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無怨無悔嗎 （二更）

「阿安，你……」楊元爺又舉手要打他，可舉在半空中的手卻被老爺子抓住了，「你讓他說。」

「爹，這小子沒大沒小，目無尊長，就該教訓。」

楊元爺很生氣，可手被老爺子抓着。

楊安深吸了一口氣，乾脆把這些日子深埋在心裏的話都說了，「爹，你今天就是要打死我，我也想一吐為快。」

楊元爺長嘆一聲，「唉……你怎麼就固執成這樣？你就不能聽我說……」

「讓他說！」

楊老爺子再次打斷了楊元爺的話。

說完，他鬆開手。

楊元爺恢復了自由，但再沒舉手。

其實打在兒身，他心也痛。

這麼久沒有看到楊安了，突然見了面，瞧著楊安一臉的滄桑，他心裏也難受。

楊安看着楊老爺子，又道：「你們說不知唐二爺的陰謀，那事後為什麼不順勢退親呢？不要告訴我，說是什麼商人就要有誠信。他唐老二都可以不顧情份，冷血無情，你們還跟他講什麼誠信？你們根本就是也想分唐家的一杯羹餚，不過就是打着誠信的幌子罷了。」

「知道我為什麼不回家嗎？不僅僅是為找阿喬，而是我怕看見你們。因為看到你們，我就會忍不住的失望。自小，你們在我眼裏就是正義的化身，可是我卻深刻的感受到了你們的自私和虛偽。」

「那種失望，你們不會懂。不會知道在自己心裏一直是神一樣存在的人，突然有一天，所有形象都崩裂的感覺。那是失望，也是痛心。」

「你們真以為我是為了逃婚嗎？那婚，我逃與逃都一樣，我不想成的親，你們就綁也綁不住我，我有的是辦法讓這親成不了。這世上有比死更難受的事情，而那些我都感受過了，所以，我連死都不怕了，還怕逃不了婚嗎？」

楊安說着，眼角泛淚，嘴角則是苦澀。

他偏過頭，用力的抹去眼角的淚，然後直直的看着楊老爺子，「祖父，能不能放手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沒有楊家，我不會餓死，但如果沒有阿喬，我就只是行屍走肉。」

「我不是祖父，我做不到祖父當年那樣。我不怕白手起家，但我卻怕沒了可以相互依偎的溫度。」

楊安跪了下去，「如果我不是楊家人就能保全楊家的誠信的話，那請祖父將我趕出楊家門吧。什麼少當家，什麼萬貫家產，我統統不要。」

說着，他手捧著自己的胸口，淚光閃閃的道：「這裏好空，好痛，我想找回它。這不是身份地位，不是財力權力，可以填滿的。我和祖父不同，我沒有那麼怪強。」

他低下頭，淚水滴在他的手背上。

一滴二滴三滴……

找不到唐喬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里，他沒有不煎熬的。他終於盼到她回來了，他不想再遺憾一次。

他寧負楊家，也不願負唐喬。

楊老爺子低頭看着他，內心說是沒有觸動，那是假的。楊安的話，一字一句都刺痛他的心。

院門下站滿了人。

他抬頭看去，目光落在溫老太身上，眼角也不禁濕潤。

如果當年，他有楊安這麼痴，不知道現在會是怎樣的一個局面？他自己就做過負心人，可他還曾想過讓他最喜歡的孫兒也踏上他的老路。

他在心裏不停的問自己，「這條路真的走得無怨無悔嗎？」

無怨無悔嗎？

他閉上雙眼，淚水從眼角滑落下來。

他悔過的！

「楊峰。」

楊老爺子猛地睜開眼睛，怔怔的看着溫老太。那麼一瞬間，他彷彿回到了某年某日某一刻。

有多久沒聽她連名帶姓的叫過自己了？

好幾十年了。

從他放棄她，娶了別人開始。

她再見到他，便只有疏遠又客套的一聲『楊大哥』。

溫老太朝他們走了過去，伸手扶起楊安，「阿安，你起來！」

楊安抬頭看着她，「叔婆。」

「你起來！」溫老太的目光一直看着楊老爺子，一字一頓的道：「楊峰，這麼好的兩個孩子，難道就因為你的私心，為了你的家業，而犧牲自己的幸福嗎？當年，那是你的選擇，所以沒有怨你。現在這一切不是他們的選擇，你不怕他們怨你嗎？」

