,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你的寢室樓外面……」

聽到這裏,我的拳頭又攥了起來。真的很想找人打上一架才好!

「小田,」荷音苦笑着問我,「你現在是不是認為我是壞人了?」

「荷音,」我把她的手抓得更緊了,「我從小就和你在一起,最了解你。你是最好最善良的女孩子!」

「小田……」荷音的眼睛裏又閃著淚光。

身後突然傳來北北哭的聲音:「嗚——」

「北北,你怎麼了?」我站起身來問北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小田,我……太感動了!嗚——」

我有點哭笑不得,刮著北北的鼻子,「小丫頭!」

越來越覺得,北北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北北突然抱住我:「嗚——,小田哥哥,你真好真好!為什麼,為什麼我小時候沒有認識你呀?嗚——」

我尷尬極了。

真擔心荷音會亂想哎!

從門外走進來一個瘦高個子的年輕男人,把我從尷尬的局面中解脫了出來。

「你們是荷音的同學嗎?」

那男人脫掉手上的皮手套,用警覺的眼光打量着我和北北。

他給我的感覺很不舒服。

我沒回答他的問題,北北也在顧著擦眼淚。

我看到那男人大模大樣地走到荷音床前:「傻丫頭,你怎麼搞的嗎!事情全都被你弄得一塌糊塗糟。」

我忽然就明白過來他是誰了!

荷音把頭別到牆那邊,不理他。

男人發火了:「你發什麼脾氣啊!我的臉都讓你丟盡了你知不知道……」

荷音轉過臉來,我擔心地看着她——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煞白的。「你走開!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荷音用手指著門口。

我暗暗地為荷音喝彩,差點就鼓起掌了!

第一次看到荷音這副毅然決然的態度,這時候的荷音,有着非常非常特別的光彩。

那男人眼裏掠過一絲慌亂,他感到很沒面子地掃了我和北北一眼,然後恨恨地指著荷音說:「好的好的!你就別後悔。」

說完,他就走了。

北北用力在他後面關上病房的門。

荷音卻用手捂著嘴巴哭起來。北北走過去輕輕拍著荷音的後背,我靜靜地看着荷音,心想,還是讓她把心裏的悲傷隨着眼淚統統地流出來吧!

「荷音姐姐,你做得對!這種人真沒勁,甩掉他算了!」

北北語氣激動地對荷音說。

「荷音姐姐病了之後,他竟然沒來看望過。」北北告訴我。

我只是擔心着荷音,希望她不要太難過。割捨一段感情,對她來說,不會是一件輕鬆的事。

緊接着進來的是荷音的輔導員和寢室里的幾個女生,除了寧檬,其她人都來了,馬臉的懷裏還捧著一束康乃馨。

荷音在北北的攙扶下,在床頭靠了起來,她顯得有些緊張。

我擔心地注視着她。

她們也很不放鬆,顯得拘束。不過,北北吸引住了她們的眼球。我看到馬臉一會兒好奇地瞅北北,一會兒又鬼頭鬼腦地瞅我,她老人家大概正在費力地猜測北北和我的關係。

真夠難為她的。

輔導員像個中央政治局委員,開始打起官腔:

「荷音,同學之間,鬧些矛盾也是正常的,是吧?你看,她們都很關心你,早就要來看看你,我說要等你身體好了之後才能來。這不,都來了。大家都是同學么,以後還是要好好地相處哦!」

輔導員一邊說,一邊還拿眼睛朝北北直瞅。

「你媽的,一看你就不是什麼好人!」我在心裏罵着他。

馬臉連忙上前去把花遞到荷音懷裏,臉上竟浮出一絲笑容來,我嚇了一跳——你要是見過一張肌肉生硬的臉上,突然擠出笑容來,那你肯定會和我一樣受到驚嚇。

荷音慌慌張張地接過花,紅著臉,小聲說:「謝謝你們!」

北北把花插在床頭的杯子裏,轉身對輔導員脆生生地說:「荷音不是故意要去拿那張飯卡的,希望你們原諒她!」

「哦,你是……」

輔導員滿面笑容地問北北。

「我們……」北北指着我,「都是荷音的同鄉和好朋友。」

「哎呀!有你們關心她,我就放心了!」輔導員用誇張的語氣大聲對北北說。

「老師您也是從學生過來的,您知道,寢室里大夥之間,相互用用飯卡是很正常的,對吧?」

北北用特誠懇的口氣和輔導員探討。

「對對對!」輔導員在北北誠懇的注視下連連點頭表示同意。

我從沒像這一刻這樣佩服北北!