楊老爺子聽着，嘴唇抖動，卻發不出聲音。

溫老太自嘲的笑了一下，道：「作為長輩，我比你更失敗，我似乎沒有立場說你的不是。這是你的孫兒，你想折磨就折磨嗎？」

說完，他鬆開楊安，轉身往回走。

「阿蘭。」楊老爺子急急的喚住她，「你呢？你怨過我嗎？」

「怨過！但早就不怨了，我也比阿喬放得開，你放手，我就收心。」溫老太只停了一下，說完話就進了院門，直接回屋。

這一刻，不想見，也不想聽了！

往事如煙，早就散了。

聽着過往，心都沒有漣漪了。

彷彿在聽別人的故事一般。

是啊！放下了，心就不會痛了，也就不會怨了。

她與楊峰，當年不是誰放手太快，不是誰太理智，更不是誰太絕情，而是彼此都沒有想像中愛得那麼深。

她走到溫老爺子的牌位前，柔聲喚道：「海哥。」

……

外面院門口，一度就像是時間靜止了一樣。

大家都沒了反應。

如果不是陽陽哭了一聲，或許還會靜止得更久。不知何時，唐喬已經回屋去了。

宋暖也想離開，可手卻被慕容靳和溫崇正一左一右的拉住了。

白氏抱着陽陽進去哄。

溫如初姐妹拉着宋玲姐弟進去。

一時，院門口就只剩下楊家四人，溫崇正夫婦和慕容靳。七人面對面的站着，沉默著。

「叔公，兩位伯父，阿安，進屋來坐吧。」

溫崇正打破了沉默，看了慕容靳一眼，慕容靳立刻鬆開宋暖的手，三人側開身子讓楊家四人進去。

小爐子上的水剛燒開，壺蓋撲嗵撲嗵的，熱氣裊裊。

溫崇正請人坐下，然後提壺沏茶。

慕容靳走到楊老爺子面前，恭敬的跪下，「小婿拜見岳父大人。」

楊安看着這一幕，愣住了。

楊老爺子經剛才的種種，此刻已經沒有力氣再沖着他發火了。此刻，他整個人都懨懨的。

「我不是你的岳父。」

「小婿與喻心拜過天地，行過禮，雖然當時高堂不在，但我們也有對着秦縣方向叩拜過。小婿做過錯事，傷過岳父的心，也傷過喻心。小婿愧對岳父，愧對喻心，更對不起暖兒。」

慕容靳說着，恭敬的朝楊老爺子磕了三個響頭。

「喻心拋下一切跟我離開，但我卻沒能保護好她和孩子們，終是釀出了苦果。岳父大人，這一切都是小婿的錯，你今天要打要罵要殺要剮都行。小婿絕無怨言。」

楊老爺子低頭看着他，「打你，罵你，殺你，剮你？」

慕容靳點頭。

楊老爺子扭頭看向宋暖，「怕是如此一來，暖丫頭更加不願認我這個外祖父了吧？」

慕容靳也朝宋暖看去，朝她招手，「暖兒，一切都是爹爹的錯，與你外祖父無關。你別怪他！為人父后，我更能理解一個父親對女兒的心情。如果今天的你和阿正是當年的我和你娘，我也不會同意。」

有些事情，有些感受，非到處在一樣的位置時才能理解。

不曾為人父母，便不知為人父母的各種感受和想法。

當年的他，錯了！

他不該那樣就帶着楊喻心離開。

他應該成熟一些，應該用誠意感化楊老爺子，而不是帶着人一走了之。

是他的錯！

宋暖坐着不動。

楊安站了起來，看着他們，問：「小宋，阿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我聽不懂，也看不懂？」

溫崇正抬頭看着他，「你聽懂了。」

「我？」

「暖暖就是你三姑姑的女兒，你們一直在找的人。只是，你也了解暖暖的，她護短著呢。因為你和阿喬的事，她心裏對叔公有疙瘩，她……」

「阿正，別說了！」

宋暖打斷了他的話。

眾人齊齊朝她看去。

宋暖起身，看向楊老爺子，道：「過往不可追，眼前不可負。我認與不認，真的還重要嗎？不過一個形式罷了。沒錯！我說冠冕堂皇，我自己都放不下，又怎麼能說你呢？但我與你還是不同的，我放不下不是過去，而是現在。阿安和阿喬的痛苦就在眼下，這不是過去，而這些眼下的痛是你給他們的。」

「阿安在外面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我們最難受的是失望，心裏的失望。我們要的不多，只要你的支持，只要你的放手。你有沒有回顧過自己的過往，事事都心安理得嗎？事事都無愧於心嗎？」

「你楊家的子孫出事，你首先怪的是我和阿正，還有阿喬。那宋巧的算計，你明知，可你為了護短，首先懷疑的是你的恩人之子。在那之前，我是崇敬你的，在那之後，我是失望的。」

「那失望也只是短暫的，畢竟我不在乎，因為你我並不是什麼要不得的關係。後來，阿喬出事，阿安定親，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失望就像是一顆種子一樣，在我心裏一下子就長成了參天大樹。」

宋暖越說，心裏越是難受。

她咬咬唇，努力的壓下馬上要湧出來的淚水。