不過,我也注意到,馬臉和那幾個女生不屑地撇著嘴巴。呵呵,她們肯定在嫉妒北北吧?

「其實這只是一件小事!」北北最後用總結的口吻說。

「對對,你說得是。」輔導員頭點得像雞啄米。

我很感謝北北,因為她的聰明和機靈,使荷音解除了困境和自身的心理壓力。我看到荷音明顯地舒了一口氣。

北北又對荷音說:「荷音姐姐,你累了就躺下吧!」

那幫人聽了北北的話,立即告辭。

「荷音你好好地休息,課程呢,就別擔心了。所有的事都不必擔心,有我呢,呵呵!」他轉身又殷勤地問北北,「這位同學,你也在這裏上大學嗎?」

北北驕傲地把腦袋一昂:「我就快要出國了,是去巴黎!」

「喲喲喲——」輔導員連聲感慨著。就連馬臉,都露出了羨慕的眼神。我心裏不禁暗自好笑。

他們一走,北北剛關上房門,立即笑得彎下了腰。

「哈哈哈——」

我覺得剛才這一幕,實在是一場精彩的戲。而北北,就是這場戲的總導演。

北北笑完了,才對荷音說:「荷音姐姐,你就是太老實了,要是換了我,哼——,」她哼了一聲,「我怎麼可能被那幫丑三八整成這樣子?」

我看着北北,模仿着她的口氣說:「那是!誰叫你是北北呢?」

荷音躺在床上,微微地笑着,由衷地感謝北北:「北北,你對我太好了,謝謝你!」

「哎!誰叫你是小田最喜歡的女生呢。說實話,我很少這麼幫人的呢!」北北小聲嘀咕著。

我不安地抓抓頭皮:「謝謝你,北北。」

北北露出一對小虎牙說,「其實,也不全是因為小田吧,我就是喜歡打抱不平。還有……」她跑過去,抱住荷音的肩膀,「荷音姐姐,我和小田哥哥一樣喜歡你!」

荷音抱着北北,有點羞澀地對着我笑着。

我獃獃地看着荷音,那一瞬間,我有點衝動,真想告訴她那三個字:「我愛你!」

這時候我似乎聽見有人在外面敲著門。

「篤,篤」輕輕的,北北和荷音也聽見了,我說:「好象有隻啄木鳥在敲門哎。」

我走過去拉開門,門外,站着的是寧檬。

看見是我,她緊張得臉又紅了。

不知為什麼,我現在對寧檬一點也恨不起來了,我沖着她笑笑:「是你呀,快進來呵。」

說實話,我對她蠻抱歉的!

「哎!」寧檬大概沒想到我是這樣的一個態度,她咬着下嘴唇,輕輕地抿著嘴,露出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然後才側身慢慢地從我身邊走了進去。

荷音和北北都看着寧檬。

我走上前去,對荷音說:「我和北北來之前呀,幸虧是寧檬在一直照顧着你!」

忽然想起寧檬讓我出去一會時的情景,不管怎麼說,她是個善良的女孩——雖然有時會因為軟弱,做出一點錯事。

荷音也微笑着對寧檬說:「寧檬,謝謝你。」

但那微笑,已帶上了一絲隔膜和悲傷。

我看着這兩個女孩,悲傷地想,如果彼此傷害了對方,那,什麼時候才能讓傷痕彌合呢?也許,一輩子都不能了!

寧檬就那樣站在那裏,像個犯錯誤的孩子,雙手緊緊地絞著,帶着哭腔,說:

「真是十分對不起你,荷音!馬靈她們嚇唬我,說寢室里就我家最窮,一定是我偷的,還說要去派出所報案,讓我退學回家……」

荷音沉默不語。

我心裏好難過,忍不住大聲對寧檬說:「別說了!」

寧檬嚇了一跳。

我溫柔地說:「對不起,寧檬,看到你這樣,我心裏真的不好受。這事,我們都不會怪你,你不再難過了,真的。」

荷音嘆了口氣:「小田說得對,寧檬,我不怪你!」

寧檬用手擦掉眼淚,點點頭。

北北忽然一拳頭砸在荷音的床上:「我最恨的就是那樣的人!

她怎麼了?

看到我們吃驚的樣子,北北忙笑着向我們解釋:「我爸爸曾經告訴我,世界上有一種人最可惡,就是那種嫌貧嫉富的人!今天算是被我看到了。」

荷音感慨地看着我們幾個人:「好在,這世界上還是善良的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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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糖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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